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凱凱
很羨慕那些老家在山里的人——不必常住在那里,平日享受著城市生活的繁華和便利,只需在累了、倦了想要調(diào)整狀態(tài)時,或者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回到山里住上一段時日。
外婆的姐姐——按豫西北地區(qū)的叫法,我稱其為“老姨”。老姨的女兒嫁到了一個小山村,老姨常被女兒接到山里小住。因為姐妹倆互相思念,外婆會帶著我去山里看望老姨。
那時我還小,某個早上,外婆走進屋,對著我的耳朵悄悄說:“快起來,帶你去走親戚?!边@句話具有神奇的魔力。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套上外婆給我準備好的新衣服,三兩口把碗里的粥吞進肚子,就跟在外婆身后出發(fā)了。
外婆和我的到來讓老姨又驚又喜。她高興得直拍手,忙著上前接過外婆手里的布包,又騰出一只手作勢要抱我,被外婆及時攔住了。我那時已有六七十斤重,外婆抱我都吃力,更年邁的老姨可能就更有心無力了。
老姨命女兒殺了雞,與山里采的蘑菇一起燉了招待我們。散養(yǎng)的雞肉質(zhì)緊實,配上鮮甜的蘑菇,那味道簡直妙不可言。此后很多年,我一直念念不忘。吃飽喝足之后,外婆和老姨接著敘舊,先從親戚們的近況說起,再說街坊鄰居……到最后,雙方都知道的一棵柿子樹結(jié)了多少果子,一只貍花貓下了幾只崽,門前的鳳仙花被誰摘去染了指甲等都成了她們的話題。照這樣說下去,保準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在她們的說話聲中,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清晨,被一陣雞鳴叫醒,我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外面看新鮮。這時薄霧還未散去,太陽也還沒有露面,炊煙從屋頂?shù)臒焽枥锩俺鰜?,裊裊上升,直至與薄霧融合,然后一起繼續(xù)往上空飄去。薄霧是何時散去的,太陽是何時升起來的,我竟未留意,好像恍惚之間,天光就已大亮,山路上就熱鬧起來,人們相繼出門干活去了。
午間,可以睡一個悠長的午覺。在山里,你會發(fā)現(xiàn),最為靜謐的時刻不是深夜,而是夏日的午后。明明樹梢上的蟬鳴與池塘里的蛙聲依舊,但山間卻讓人感覺異常寂寥,仿佛一切都沉睡了,又仿佛一切都醒著,只是心照不宣地靜默著,好像共同守護著一個關(guān)于山村的秘密。
山里的夜晚很早就登場了,石上的溪水、夜幕中的星星、穿過竹林的風聲以及遠遠傳來的寺院鐘聲,長久地霸占了夜晚的舞臺,遲遲不肯散場。到最后,連月亮也熬不住了,悄悄躲在遠處連綿不絕的群山之下。
住了幾日之后,外婆準備帶我回家,老姨還是照例再三挽留,最后不舍地送我們出門,把布包遞到外婆手上——這只布包來的時候鼓鼓囊囊,回去的時候又重新被塞得滿滿當當。穿過沾滿露珠的草叢,走過樹蔭濃密的小路,跨過清澈涼爽的溪水,我們走向了回家的路。
我想,在山里有個親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在那里,你可以體驗山間風物,還可以感受到濃烈、質(zhì)樸又純粹的親情。這兩者,都是莫大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