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霏
櫻花樹下,女孩沐在朵朵花瓣中精心刺繡。過了許久,她抬起頭來,揉揉眼,看著眼前大半完成的刺繡和飛揚的粉紅,不由憶起往事。
櫻花飛揚的晴空,奶奶坐在樹下,戴著老花鏡注視著左手上的錦緞。布滿老繭的右手拿著一根銀針游刃有余地來回游走著。薄如少女玉肌的絲綢在針線穿越中慢慢綻出了花。奶奶緊接著變換手法,從底部斜向上穿插,勾勒出一道意想不到的弧度,似她的眉尾飛揚。幼小的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奶奶招呼著她:“丫頭,過來坐,幫我穿穿線。”沐接過針與線問:“奶奶,您在干什么呀?補衣服嗎?”“在刺繡,這可是蘇繡。中國有四大名繡,奶奶都還沒學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哩!”說罷,奶奶錘了錘僵直的胳膊。沐恍然大悟,認真端詳那錦緞,上面繡的是頭頂怒放的櫻花,一朵一朵很鮮活,仿佛微風一吹就會搖曳起來。用手輕輕撫過,是仙境般的觸感,線條流暢而緊湊,帶著靈性和溫度。
時光荏苒,櫻花開了幾度春秋,沐愈發(fā)喜愛銀針刺過緊繃絲綢那一瞬的踏實感。在繡完一幅壓光繡的大雁圖后,想起當初奶奶繡的雙面繡櫻花圖。一針下去,粉紅色的是花瓣,再一針,明黃色的是花蕊。心中不屑,櫻花圖不過是基本功罷了。奶奶卻抿抿嘴:“雖是基本功,但這雙面繡不是你下了功夫就能練好的,要形似更要神似,需你自己去領悟?!甭犃T,沐不免有些失落,一個人坐在櫻花樹下琢磨著奶奶的話??上г剿伎?,越凌亂,最后在令人昏沉的午間昏昏入睡。
夢里不知花落多少,醒來時已是日掛樹梢,日光透過那抹粉紅,泛著淡淡的黃色光暈,顯出一片溫柔。沐嘆嘆氣,任花瓣隨風掠去,懂得了它的凄美與無奈,明白了奶奶的形似與神似。沐抬起眼眸,奶奶端著刺繡盤,攥著銀針,再度創(chuàng)作。一雙手,一根針,幾段細線,在白色綢緞中翩飛舞動,一上一下,左右翻飛,似銀河中劃過的流星軌跡,又似玉蛇在白色海洋中游動的痕跡。針線翻飛,櫻花盛開,針線在她手中不單單是針線,更是那寧靜與專注。陽光照著銀針,微弱的反光在那一刻格外耀眼。
沐調(diào)整姿態(tài),讓窗外的陽光灑在刺繡上,更加富有質(zhì)感,嘴角上揚,笑生活的詩意燦然,笑她老來的年少意氣。心中的熱愛,無需多言,已化為了櫻花夢中的堅守與不離不棄。心照不宣,與每個有櫻花的早晨達成了微妙的默契。無限繾綣,融于布帛,蘊于一針一針的刺繡。沐重拾彩線,彩線自如飛梭,櫻花一朵朵綻開,讀懂了那份堅持:面對春風撫花落時,仍能繡出本真。
一瞬花影移,沐莞爾一笑,又低頭刺繡,一針一線里藏著的是她和奶奶的夢啊。
江南三月,雨水豐沛,櫻花開不到全盛,但那抹粉紅的夢,燦爛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