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芳
高大漆黑的鐵門緩緩打開,兩個身穿草綠色軍裝的士兵猛地對著下車的柔柔,齊刷刷地敬了個禮。
柔柔嚇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小步,羞怯地把頭一埋。志剛看見,上前一步,對兩個士兵點頭示意,士兵才把架起的兩只尷尬的手放下。柔柔這人前的拙笨讓他不適,他壓了一下,不在臉上掛出嫌惡。
一條蜿蜒的石徑小路從郁蔥的樹木里伸了出來,志剛一步踏上去,一隱,就不見了蹤影,好像踏進的不是路,而是妖怪的長舌。柔柔一陣恐慌,小跑兩步,一把抓住了一棵妖嬈的桃樹干,借勢一彈,才抓住了志剛甩在后側(cè)的手。志剛有點生氣,柔柔感覺到了。柔柔跟著志剛繞了幾圈,有點迷幻之時,一棟暗紅色的樓房橫出在她眼前。樓房分成四棟,每棟11層,齊整并列,房子看著古舊,但細看卻很有質(zhì)感。就如一個女子,看著漂亮不扎眼,但細節(jié)處都是考量的心機。志剛分的那一戶在9樓。一梯有三戶,左邊是政委家,右邊是黃工家,中間就是柔柔以后的家。
柔柔有點奇怪:“怎么會跟首長一層?”
“9樓是高度最適中的樓層,正好遠眺湘江的江心小島,不熱不潮,又不像8樓那么招搖官僚?!敝緞偺峋V挈領地說。
房子是兩室兩廳,挺亮堂,除了不通透以外,算是比較不錯的婚房了。
部隊神秘,從武漢到湖南的這個小城,并不遠,但愣是跟在原始森林繞了一天一夜似的,柔柔又暈又累,吃了志剛做好的飯,對付完他蓬勃的欲望,才兩手一癱,即時進入夢鄉(xiāng),第二天一大早,志剛就到二十幾里外的部隊里上班了。
連續(xù)幾天,她一個人四處晃悠,熟悉環(huán)境。碰到的皆是女人,各個年齡段的女人,仿佛進了低配版的女兒國。這些婦女四下打量她,卻一副不愿搭腔的架勢。柔柔認為是謹慎,旋即又否定了自己,認可了志剛以往所言。因為當一位短發(fā),圓臉,胖瘦適中的女人剛遠遠出現(xiàn)在一樓垃圾桶邊時,幾個女人就噠噠噠地跑過去,笑著接過垃圾袋:嫂子,您還親自扔垃圾??!距離遠,柔柔沒有看清這個嫂子的五官,但那人聽到馬屁爆裂的笑聲,以及身姿形態(tài)里,無不透射出權(quán)利浸泡過的自信和力量,柔柔意識到她是個大人物。志剛說的沒錯,部隊是等級森嚴的,環(huán)境塑造人,家屬院的人也勢利。估計她一個連級干部家屬,不足以讓她們熱絡吧,柔柔有點失落。
幾天下來,她覺得孤單,寥落,仿佛進了另一個時空似的,連風景都待她冰冰的了。她開始盼周末,周末志剛就會坐著大巴車回來。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志剛卻說,要迎檢,這周回不來。
她聽著生氣,但又不敢發(fā)作。一來,他就是這么個工作性質(zhì),婚前她就知道,理解第一;二來,她覺得能嫁給志剛也是有點做夢的味道。畢竟除了模樣周正俊俏,她再挖掘不出其他的優(yōu)點了。人前怯怯的,人后笨笨的,一頓像樣的飯也做不出來。所以,在志剛面前,她維持著一副好脾性,以此來達到某種微妙的平衡。
周末,她打算去買點菜,練練廚藝,打發(fā)下時間。
她問清了菜場的位置,買了一把紅莧菜,兩根排骨和幾根玉米棒,一小撮嫩蔥。
電梯門打開,樓道里忽明忽暗的燈光下,一個深紅色長裙的胖身軀正在開隔壁黃工家的房門。聽到腳步聲,胖身軀沒動,頭轉(zhuǎn)了180度,一張奇異的臉乍現(xiàn),仿佛歹徒帶著的鬼臉,她心下一驚,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那大臉盤上的圓小的眼睛卻毫不客氣地射了過來,連帶著渾厚沙啞的男音,“志剛的家屬?”
柔柔已移到了她面前,那黑色的鼻毛從朝天鼻孔里斜逸出來,隨著嘴巴的一張一翕,鼻毛也一飄一飄的,像兩只老鼠卡在洞口,拼命蠕動似的。柔柔把目光放低,怕被老鼠咬住,這一低,卻看到了她的下巴,她好像沒有下巴,也沒有脖子。不,是不知道嘴巴下面那坨物體,是脖子,還是下巴。柔柔一下子想到了《新白娘子傳奇》中的那個蛤蟆精。
“哦哦,哦,是的”七天來第一次有人跟她講話,以至于答話有點結(jié)巴。
“來我們家玩,一個人在家多無聊??!”
她伸手來拉柔柔,半拽半拉,把柔柔趕進了房門里。
一個整潔美觀的空間展開來,柔柔一眼就看到了那扇落地窗外的江心小島,水面清藍,水草逶迤,陽光傾泄而下,柔柔地鋪了一層金沙。這樣的美景和享受美景的主人同樣使柔柔震撼。
“吃點水果?!备蝮【肆艘槐P紅紅綠綠的水果片。
“謝謝嫂子?!比崛嵊貌孀犹羝鹨涣2葺?。
蛤蟆精又把柔柔推到沙發(fā)上:“別干站著,這小細腿站著累”。
柔柔一坐下,發(fā)現(xiàn)沙發(fā)后面滿滿一墻書,大部分是大塊頭的歷史典藏,柔柔羨慕的表情升騰在臉上。
蛤蟆精微笑著說:“以后多來我家,我就想跟你們年輕人多呆呆,自己都覺得年輕了。我叫秋梅,你可以叫我梅姐,叫嫂子,叫胖子,想叫啥叫啥,啊”。
“嫂子,您家好多書啊,您肯定很有學問。”
“哎呀,學問啥?讀了半輩子書都把人讀老了。連我兒子都說我是歷史老學究呢!哈哈哈”
柔柔又嚇了一跳,這樣的笑聲讓她覺得有個男人剛闖進來。
“你大學在哪里讀的?”梅姐問。
柔柔狠狠地低下了頭,咬了下嘴唇,漲紅著臉說:“我沒有讀過大學?!?/p>
梅姐先是訝異了下,旋即閃過一絲很有意味的笑。
“志剛可是我們這里的高材生啊,能力強,才華出眾,聽我們家黃工說,很受政委器重?。 泵方愕脑捓锒嗔虽h芒。
柔柔不知如何作答,苦苦地笑了下。
雖然柔柔在內(nèi)心里明曉自己與志剛有差距,也算是高攀。但話被別人對比著講出來,還是很不是滋味。
“像志剛這樣的男孩子,你可得抓牢了,在別的女孩子那里他可是個香餑餑。”梅姐把那只恐龍嘴靠近柔柔的耳邊說。
柔柔有點緊張了,仿佛志剛隨時會被她弄丟一樣的。
“來,我教你做飯。一看你買的食材,就知道你沒啥廚藝?!?/p>
又一個致命缺點被拎到了明面上。
柔柔被梅姐拉到廚房,她把菜往臺面上一放,這邊嘩嘩洗菜,那邊已從齊全的刀架上取出一把菜刀,熟練地切了起來。菜刀、肉刀、鍋鏟、土豆絲、滾刀塊、紅燒排骨、玉米粒炒蝦仁、豬油炒莧菜、牛肉羹,半個小時,幾個菜擺上來時,柔柔確信她剛看了一場玄妙絕倫的魔術(shù)表演。
“來,坐下來吃?!泵方惴愿赖溃耙皇趾貌?,拴住男人的前提,你記住哈?!?/p>
一桌菜狠狠刺激了柔柔的味蕾,一句話蹦跳而出:好吃的菜都是有層次感的,嫂子你做的菜真好吃。
這句話讓梅姐大吃一驚,她瞬間定住的身軀和表情,清晰地表露了一切。這句話使柔柔在今天的卑微情勢下,看到了自己的一絲閃光,或者說是希望。
第二個周末,柔柔早早地等在了大門口。五點半,一輛迷彩黃大巴車款款而到。一群青年男子魚貫而出,身軀筆直,軍裝挺括,步伐鏗鏘有力,襯托著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堅毅硬朗的線條,那雄性荷爾蒙的濃度瞬間飆升,柔柔臉一下子就紅了,身體里的一道神經(jīng)仿佛被喚醒了似的,酥酥的,麻麻的。志剛一眼就看到了柔柔,她潮紅的臉龐,仿佛雨后的密林,彌散著裊裊的霧氣,神秘而濕潤。在接與被接的幾分鐘之內(nèi),柔柔和志剛完成了一次氣息的交換,雙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美好和默契。
夜晚,柔柔感覺志剛的愛濃了一點,深了一點,仿佛一只進了圈套的的小獸,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態(tài),柔柔泛起一絲驕傲來,她忽然很感激梅姐,安排她去接志剛,還特意在5:20時給她響了幾聲電話提醒。
第二天,志剛睡到了中午,起床后發(fā)現(xiàn)一桌子的好菜:板栗雞湯里有幾顆鮮紅的枸杞,青菜苔里散落著齊整的蒜粒,肉末蒸蛋里一層薄薄的蔥花。志剛無比驚喜,沖進廚房給了柔柔一個大大的熊抱。很明顯,這么精細的菜肴呈現(xiàn)在一個事業(yè)地位蒸蒸日上的男人面前,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脫離原生家庭粗糙貧瘠,走上上層社會生活場景的匹配感。
愛面子是男人的通病。柔柔的這一招正中下懷,當然,以柔柔的年輕和悟性,是萬萬體會不到其中深味的,她只是一只提線木偶,線在梅姐那里牢牢地牽上了。
柔柔和梅姐的關系越來越好了,甚至有了形影不離的意思。上一次讓柔柔有形影不離的感覺還是在認識志剛之前。那時候,柔柔有一個好閨蜜,打眼的漂亮妞,還是學霸,她們的感情很好,一起看電影、逛街、做美容,有時睡覺都在一處,兩個人相互抱著,聊著,在深夜的某個時刻,甚至都會有天荒地老的感覺。
這么好的關系最終卻反目了。原因是因為男人,當然能真正破壞女人關系的,也只能是男人。
閨蜜的大學同學給她介紹了個男生,閨蜜怕尷尬,拉她一起去壯膽。那個男生就是志剛,志剛看見柔柔從巷子口的屋檐下走過來,清秀飄逸,一雙眼睛像極了死去的母親,志剛瞬間忽略了柔柔以外的整個世界和時間。與此同時,閨蜜看見志剛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旁,英氣十足,不染塵世,她淪陷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志剛毫不猶疑地選了柔柔。最后,閨蜜退出了這場沒有開始就已結(jié)束的三角戀情。但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志剛一個國防科大的碩士,竟然掠過自己的奪人樣貌,去選擇了一個高中都沒有讀完的柔柔。柔柔雖然也長得美,但是美有兩種,一種是耀眼而有侵略性的,另一種是隱藏而包容性的。作為視覺動物的男人,往往會被具有挑戰(zhàn)性且有視覺沖擊力的前者迷得移不開眼,柔柔明顯屬于后者,遠不會威脅閨蜜在異性面前的優(yōu)先權(quán),她認為是安全的。然而,最安全的往往最危險,志剛很快成為柔柔的未婚夫了。閨蜜的不甘、不平、不屑讓她刪了關于柔柔的一切。柔柔自此失去了這個親密無間的閨蜜,但柔柔覺得還是不后悔的,畢竟,志剛于她,可以說是愛情和生命的雙重恩賜,她想永遠拴住他。
柔柔經(jīng)常不自信地問志剛:為什么會看上我?
志剛狡黠地一笑:感覺對了,魂兒就被你牽走了。
男人在戀愛時,總是會造出很多甜言蜜語,真真假假的,柔柔還是沒弄明白,弄不明白就總覺得心里不安穩(wěn),像失去了地心引力一般,漂浮著,不知飄向何方。
名師出高徒。柔柔的廚藝進步神速,在志剛回來之際,她變換著不同的菜系,把志剛撩得味蕾全開?!坝值眠M山了,這次估計得三個月。”志剛用筷子挑著一棵香菜說,口氣里都是不舍。
“?。∈裁??”柔柔又驚又惱。接著,她從志剛的眼神里,看到了軍令如山的失落,也陰著臉不說話了??粗緞?cè)フ頄|西,柔柔敲開了黃工家的門,她想探探消息。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笑意盈盈,柔柔猜應該是黃工。柔柔叫了聲:黃工好!黃工點頭:進來吧。柔柔見梅姐坐在桌邊吃飯,一副皇太后的模樣。黃工走到梅姐旁邊,拿起梅姐吃完的空碗,轉(zhuǎn)身進廚房的一刻,柔柔看清了黃工的樣貌:身材高大,眉目清朗,發(fā)黑而齒白,鼻子高挺,使得五官立體分明。要是年輕十歲,這樣的相貌氣質(zhì)也不在志剛之下的??稍趺淳吐涞矫方闶掷锪四??還一副顧家勤快的姿態(tài),看來,梅姐真是厲害?!袄掀?,半碗還是一碗?”“一碗”,梅姐悠悠地說。
黃工出來了,拿了一碗飯畢恭畢敬放在梅姐面前,順便拈了一杯水放柔柔面前,面向柔柔的臉皮卻變得嚴肅?!叭崛嵩趺床桓吲d?”梅姐和氣地說?!爸緞傉f要進山了,得三個月?!薄芭叮磕甓加袔讉€月的進山時間,這次黃工也去,政委留守?!泵方憧粗系丿B衣服忙得不亦樂乎的黃工說。
“沒事,梅姐跟你作伴。”又把嘴巴湊近了說“三個月,梅姐帶你脫胎換骨怎么樣?”柔柔一聽,立時振奮起來,仿佛有了理想似的,她想變得更好,更有學問,不至于在以后的光陰中,因?qū)W問的差距和志剛有了靈魂的差距。
柔柔離開梅姐家時,瞥見黃工從一堆衣服里冒出來的笑臉,有點異樣,具體異在哪里?也說不清楚。
志剛走了,沒過幾天,政委嫂子帶著12個年輕家屬也進山慰問演出了。柔柔這才從梅姐那里知道,那次見到的大人物原來是政委嫂子,她組了一個舞蹈隊,每天在后面場地上教她們跳舞,然后帶著她們?nèi)ゲ筷犙莩?,以此籠絡人心,牽制后方。
這個周六晚飯后,柔柔在紅豆林里散步吸氧,聽梅姐說,這幾十棵紅豆杉是從外引進的,釋放多種微量元素和優(yōu)質(zhì)氧氣,對修養(yǎng)身體甚好。她正走著,一個瘦小的便服男子出現(xiàn)在紅豆林盡頭,他雙手背后攏著,使他顯得更加瘦削,但他的眼神里分明有一種威嚴,那黑眼珠深不見底,射出來的光仿佛能把人穿得透透的。柔柔連忙說,首長好!這個寬泛的稱呼對這樣的男子應該不會不合適。男子盯著柔柔說“誰的家屬?怎么在這里?!薄霸緞偧覍伲襾磉@里散步吸氧?!薄肮?,好,好?!比崛嵋詾樽约赫f錯話了。不料男子說:這紅豆杉雖然渾身是寶,但已經(jīng)瀕臨滅絕了,這里的氣候相對于紅豆杉的生長條件而言,已是非常匹配了,加上我們的精心培育,如今已成氣勢了。男子一下子講了這么多,像一個大學里的植物學老師,柔柔只得好奇地聽著?!罢⒉桨?!”梅姐也出現(xiàn)在紅豆林里。柔柔才知道這男子竟是政委,這里的最高領導。男子看見梅姐,似有不快,說了一句你們轉(zhuǎn)就回去了。
從紅豆林回來,柔柔到梅姐屋里坐了會,梅姐說,政委可博學有才啦,他平時還寫書,且欣賞愛學之人。你不妨常到他那里求教,跟對師傅出師快,而且還能留個好印象為志剛鋪路。
“不好吧,他是男領導,政委嫂子又不在家?!比崛岽稹?/p>
“他好為人師,你敏思好學,都是同志,部隊不興地方那一套,跟著我學學歷史,跟著政委學學政治和為人處事,完美?!泵方沩樦崛狒W角的發(fā)絲撫摸至頸部,停留了一刻,就把她推向政委家門口了。
房門開了,政委很驚訝。柔柔說:政委,聽您講紅豆杉的故事,感覺自己一無所知,我也想跟您借幾本書,沒事在家多學學,我學問淺,也不會挑書,看書也總看不懂。政委聽到來意,面露喜色,把她引到書房。書房三面墻壁全是書架,滿滿當當一屋書。政委拿了《明朝那些事兒》《紅樓夢》《曾國藩全集》三本書給她,并囑咐她有哪里不懂在便簽上標注,下次可問他。
第二次見政委時,梅姐摸著她的頭發(fā)到頸部,拍拍以示鼓勵。她遵照梅姐吩咐,做了厚厚一本筆記,這本筆記擺在政委面前時,政委喜出望外,他點著頭一個勁兒夸贊。并就紅筆提出的問題,一一詳細作了解答,看到柔柔眉頭舒展,政委又從書架里拿出幾本書,并拿了一本手寫書稿,讓柔柔校對,鍛煉審美能力,柔柔受此重托,一感動,淌出了兩行清淚,淚珠被窗外的陽光一晃,晶瑩剔透,政委望著天邊的兩朵軟綿綿的云飄至柔柔腰前,湖面漣漪陣陣,他一時恍惚,把手伸到柔柔臉上,愛憐地擦去了淚珠。柔柔一顫,政委回過神來:“快回家學習吧?!?/p>
柔柔回來時,回味著那一幕,她似乎找到了父親的感覺,她著實貪戀這種感覺。她雖然有父親,父親原是區(qū)政府的一名官員,在她6歲時,父親隨一個圍獵她多年的妖冶女子跑了,去往何方并未尋到,她媽媽有婚姻沒丈夫地拉扯她長大,缺了多少父愛已是算不清楚了。之后,柔柔又去了幾次政委家,政委就再也沒回家屬院了,可能部隊忙吧,柔柔只好自己學習,不懂處就向梅姐請教。
四個月過去了,志剛才回來了,這次時間很長,幾個戰(zhàn)友從山中寂寞出來,想聚聚。志剛拉柔柔一道參加。席間,一個戰(zhàn)友忽然說:“黃工那個騷浪賤,一出山就進窯子里了,也不怕他老婆知道了再翻豬圈?!比崛嵋惑@,便問:“你說的是秋梅嫂子的老公?”三四個戰(zhàn)友仰天一笑,那眼神像是包了一肚子菜的水煎包,要多復雜有多復雜?!暗降子惺裁垂适拢f說看?!敝緞傄埠闷?,畢竟志剛剛來這里兩年,平時一副正人君子的工作狂,對這些花邊新聞鮮少問津。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長著絡腮胡類似馬克思的胖戰(zhàn)友開講,卻故意拖長音,賣關子,柔柔越心焦,胖戰(zhàn)友越是拖著講形容詞,旁邊的高個子戰(zhàn)友看不下去,一拍馬克思的頭說:“閉嘴,我來?!?/p>
這個高個子估計是寫材料出身,講故事精煉有條理。他講道,黃工當時一個小兵,在吳縣服役,聰明好學,立志考大學,在外上輔導班時認識了死胖子,死胖子學習成績那個好啊,還自創(chuàng)了一套北大清華秘籍,黃工為了考大學,不知咋的,就給死胖子獻身了,哈哈,此處省略細節(jié)。后來,黃工考上了青島的軍校,圓夢成功。那死胖子卻沒考上,復讀了一年還是沒上,家人安排她到吳縣一所學校做代課老師。死胖子不肯,愣是跑到青島,以獻處和承諾為要挾,還做了大幅的紅條幅,在軍校門口提著,聲稱不娶她就拿一把刀讓兩人共赴黃泉,回回合合,黃工怕了,就認命了。黃工那時多帥啊,他軍校畢業(yè)分到咱這兒時,當連長治兵有方,頻頻立功,人有點飄了,大好前程時旁邊有個蛤蟆精死胖子,多傷面兒。黃工有次去粉店吃粉,認識了一位水靈的姑娘,一來二去就搞到一塊兒去了,那姑娘要死要活的要嫁給他,并給黃工支了一招,讓黃工把老婆灌醉,姑娘找了個社會上的黑道好友,讓他睡蛤蟆精旁邊,裝出軌,沒見死胖子之前,黑道哥們拍著胸脯說沒問題,結(jié)果見了死胖子,愣是干嘔了好幾回,才眼一閉,躺上了床。哈哈哈,那姑娘沒想到黃工老婆長這樣,要不然也不肯使這招,蛤蟆精出軌,那太不可信了。蛤蟆精一起床,很快意識到自己成了捉奸在床的女主人公,她嗚嗚哭起來。黃工提出離婚,組織第一時間批準。部隊上上下下都認識她,這個女人簡直污眼睛,都恨不得機槍掃出門,所以,部隊上下都愿幫忙清理門戶。死胖子看到形勢,威脅黃工要到北京總部去告他,那時正值黃工提營長考察期,黃工的老鄉(xiāng)兼當時的政委就把部隊各個門封死,不讓死胖子出去,想熬過考察期。沒想到死胖子關了兩天,竟然發(fā)現(xiàn)部隊西側(cè)有個豬圈,豬圈通向山上的墻那里有個小門,平時用來運豬糞。她竟然黎明從那個門爬出去了,坐上火車去北京了。死胖子一告,黃工婚沒離成,反被降級,政委也被處理了。黃工,男人的悲哀兼恥辱。
柔柔聽完故事,簡直是驚掉了下巴。一連串梅姐與她的交往細節(jié)被她一一揪出來對照驗證?!肮植坏命S工明明能力突出,卻選擇了技術(shù)路線,原來這樣。”志剛?cè)粲兴虻卣f。
這廂真相未卜,那邊志剛卻接到了單位的處理決定,組織把志剛調(diào)到湖南最偏遠的縣,那個縣駐扎在山上,聽說古時候是朝廷的貶謫之地。志剛意外而驚恐,他千方百計通過政委身邊的公務員,知曉一二。原來,梅姐想拿下政委,并以柔柔和政委的曖昧視頻作要挾。沒想到政委是個狠角兒,迅速處理善后,了解了此事。要不是志剛在公務員打架斗毆時幫他平息,公務員也是不肯透露半分的,那樣志剛就是悶葫蘆受懲罰,冤到家了。
志剛回來審問柔柔,柔柔哭著一五一十交代細節(jié),志剛有偵查經(jīng)驗,從柔柔的交代中他推出一點,梅姐把針孔攝像頭放在了柔柔身上,應該是摸她頭發(fā)時放置的。至于政委怎樣反敗為勝的,志剛推斷不出。政委,不愧是政委,志剛暗想。
仿佛一場噩夢,柔柔已六神無主,悔之晚矣。志剛淡淡對她說,這邊房子要收回,你收拾東西回娘家吧!柔柔不知這話是什么意思,她還能回來嗎?志剛還要她嗎?她不敢多問,只得照辦。
柔柔踏上了歸去的火車,風景在窗外飛速游移,正值春末,繁花一簇一簇掠到身后,仿佛夢中幻像。來的時候與志剛甜蜜的畫面幕布一樣在她腦海里展開,演繹著,蔓延著,她舉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在一車廂人的目光中,淚水潸然而下。
責任編輯:高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