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懷平
夏天,柳樹灣的天氣就像孩子的臉,剛才還艷陽高照,此時,狂風大作,大雨傾盆而下。
我坐在寬敞明亮的學校辦公室里,從窗戶向外望去,筆直的公路在柳樹灣的街道上伸向遠方。師范剛畢業(yè)的老師小剛,端著茶杯,要我講一講校園里劉校長紀念碑的故事。小剛老師剛畢業(yè)來到柳樹灣小學,他的未婚妻在縣城工作。未婚妻多次跟他說,讓他調回縣城。他心中糾結,多次對我說想調走。
我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辦公室氤氳在淡藍色煙霧中。
我給小剛老師講了劉校長紀念碑的故事。
我20歲那年畢業(yè)于一所師范學院。那時候天真爛漫,心中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畢業(yè)時,有的同學分配到了大都市,有的分配到了縣城。而我充滿激情地選擇了到山區(qū)支教。我想象著山區(qū)的樣子:巍峨的大山,小鳥在樹林中歡快地唱歌,那里有樸實的村民和可愛的孩子們。我的女朋友莎莎不同意我到山區(qū)。莎莎的爸爸是縣教育局局長,莎莎固執(zhí)地說,可以讓他爸爸把我調到縣城。我拒絕了。為此,莎莎難過地紅著臉說:“傻瓜,你不可理喻!”然后,噙著淚轉身跑回了宿舍。
我獨自來到柳樹灣。迎接我的是一個看上去病懨懨的五十歲開外的老頭。老頭佝僂著腰,身子瘦骨嶙峋,頭發(fā)幾乎全白了。他說,他是學校的老師兼校長,讓我叫他劉老師。
我們沿著山路向柳樹灣出發(fā)。柳樹灣被大山環(huán)繞著,籠罩在如煙如霧的霧霾之中。周圍是茂密的山林,突出的巖石,山中傳來的貓頭鷹的叫聲令我毛骨悚然。柳樹灣村民居住分散,有的在山坳里居住,有的在溝溝坎坎的山峪之中。走著走著,峰回路轉,就又出現了幾戶人家。越往里走,我心里越后悔,恨自己不聽莎莎的話。
柳樹灣的學校在村子東頭,沿著石階而上,就來到了學校。我環(huán)顧四周,但見破舊的大門傾斜著,像要倒塌一樣,教室是土坯房,窗戶破爛不堪,沒有一塊玻璃。劉校長把我?guī)У浇處熮k公的地方,是個窯洞。
劉校長說,學校里只有他一個老師。他是既當老師,又當校長,還負責敲鐘。學校里有二十幾個學生,都是周圍山里的孩子。以前,沒有大學生愿意到這里來,我是第一個。現在,我心里是后悔不迭,學校的條件和我想象的樣子相差十萬八千里。到了這時候,我也沒有辦法,我在心里說,我先教一段時間,隨后再調動工作。這時,我想起了莎莎,我決定給她寫一封信。
劉校長認真工作的態(tài)度給了我很大鼓舞,我經??吹剿n白的臉上帶著疲憊的神情。在他的帶動下,我也一心撲在工作上。
我的到來,給學校帶來了新的氣息。孩子們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孩子們。課后,我給他們講故事、唱歌,還給他們吹笛子。
孩子們離家不太遠,但道路不好走。每天下學后,我和劉校長都要護送孩子們回家。山里的天氣,孩子們的臉,說變就變。上午是晴空萬里,下午就烏云密布,狂風大作,大雨傾盆而下。傍晚,雨停了。我和劉校長就開始送孩子們回家。
孩子們回家要經過一個山澗。
太陽下山了,夜晚的幕布將要落下來。山里的空氣甜絲絲的,我猛地吸了幾口,跟著劉校長走去。往常,山澗里的水很小,極清澈,水中擺放著幾塊大石頭,人踩在上面就可以過去。但今天下了大雨,山澗里水位漲高了,不知道湍急的水流把石頭沖到哪里了。劉校長說,天黑之前,要把學生安全送到對岸。劉校長攔住我,讓我在岸上,他奮勇地跳入水中,水位有他的膝蓋高。我抱起一個孩子遞給他,他把孩子送到對岸,再回來接第二個孩子。我們一個一個地送。剩下最后一個孩子的時候,突然,轟隆隆的聲音從山谷中傳來,似有千軍萬馬奔來。我抬頭往山峪中觀望,遠處,朦朦朧朧中,滾滾的泥石流像一匹受驚的野馬向我們飛馳而來。我看見山澗中的樹木、石頭在泥石流中很快就消失了。我沖著劉校長大聲喊道:“快回來!劉校長,危險,泥石流!”可是,劉校長就像沒有聽到,他抱著孩子來到對岸,他用力一推,把孩子送到了岸上。這時,湍急的泥石流把劉校長吞沒了。孩子們失聲痛哭,我大聲哭喊著:“劉校長!劉校長!”然而,回答我們的只有泥石流嘩嘩的聲音。
劉校長為了保護學生英勇地犧牲了。我們把劉校長葬在校園的一角,立了一塊紀念碑。那天,在劉校長的追悼會上,學生們哭聲一片,學生家長也淚眼婆娑。
追悼會后,我的莎莎也來到了柳樹灣。她是來接我回去的。
孩子們聽說我要調走了,眸子中閃著淚花,戀戀不舍地望著我。我望著可愛的孩子們,望著劉校長的紀念碑,抬頭看了看巍峨的大山,看了看身后的學校,我掏出工作調令,一把撕得粉碎。
聽完我講的故事,小剛老師雙眸閃著亮光,沉默了許久。
天晴了,我從窗口凝視著劉校長的紀念碑,對他說:“走,我們到校園走走?!蔽液退⒓缱咴谛@里,夏天的陽光透過樹木把校園照得斑斑駁駁。校園里教學樓林立,樹木郁郁蔥蔥。有一群鳥在操場的上空盤旋著,又飛向了遠處的藍天。我們沿著操場來到了紀念碑的面前,充滿敬意地向劉校長的紀念碑三鞠躬。
小剛轉過身,望著我說:“我不調走了!”
此時,對教育的執(zhí)著和熱愛的表情洋溢在他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