李曉東
樟源嶺驛道曾是熱鬧繁華的官馬大道。過去,驛道上行人車馬川流不息,有達官顯貴,也有販夫走卒。
義貴記得小時候那驛道上還鋪有青石條。他上山打柴,或去戰(zhàn)坪圩上趕集,走在上面,感覺特別舒坦。有時,走著走著,他情不自禁就會唱起山歌來:“深山畫眉叫一聲,山腳畫眉就接聲。兩只畫眉一起叫,口對口來心對心。”有時,他還會自個兒躺在青石路上,仰望著樟源嶺上的白云,心隨云動,浮想聯(lián)翩。
只是好景不長。后來,鄉(xiāng)里修建樟源嶺水庫,把驛道上的青石條大多撬掉運走,用于筑堤護壩。剩下的青石條,也被村民盯上了,有的被搬到菜園外做圍欄,有的被架到小溪上做石橋,有的被抬到家門前墊路,有的甚至被用于做豬圈門。
幸好,樟源村里還留有一段三百多米長的古驛道,穿村而過,那青石板上的馬蹄印、車輪槽印仍清晰可見。驛道兩邊是狹小低矮的平房,檐廊下堆放著碼得整整齊齊的劈柴。每天早晚和中午,十幾個村民便聚集在驛道上,或蹲著吃飯,或坐著談天。義貴沒事就來驛道上閑逛,聽他們“講古”。他一邊聽著,一邊想象昔日車馬和轎子路過時的熱鬧繁華。聽著聽著,他心都醉了。
義貴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把散失的青石條收集起來,重新鋪在村外的驛道上??墒牵x貴結婚不久就被親友帶去沿海打工了。
直到年過五旬,義貴才回到樟源村。此時,村里只剩下一幫老人和兒童,蝸居在群山的褶皺里,守望著幾十棟老屋和十余棵古樟。瞧,村里古驛道的石縫里長出了蓬蒿,村外的古道上更是草木叢生。
義貴心痛啊。一有空,他就去尋找散失的青石條。他把人家廢棄在豬圈前的青石條,還有田溝上、菜園外、野地里的青石條,全都搬運到古驛道旁??墒乔嗍瘲l還是太少,遠不夠用。半年下來,義貴才勉強鋪完一百多米長的驛道。
還能去哪里弄青石條呢?田南村是個無人村。村里村外隨處可見丟棄的石板條,有青石條、麻石條、烏石條、赤石條。管它什么石板條,有用就行。義貴把石板條一塊一塊裝上板車,拖走。
有時,石板條太沉,義貴便叫妻子幫忙。日子久了,妻子也抱怨起來,說義貴吃飽了撐的。
義貴便打趣道:“重修驛道,功在千秋!”
妻子懶得理睬,邊走邊嘟噥:“就算修好驛道,又有誰來走?”
義貴一本正經(jīng)地說:“如今古驛道難得一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咱們要給后人留個念想?。 ?/p>
妻子冷著臉說:“你想多了,還是省點力氣吧!”
不久后,村里又有幾個老人跟著兒孫進城了。
義貴勢單力薄,最缺幫手。一天傍晚,義貴拖著板車,一步一滑地爬樟源嶺,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忽然,他立腳未穩(wěn),手一松,板車連同石板條一起滾下山去。幸好路上沒有行人,可義貴還是嚇得不輕,重重地摔倒在驛道上,好半天才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摸下山去。從此,義貴出門便多了根拐棍。
好在村里有幾個后生在外經(jīng)商,發(fā)了點財,他們得知義貴的“壯舉”后很慚愧,便湊錢買來一批石板條,雇人鋪完驛道。
還別說,物以稀為貴。果然,鄰村的村民沒事便來驛道上游玩、健身。后來,驛道上的游人越來越多。不少驢友紛紛驅車來到樟源村,爬樟源嶺驛道,沿路觀光拍照,有的還在村里食宿。就這樣,古驛道成了眾多游客的“打卡地”。一些村民又從城里回到村里,養(yǎng)雞種菜。而義貴的妻子閑不住,開了家小賣店。
看到古道上人氣漸旺,義貴便滿臉堆笑,拄著拐棍走來走去。
一日午后,驕陽似火,義貴走累了,便坐在驛道旁的一棵老樟樹下打盹,竟睡著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一伙游客正圍著他說笑。
一個小孩子問:“老爺爺,您夢見啥好事?”
義貴憨笑道:“我夢見驛道上來了許多騎馬坐轎的人,醒來就不見了!”
也許義貴真的老糊涂了。他時常到驛道上轉悠,邊走邊講述樟源嶺昔日的熱鬧繁華。
有一年春天,妻子到處找義貴,結果在半山腰的驛道邊看見他。他正在挖坑栽樟樹。妻子說,樟源嶺的樟樹夠多了。義貴笑道:“你不懂!”
多年后,義貴栽下的小樟樹長大了。離樹不遠處有一個凸起的土堆,義貴在里面長眠著。
(原載《撫河》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