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國聰 /四川
凌晨六點十分,我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里醒來,醒來后發(fā)現(xiàn),我生活的這座城市還沒有醒來。
昨天晚上,我取消了手機鬧鈴,我渴望從今往后,每天都被麻雀叫醒。
拉開窗簾,我在窗口佇立著,好像一位失眠的詩人。
我家住五樓,背向著十字路口。西北邊是紅旗超市。西南邊是晶爵茶樓。東南邊是水瓶座網(wǎng)吧。我用目光和想象把新華文軒書店移到了我家樓下。
在天眼和紅綠燈的監(jiān)督下,四道街和上同仁路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行人、自行車、摩托車、私家車、網(wǎng)約車、公交車,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它們井然有序,半小時后就將像平常一樣川流不息。
路燈有些朦朧。
馬路越來越清晰。
城市正在褪去夜晚的顏色。
小鳥還在歡叫,有了唱歌的味道。
窗前的欒樹長出了一簇發(fā)亮的新葉。對面樓墻旁的銀杏,染上了一層金粉似的晨曦,仿佛小鳥依人。我發(fā)現(xiàn)了這座城市的輕盈,感覺到了隱藏在城市內(nèi)部那些鋼筋混凝土的溫柔。
成都,一座從沃野里長出來的都市,豐腴、溫潤、閃閃發(fā)亮,好似一顆飽滿的玉。
春天的使命已經(jīng)圓滿完成,夏天正在接手這座城市,和人們的心事。
我不知道吵醒我的是鳥鳴,還是夢。
我清楚我與這個世界,只隔著一扇窗戶,只有五層樓高的距離。
星期六的早晨,我面臨三個選擇:繼續(xù)宅在家里;從樓上縱身跳下去,咕咚一聲,把這座城市徹底嚇醒;慢慢下樓,默默走進去,走進早已沸騰的生活。
下午六點,不忍心離去的陽光,在街道、墻壁、榕樹和窗玻璃上燦爛。剛從冬季脫身的西郊河變了,變得妖嬈了,變得豐滿了,變得有聲有色了。
注視著河里麥浪般的水草,我估摸到了成都的深度。
河畔的每一片樹葉,每一個花瓣,每一縷香味,每一聲鳥鳴,都可能讓我轉(zhuǎn)身、駐足、狂奔……
西郊河是我多年來的生活半徑,我?guī)缀趺刻於荚谝徊揭徊降馗惺芩?,一個接一個深呼吸地呼喚她,一眼一眼地愛她。
有一次在夢里,我把她拎了起來,鋪展在我的書桌上,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她的婀娜多姿。
還有一次在夢里,我在城市里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就是沒有聽到西郊河的流水聲……
在成都地圖上,西郊河源自三洞橋,流經(jīng)十二橋、漢廊,在琴臺故徑的盡頭融入錦江。
我卻固執(zhí)地認為,她來自雪山,來自草原峽谷,來自藍天白云,來自遠古。
她一定見過李白舞劍,她一定聽過杜甫吟詩,她一定倒影過浣花女的倩影,她一定養(yǎng)育過無數(shù)的水草、青蛙、魚、飛鳥……
有一天,她進城了,改名叫西郊河。
有一天,她裝扮一新,晝夜歌舞不息。
有一天,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是誤入了城市,也不是被困在了城里。
她明白,河流的意義不是流走,而是留下。
留下來滋潤這片土地,留下來成為世世代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