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珃珺
在此之前,我其實糾結(jié)了很久。因為學(xué)校不在北京,要去實習(xí),就必須要迅速適應(yīng)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必須要自己租房生活。問了一圈周圍的同學(xué),都沒有與我同去的意向。對未知的膽怯是真,但我想從事的行業(yè)又只在北京才有較多的機會。
我對自己的定位,一直在“厲害”和“無能”兩端拉扯。小時候,我膽小怕事,時常只是默默聽別人講述著,表姐怎樣小小年紀就獨自坐大巴出行的事跡。但我又是個極要強的人,這樣的小事,之所以記了這么多年,就是因為心心念念想要突破自己。
理性與感性地一番衡量之后,我打包行李,訂機票,即將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入職之前,租房子是第一位。雖然有親戚在北京,但我羞于麻煩別人,只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自己在網(wǎng)上亂碰。因為實習(xí)工資不高,月薪3000元,我的標準就是月租金2000元以下,通勤時間可長可短??戳艘蝗局苓叺姆孔樱骞镏畠?nèi)路程的月租基本都在2500到3000元,如果租這樣的房子,那就相當于用幾乎所有的實習(xí)工資來供房,生活費就不得不求助父母。自如、飛豬、微博超話、豆瓣,我都逛遍了,但是越看越氣餒,并且還時不時刷到大廠漲房補后,房東緊跟著哄抬房價或是女生獨居遇害的新聞。越看越覺得,前方的路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終于,在動身去北京的前一天,我跟爸媽通電話時,情緒近乎崩潰。那時,我已經(jīng)在“豆瓣租房小組”鎖定了兩處房源,月租金都在2000元以內(nèi),通勤時間則超過了1小時。
沒辦法,我真的很想在每個月扣掉房租之后,不依靠父母而是獨立供養(yǎng)自己生活,甚至能用工資給爸媽買些小禮物,畢竟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房租太貴了,工資太低了,還有可能每天加班……”電話一接通,我就帶著哭腔向父母抱怨?,F(xiàn)在想一想,還能記起當時的委屈,以至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連貫。人們都說在外報喜不報憂,可我就是這么不堅強。
“沒關(guān)系,第一份實習(xí)都是這樣的。哪有能賺到錢的呢?”爸爸很理性地與我分析現(xiàn)狀。媽媽則小心安慰,“爸爸媽媽不知道北京的情況,不過沒關(guān)系,你看好合適的房子,貴點也沒關(guān)系,告訴媽媽需要多少錢,我們給你打過去?!?/p>
他們永遠知道我擔心什么,他們說的話,永遠讓我心安,讓我知道,我不是無路可退的。
在電話這頭大哭一場之后,我平靜下來,繼續(xù)收拾行李。
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我訂了一家青旅作為過渡,二人間,一晚才80元。來到地圖上的商廈,上到指定樓層,我才看清,這是一棟商務(wù)樓,但幾乎沒有人租用,整層樓似乎只有我一人與走廊上凄凄慘慘的白熾燈相伴。走廊很長,我拖著箱子一扇門一扇門看過去,輪子與粗糙地面的摩擦聲在整層樓里游蕩回響,之前看過的恐怖片經(jīng)典橋段在那一瞬間全部涌入腦海。如果這里是黑暗森林,那我就是那個自己暴露了坐標的獵物,引頸待戮。轉(zhuǎn)了好幾個彎,走過好幾條廊,都沒看到青旅招牌。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后,前面有一扇虛掩的門,詭異的燈光從屋里射出來,賓館在這里嗎?我小心翼翼上前——竟是一個情趣用品店!牌子歪歪斜斜地掛在門上,我小心地向內(nèi)瞥了一眼——紅紅綠綠的燈光下,似乎有一排架子密密麻麻擺著東西,沙發(fā)上還躺著一個男人,裸著上身。我頓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落荒而逃。
下到一層大廳,我緊急在APP上訂了一間酒店的房間,雖然位置依舊很偏僻,但看起來更正規(guī)。入住當晚,我在手機的備忘錄里記下:北京很大,酒店很貴。
第二天一大早,我拖著行李箱,在北京地鐵站的樓梯上上下下地輾轉(zhuǎn),抵達第一處房源。
合租房,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吧:三室一廳里,有男生的房間,也有女生的房間。后來才知道,陽臺上也住著人。房子的公共區(qū)域很亂,球鞋、快遞箱,堆放著各種雜物。陽臺有人住,因此拉著窗簾,客廳便沒有光。廚房放著沒洗的碗,里面還有方便面的殘湯。
讓我租下這個房子的原因是,和相同租金的房子相比,這里距離地鐵最近,通勤時間也最短。當天,我給房東轉(zhuǎn)去七千多元,這是我2021年最大的一筆花銷。
從高中到大學(xué),我有將近七年的住宿經(jīng)歷,但此次租房還是帶給我新鮮的體驗。室友雖然都是大廠的實習(xí)生或正職,初入社會,年齡相仿,但不同房間的人仍像各自居住在平行時空,早出晚歸,除了洗漱的時間,再無交集。
與我同住一屋的,是一個在附近大廠上班的女生。我們倆的作息完全相反——早晨她喜歡睡懶覺,晚上又經(jīng)常加班到10點以后;而我公司離得遠,每天要早早起床。于是,矛盾不可避免。有一次我的鬧鈴聲響了許久,吵醒了她,加上可能我每天早起讓她積怨已久,她憤怒地拍了幾下床板以示抗議。去公司的路上,我給她發(fā)了長長的信息,表達歉意和無奈。幸而她也是一個爽利的姑娘,只說了“沒關(guān)系”,并未再深究。周末,我們偶爾會一起湊單點外賣,也會聊一聊各自的家庭、對未來的想法,不過更多的時候,我們就像無數(shù)個合租房里的年輕人一樣,上班對著電腦,下班對著手機,沉默溢滿了房間。
有一天下了地鐵,我看著從四面八方涌向我,又錯開我的人潮,忽然抑制不住想哭的沖動。在這個龐大的城市,在這么多人之中,我弱小如螻蟻,像機器一樣重復(fù)著被程序設(shè)定好的生活。他們不知道我,我也不了解他們,在小地方待慣了的我,似乎受不了這樣人與人之間割裂的、漠然的狀態(tài)。那一刻,我對大城市的龐大和復(fù)雜充滿敬畏,也因自己的狀態(tài)深感孤獨。這次的北京之行,我最大的收獲,可能就是重新審視自己的未來規(guī)劃:畢業(yè)后留在大城市打拼,到底是為了夢想,還是盲目跟風(fēng)?
三個月的實習(xí)期結(jié)束,我轉(zhuǎn)租房子時,很多同齡人詢問的語氣讓我覺得似曾相識,一看就是第一次在北京租房的實習(xí)生。請問可以短租嗎?我當初也是如此詢問。但是現(xiàn)在方才明白,大多數(shù)房租都是押一付三的形式,哪能說租幾個月就租幾個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