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輝
“心口呀莫要這么厲害地跳,灰塵呀莫把我眼睛擋住了……手抓黃土我不放,緊緊兒貼在心窩上。……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千聲萬聲呼喚你——母親延安就在這里!”這是幾代人兒時課本里的記憶,雖然許多年過去了,都還能背上幾句。這些情感真摯、令人激賞的詩句,讓大家記住了詩的名字《回延安》,也記住了這首詩的作者——賀敬之。
由于工作關系,筆者多次見過賀敬之和他的夫人——著名作家、詩人柯巖,聽他們追憶往事。臺兒莊賀敬之柯巖文學館,以豐富的圖片和實物資料,全面展示了這對當代中國文壇著名作家、詩人伉儷的人生歷程和文學成就。他們創(chuàng)作了許多膾炙人口、傳誦至今的佳作,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賀敬之是中國當代著名詩人、劇作家。1924年,他出生在山東省嶧縣賀窯村(今屬棗莊市臺兒莊區(qū)澗頭集鎮(zhèn))一戶貧苦農(nóng)民家庭,13歲入山東省立第四鄉(xiāng)村師范讀書。1938年4月,他與同學前往湖北,后入湖北國立中學學習。1938年底,他隨學校輾轉到了四川,在那里開始了散文、小說和詩歌的寫作,把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的仇恨、對國民黨政府軟弱的鄙視和對革命事業(yè)的追求、向往,通過文字暢快地表達了出來。他在報刊上發(fā)表了《北方的子孫》等大量詩歌作品。1940年春,賀敬之和4名同學奔赴革命圣地延安。位于陜北的延安是舉世聞名的中國革命圣地,陳毅元帥曾賦詩曰:“試問九州誰作主,萬眾矚目清涼山?!蹦菚r的延安是革命圣地,也是許許多多愛國者的精神家園。那里也培養(yǎng)、造就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革命文藝工作者,賀敬之就是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位。
到達延安后,賀敬之被送到由徐特立任院長的延安自然科學院中學部學習。后來,魯迅藝術文學院文學系主任何其芳看到賀敬之創(chuàng)作的組詩《躍進》,非常欣賞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的才華。不久,賀敬之便考入了魯藝文學系第3期學習。那時,他才剛剛16歲,是班里年齡最小的學員。
在魯藝,熱愛文學的賀敬之如饑似渴地閱讀了“五四”以后的新作品以及中外名著。他一面讀,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汲取有益于錘煉思想、提升寫作水平的營養(yǎng);一面寫,用筆記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在創(chuàng)作中學習創(chuàng)作。他努力學習,不斷進步,在巍巍寶塔山下得到了快速成長。
賀敬之來到位于延安城東的南泥灣,與八路軍359旅官兵一起開荒種地,并創(chuàng)作出了膾炙人口的《南泥灣》:“來到了南泥灣,南泥灣好地方,好地呀方,好地方來好風光,好地方來好風光,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1943年3月,延安文藝界勞軍團和魯藝秧歌隊80多人赴南泥灣慰問,這首由賀敬之作詞、馬可譜曲的《南泥灣》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這首歌歌詞朗朗上口,易讀易背,熱情歌頌了開荒生產(chǎn)的八路軍戰(zhàn)士,贊揚他們把昔日荒涼的南泥灣變成“陜北好江南”的偉大精神,融抒情性與藝術性于一體,成為賀敬之早期文藝創(chuàng)作的重要代表作之一。
在延安期間,賀敬之還創(chuàng)作了《七枝花》《翻身道情》《黨中央委員會》《八路軍開荒歌》等許多表現(xiàn)根據(jù)地人民生活和軍民關系的歌曲。
“對我來說,延安就是我的第二生命?!辟R敬之對筆者說。他略帶魯南鄉(xiāng)音的語調舒緩沉靜,但筆者能感受到老人家對延安的感情。是啊,他16歲奔赴延安,17歲在那里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20歲出頭在延安執(zhí)筆創(chuàng)作了中國文藝舞臺上的永恒經(jīng)典——歌劇《白毛女》。延安,是賀敬之文藝創(chuàng)作的精神之源。
1942年5月,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在解放區(qū)引起了強烈反響。廣大文藝工作者深入到火熱的革命實踐中,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優(yōu)秀作品。賀敬之和丁毅等人集體創(chuàng)作的《白毛女》,就誕生在這一歷史時期。
當時,“白毛仙姑”的傳說流傳于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后來通過多種渠道傳到了延安。一開始,這個傳說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大家茶余飯后將它作為談資,只當是一個故事來說來聽。直到1944年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回到延安合并入魯藝后,經(jīng)過他們生動的介紹,大家才感到這是一個很有戲劇性也很適合創(chuàng)作歌劇的題材。
“寫《白毛女》時,我是流著淚完成的……”時隔多年回憶起往事,賀敬之仍感慨不已。據(jù)他介紹,在創(chuàng)作《白毛女》的過程中,因為劇中人物楊白勞的形象與少年時期他所看到的叔叔、伯伯、爺爺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所以在編寫第一幕時比較順利、動情。當寫到楊白勞喝鹵水自殺時,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情感,淚水將稿紙和袖子打濕了一片。
賀敬之與夫人柯巖
創(chuàng)作完成后,《白毛女》在魯藝禮堂彩排,反響非常強烈,引起了臺上臺下的強烈共鳴。魯藝領導當即決定把該劇作為中共七大開幕獻禮劇目?!栋酌吩跅罴?guī)X中央大禮堂演出時,賀敬之負責拉幕布。站在側幕旁的他視野很好,整個劇場盡收眼底。當演員唱到“太陽底下把冤申”時,賀敬之清楚地看見毛主席落淚了,現(xiàn)場許多領導和群眾也都流淚了。對這部劇的創(chuàng)作和排演,中央給予了高度評價。中央書記處的評價是:“第一,這個戲是非常適合時宜的;第二,藝術上是成功的;第三,黃世仁應當槍斃?!敝芏鱽碓u價說:“這個戲來源于生活,感人至深?!?/p>
一個青年文藝工作者的作品,能得到這么高的評價,可謂難能可貴!其實,在開始討論根據(jù)這個傳說進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有人覺得這是一個神怪故事,可以作為一個破除迷信的題材來寫。賀敬之在仔細研究了這個故事后發(fā)現(xiàn),它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破除迷信”這一點,還有著更積極、更廣闊的意義,也就是通過展現(xiàn)農(nóng)民在新舊社會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走向,控訴舊社會、舊制度“逼人為鬼”的罪惡,謳歌了廣大受苦群眾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變鬼為人”獲得新生的歷史性轉變。
《白毛女》曾在延安公演30余場,收到來自各方面的評論總計約15萬字。解放戰(zhàn)爭時期,《白毛女》跟隨解放大軍在全國各地演出,激勵起千百萬人投身革命。它不僅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藝舞臺上的經(jīng)典,而且是我國民族歌劇發(fā)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年輕的賀敬之意識到,原來藝術還可以在廣大軍民中激起這樣的一種感情,發(fā)揮這么大的作用。
1950年初,柯巖所在的中國青年藝術劇院舉行劇本座談會。作為課代表的她前往邀請當時已是著名作家和詩人的賀敬之談談歌劇《白毛女》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
這是賀敬之與柯巖的第一次接觸。賀敬之對柯巖的印象很好——真實樸素,不矯揉造作,充滿了革命熱情??聨r原名馮愷,祖籍廣東南海,出生在河南鄭州一個鐵路工程師之家,17歲就發(fā)表了處女作《我的同窗》,1948年考入蘇州社會教育學院戲劇系,后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任編劇。她對比自己大5歲的賀敬之也留下了謙和、沉穩(wěn)、熱誠、淳樸的印象。
從此,賀敬之和柯巖之間的交往漸漸增多。盡管兩人家庭背景不同、成長環(huán)境不同,但因為對文學有著共同的熱愛、發(fā)自內心的喜歡,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著聊不完的話題。
在他們相識的第二年,賀敬之到河北省大名縣下鄉(xiāng)。誰知到了縣里不久,他感到身體不適,被縣里的醫(yī)生診斷為肺結核,隨即回京住進了專治結核病的北京紅十字醫(yī)院。
為了防止傳染,醫(yī)院一般不許探望病人。當柯巖得知賀敬之生病住院后,趕到醫(yī)院探視。擔心柯巖被傳染,賀敬之心中很不安??聨r卻笑道:“越害怕才越會被傳染呢……”一句話,令賀敬之非常感動,也瞬間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1953年9月的一天,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婚后的賀敬之、柯巖夫婦相扶相伴,風雨同舟,攜手走過了58年的愛情之旅。其間,也經(jīng)受了各種驚濤駭浪的考驗,甚至是巨大的坎坷和磨難。年輕時,他們和所有的夫妻一樣,有過爭執(zhí),鬧過矛盾,可不管怎樣,他們始終不離不棄、相愛如初,而且感情越來越深,彼此都覺得對方越來越重要。他們共同生活了幾十年,不論擔任什么職務,都始終對文學創(chuàng)作保持著最大的熱情,那些留在中國文學史上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證明。賀敬之出版和發(fā)表了《放歌集》《雷鋒之歌》《中國的十月》《回延安》《三門峽歌》《桂林山水歌》等膾炙人口、婦孺皆知的作品,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壇不可替代的獨特地位;柯巖創(chuàng)作和發(fā)表了《小兵的故事》《“小迷糊”阿姨》《我對雷鋒叔叔說》《奇異的書簡》《尋找回來的世界》《周總理,你在哪里》等許多大家耳熟能詳?shù)募炎?,擁有廣泛的讀者。
“赤誠德才女,何幸偕同行。”這是2009年柯巖80歲生日前,賀敬之寫給妻子祝壽詩中的句子。7月7日一大早,剛剛起床的賀敬之就琢磨要送給妻子一份生日禮物。相識相知相愛以來的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他心潮翻滾,展紙書寫了這樣的詩句:“柯生巖石上,情燃風雨中。赤誠德才女,何幸偕同行。赴難共肝膽,文筑獨秀峰。巍巍八十壽,夕返朝霞紅。終生植我心,不老美人松?!边@首詩字字見真愛,句句情如火,是兩位詩人、作家愛情的最好見證。
作者與賀敬之(右)的合影
2009年8月20日,賀敬之和夫人到訪筆者當時所在的單位。作為辦公室的文秘人員,筆者負責接待。記得在筆者和賀老合影時,柯巖老師在一旁嗔怪丈夫“衣裝不整”。當時是夏天,賀老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短汗衫,一看便知是多年舊物。他們夫婦有這樣一段對話,至今讓筆者記憶猶新:
柯:“你也不換件好點的衣服,這件穿得都快‘露肉了!”
賀:“這不是挺好嗎?有什么關系!”
柯:“你啊,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要不下次穿好點再照吧!”
賀:“一樣,挺好的,就穿這個照吧……”
從這段簡短的對話里,可以看出柯巖老師和賀老兩個人不同的特點:柯巖對丈夫有著深深的愛,也能感受到她對丈夫形象的維護和對完美的追求;而賀老這位從延安走出來的詩人,身上還保持著當年的作風,在衣著上也是始終追求自在從容。
2011年12月11日,柯巖永遠閉上了眼睛,告別了她熱愛的世界和心愛的丈夫。
賀敬之曾說過:“詩人要有詩人的氣質,要豁達與寬容。詩人的胸襟應該像大海一樣寬闊、博大、浩瀚,要能經(jīng)受住任何驚濤駭浪。”他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如今,雖已年近百歲,經(jīng)歷過各種“風吹浪打”,但賀老仍淡然從容,依然對生活充滿熱愛,依然關注著當代文壇特別是當代詩壇。“寫人民大眾看得懂的詩歌”,“以詩歌反映時代的發(fā)展變化”,是他一直倡導的,至今未曾改變。他曾為筆者寄來一幅題詞,上面以特有的字體瀟灑地寫著這樣一句話:“與人民同心,和時代同步”。這正是他和他那一代革命文藝工作者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