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波
對于蒔竹縣,最早的認知來源于百度:“古縣名。北宋元豐四年(1081)置,治今湖南省綏寧縣西南,屬邵州,崇寧四年(1105)廢?!?/p>
2020年秋,筆者為撰寫諫議書院的學術報告,查找文獻過程中,發(fā)現(xiàn)明萬歷《新寧縣志》有許多關于理學鼻祖周敦頤的記載:“周敦頤,字茂叔,治平四年,通判永州,兼攝蒔竹事,行部至縣,釋菜先圣,勸農(nóng)興學,待民如子,士民戴之。”清道光《重輯新寧縣志》亦有記載:“蓮潭,系宋周濂溪泛蓮處,在治北,先生權邵州軍,治縣事,入蒔竹,泛蓮花于潭,以佐游觴,命石工鐫‘萬古堤防’四字于壁,書法遒勁古峭,末刊‘古舂陵周某題并書’,其潭遂以此得名?!蔽墨I表明,周敦頤不僅權邵州事,同時兼攝蒔竹事。也就是說,周敦頤曾為蒔竹(新寧)最高行政長官。
蒔竹縣的設置時間,有些文獻記載是“元豐三年”。譬如:《寶慶府志》卷八“沿革表”載:“元豐三年,以溪峒徽州為蒔竹縣,皆隸邵州,尋廢蒔竹。崇寧二年,復置蒔竹。五年升武岡為軍,以蒔竹屬焉。其年改臨口砦為臨岡縣,于是,武岡軍領縣三:武岡、蒔竹、臨岡?!惫饩w《新寧縣志》卷二“沿革表”載:“元豐三年,于徽州置蒔竹縣。崇寧四年,析蒔竹為臨岡、綏寧二縣。紹興二十年,廢臨岡為砦,二十五年趙善彀請復臨岡,始即扶陽故城置新寧縣于水頭村北,仍屬武岡?!庇行┪墨I記載則是元豐四年(1081),譬如復旦大學周振鶴主編的《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
根據(jù)這些文獻記載,周敦頤不可能攝蒔竹事。因為周敦頤攝邵州事是治平四年(1067),那個時候,蒔竹縣不存在,過了十三年后(1080)或過了十四年后(1081)才設置,這個時候,周敦頤已經(jīng)作古,怎么可能“攝蒔竹事”?由此可以推斷,明萬歷《新寧縣志》等文獻的記載可能存在謬誤,周敦頤曾任蒔竹(新寧)縣令的觀點不成立。
蒔竹縣到底什么時候設置的?為了解開這一謎團,不得不浸淫在故紙堆里。清光緒《武岡州志》收錄的“唐武岡縣圖”,上面就有“蒔竹縣”的標注。表明“蒔竹縣”是古老的行政區(qū),在唐代就有。
謝國安《夫夷形勝賦》有“夫彝漢啟,蒔竹宋開”之句?!吧P竹宋開”,只能說明蒔竹是宋代的行政區(qū)劃設置,沒有具體的年代,不能說明蒔竹“初置”的問題,但能佐證“新寧曾是蒔竹的屬地”。據(jù)《宋史·地理四》,荊湖南路轄七州(潭、衡、道、永、寶慶、郴、全),三軍(茶陵、桂陽、武岡)。武岡軍轄三縣(武岡、綏寧、臨岡)(南渡后廢臨岡,增新寧)。記載較詳盡:“武岡軍,崇寧五年,以邵州武岡縣升為軍??h三:武岡,有山塘一砦。熙寧六年,廢白沙砦,置關硤、武陽、城步三砦。元祐四年,置赤木砦。紹圣元年,置神山砦。崇寧二年,置通硤。大觀元年,置峽口砦。綏寧,本邵州蒔竹縣地,熙寧九年廢,崇寧九年(編者按:此處應為崇寧五年)復。紹興十一年,移治武陽砦,二十五年,還舊。后廢臨岡來入。臨岡,本蒔竹縣。元豐四年,以溪洞徽州為縣,隸邵州。八年,建臨口砦。崇寧五年,改砦為縣,隸武岡軍。南渡后,廢臨岡,增新寧,漢夷地。紹興二十五年,于水頭江北立今縣?!?/p>
以上文獻有四層意思:一是崇寧五年(1106),邵州武岡縣升為“武岡軍”,轄武岡、綏寧、臨岡三縣。二是綏寧本來是邵州蒔竹縣地,熙寧九年(1076)廢,崇寧五年(1106)恢復。紹興十一年(1141),綏寧將縣治遷移到武陽砦,二十五年(1155),又遷回到舊縣治。三是臨岡本來就是邵州的蒔竹縣,元豐四年(1081),將溪洞徽州作為蒔竹縣治,隸邵州。元豐八年(1085),廢縣建臨口砦;崇寧五年(1106),改臨口砦為臨岡縣,隸武岡軍。四是紹興二十五年(1155),廢除臨岡,新增新寧縣。
清康熙二十四年牟國鎮(zhèn)纂《新寧縣志》卷一“沿革(附邑名)”記載:“新寧自漢迄今,千有余祀,亦黔巫古邑也……漢夫夷,唐蒔竹,宋臨岡、新寧,元新寧,國朝新寧?!苯K于找到蒔竹是唐代行政區(qū)的文獻,白紙黑字,“唐武岡縣圖”的有力佐證。明沈文系纂修的萬歷《新寧縣志》卷一“沿革(附邑名)”記載:“按舊志,新寧縣系禹貢荊州之域,漢孝景時,以巫黔中地為夫夷縣,屬零陵郡。武帝時,以長沙定王子義封夫夷侯,世祖建武中,以第五倫為夫夷長,至隋省,入邵州。唐為蒔竹縣。宋以縣臨山岡,故為臨岡縣。”
文獻表明,新寧自唐迄宋,都隸屬邵州的“蒔竹縣”。宋崇寧五年(1106),武岡升軍,析蒔竹為綏寧、臨岡,新寧隸屬臨岡。武岡軍轄武岡、綏寧、臨岡三縣?!芭R岡”之命名,是由于“縣臨山岡”。至此,“蒔竹縣”終于揭開了神秘面紗,形象鮮活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而且,臨岡縣的來龍去脈,也清清楚楚。
從“唐武岡縣圖”到《宋史》《湖南通志》中“(綏寧)本邵州蒔竹縣地,熙寧九年廢,崇寧九年復”,再到明萬歷《新寧縣志》“唐為蒔竹縣。宋以縣臨山岡,故為臨岡縣”的記載,形成一條清晰完整的證據(jù)鏈。由此可以明確,將“元豐三年(1080)”或“元豐四年(1081)”作為“蒔竹縣”的初設時間,是錯誤的。蒔竹是唐代的行政區(qū),新寧隸屬武岡軍之前,自唐迄宋,都隸屬邵州的蒔竹縣。崇寧五年(1106),武岡升軍,析蒔竹為綏寧、臨岡二縣,新寧隸屬臨岡。紹興二十五年(1155),臨岡廢除,部分入綏寧縣,部分置新寧縣?,F(xiàn)代“湖南行政區(qū)劃圖”,新寧縣城至綏寧的距離,比新寧縣城到本縣靖位的距離近得多。新寧不但與綏寧非常近,而且連成一片,都是盛產(chǎn)竹子的區(qū)域。也許“蒔竹”的命名,與這片地區(qū)盛產(chǎn)竹子有關。
清道光《重輯新寧縣志》卷十四“兵制”:“蒔竹界連誠州,在宋崇寧紹興間,楊姓時叛時附,故關杞請于徽誠等州,筑要害設防守以備之。”卷二“建制沿革”:“宋史,元豐三年,知邵州關杞請于徽誠則融嶺,擇要害地筑城砦以絕邊患。詔湖南安撫謝景溫,轉(zhuǎn)運使朱初平,判官趙揚商度以聞。景溫等以為宜如杞言,乃議誠州以沅州貫保砦為渠陽縣隸之,徽州為蒔竹縣,隸邵州。趙揚言上,江多、星銅、鼓羊、鎮(zhèn)潭、溪上和上誠、天村、大田等團并至誠州城下,貿(mào)易可漸。招撫并乞下,湖南邵州蒔竹縣詔諭芙蓉、萬驛諸團從之。邑時為蒔竹縣?!痹S三年,為何于徽州設置蒔竹縣,文獻解釋得非常清楚。而此“蒔竹縣”,非自唐迄宋之“蒔竹縣”,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文獻通考》,徽宗崇寧四年,以蒔竹縣析置綏寧、臨岡二縣。邑時為臨岡。《通鑒綱目》,崇寧五年,別置武岡軍,治武岡縣,并領綏寧、臨岡,隸荊湖西路。邑時仍臨岡,隸荊湖西路?!端问贰返剌浿揪钢菹萝娛拢何鯇幘拍?,收復唐溪洞誠州。元豐四年,仍建為誠州。五年,沅州貫保砦改為縣,總治本砦,并托口、小由、豐山四堡砦戶口,以渠陽縣為名隸州。六年,移托口、小由兩砦,屬沅州。析邵州蒔竹縣隸州,移渠陽縣為州治。武岡軍崇寧五年以邵州武岡縣升為軍,縣三,武岡,綏寧,本蒔竹縣地,熙寧九年廢,崇寧七年復,紹興十一年,移治武陽砦,二十五年,還舊。后廢臨岡來入。臨岡,本蒔竹縣,元豐四年,以溪洞徽州為縣,隸邵州。六年,建臨口砦,崇寧五年,改砦為縣,隸武岡軍。邑時仍臨岡縣。”這段文獻讓我們明白,《宋史》《湖南通志》等關于“蒔竹”“臨岡”的記載出自何處,不難分辨一些記述在時間上出現(xiàn)差異的原因,也能判斷哪些記述屬于謬誤,從而達到正本清源的目的。
“(紀事本末)紹興元年,臨岡縣峝民楊再興為賊曹成所擄,里人張敦以狀聞,尋招降之。因廢臨岡縣,仍為臨岡砦,即金城村置新寧縣,隸武岡軍(府志同),邑時始名新寧。武岡志云:南度后,廢武岡增新寧。按:新寧即漢扶彝地,終宋之世,武岡未曾廢?;蛟莆鋵磁R岡之訛,近是。又府志明,系紹興元年,廢臨岡仍為砦。州志作二十五年,不知縣既廢而砦仍留,所廢者砦也,非縣也?!边@段文獻說明了廢臨岡增新寧的緣由,也讓我們了解到,廢臨岡增新寧的記錄為何出現(xiàn)兩個時間:紹興元年和紹興二十五年。
綜上所述,周敦頤攝邵州事兼攝蒔竹事是治平四年(1067),與蒔竹縣存在的時間完全吻合,沒有矛盾。新寧縣自唐迄宋都隸屬蒔竹縣,宋崇寧五年隸屬臨岡,宋紹興元年(或紹興二十五年)設新寧縣。明萬歷《新寧縣志》等文獻關于周敦頤攝蒔竹縣(新寧)事的記述,符合歷史事實,周敦頤曾任蒔竹(新寧)縣令的觀點,站得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