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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準電碼(短篇小說)

2022-04-27 15:45裴非
作品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大偉母親

裴非

1

她耽誤了整整一上午。也許是心存僥幸,也許是膽小怕事,發(fā)現(xiàn)我母親不在家,劉阿姨并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而是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出門,沿著考棚街獨自尋找。她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問一問臨街店鋪的伙計,也沒理會老樟樹下喝茶聊天的街坊,緊張得像是丟了魂。之后又去了周邊的街巷,還跑到資江大堤上尋了一圈,連江邊廢棄的漁船也不放過,但一無所獲。她以為我母親只是出門到哪里逛逛去了,到了吃飯時間就會自己回來,于是她調(diào)轉(zhuǎn)肥胖的身體回家,一邊準備午飯,一邊等我母親,直到發(fā)現(xiàn)事情不妙。

母親是個藥缸子,經(jīng)常性頭痛,神經(jīng)衰弱,還有心臟病、高血壓和胃潰瘍,平時都是父親照顧她。三年前父親去世,我不放心,讓她住到我家去,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母親不愿意,她恐高,住不了電梯房。去年母親又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老年癡呆,這種病不可逆轉(zhuǎn),會越來越嚴重。我更不放心了,再次去接她,但她仍不肯離開,說死也要死在老屋里。

我老婆讓我隨老人意愿,她想住考棚街就住考棚街吧,我們給她請個保姆。我們表面上順遂了母親,心里其實有著自己的考量:兒子剛升入重點高中,這三年很關(guān)鍵。我們要上班,母親住過來,沒人看顧,同樣需要請保姆。家里一下子多出兩個人,肯定影響兒子的學習。

我家住在河的南岸,和母親隔著資江。

我先后給母親找過四個保姆,做的時間都不長。第一個是個大嗓門,說話直吼,跟吵架一樣,干活也毛手毛腳,做一頓飯廚房里噼里啪啦響個不停,不是掉了勺子,就是摔了碗碟,嚇得母親一愣一愣的。第二個正好相反,一天不說幾句話,做什么都悄無聲息。有時母親在臥室午睡,一睜眼猛地看到她在拖地,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半夜里上廁所,忽然發(fā)現(xiàn)她坐在客廳里,黑著燈,一個人發(fā)呆。母親給我打電話,說家里像是多了個幽靈,你趕緊給我換了。第三個倒是正常,做事很勤快,做的飯菜也合口味,但母親覺得她太年輕了,后來又懷疑她偷了父親在云南買回來的玉手鐲,在屋里指桑罵槐,最后弄得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走了。

第四個保姆就是劉阿姨了。劉阿姨是個龐然大物,我擔心她太胖了,服侍不了母親,但母親執(zhí)意留下她。可這才做了兩個多月,她就把我母親給搞丟了。

2

考棚街是桑城一條破舊的老街,早就有傳言說要拆遷了,開發(fā)商將在這里蓋一片江景樓盤。可過了這么些年,考棚街還是舊模樣,只是更加衰敗和冷清。街上老住戶沒多少了,稍有條件的,兒女有出息的,都陸續(xù)搬走了,如今住在這里的多是在檳榔廠打工的外地人和做小買賣的鄉(xiāng)下人。

我回到考棚街,劉阿姨耷拉著腦袋,不敢抬眼看我。我問她怎么回事,她委屈地說,早上去南門口菜市場,來回只有個把鐘頭,回到家就找不到人了。她咧了咧嘴,忽然抽泣起來,身上贅肉涌動。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一直以為,母親還沒有糊涂到必須將她關(guān)在家里的地步,我也沒有吩咐過保姆出去一定要鎖門?,F(xiàn)在想來,這是個疏忽。

我抽了一陣煙,不耐煩地說,好了,別哭了,你在家里待著,我再出去找一找,也許要報警。

時間是下午兩點,考棚街的午睡時刻,烈日當空,知了在嘶鳴。我走在闃無一人的街道上,腳步匆匆,茫然四顧。走過街頭那棵百年老樟樹,我來到康爹的便利店,他正坐在門口一個人喝酒。

來來來,陪你康爹喝杯酒。他用筷頭指了指旁邊的一把椅子。平時我回考棚街,路過便利店時,他總讓我陪他喝酒。我喝不了多少酒,主要是陪他聊聊天。

我說,康爹,你看到我媽了嗎?他說,沒有,我都好幾天沒看到她了。我說,她不見了,保姆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她。他說,難怪,上午我看到你家保姆在考棚街跑來跑去,她那么胖,氣喘吁吁的,滿頭大汗。我說,是啊,她也不知道問問人,光顧著自己找。他說,平時沒有保姆陪,你媽可是輕易不出門的。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現(xiàn)在她經(jīng)常犯糊涂,我擔心她這一出去,就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康爹不作聲了,仰頭喝了一杯酒,然后一陣嘆息,人老了就是可怕,幸虧你媽還有你。不像我啊,哪一天真死在家里,就是發(fā)臭了,讓老鼠啃掉了,也沒人知道!

康爹總喜歡說這樣傷感的話,常常讓人猝不及防,一點鋪墊也沒有。他老伴前幾年死了,兒子死得更早,都快三十年了。母親是最早獲悉他兒子死訊的人,當年她在考棚街郵電所當話務(wù)員,接到一封從貴州發(fā)來的電報,康爹的兒子因公殉職。他兒子那年才二十四歲,剛大學畢業(yè),在地質(zhì)隊工作,他從馬背上摔下來,墜落懸崖。

我說,康爹,今天不能陪你了,我要去一趟派出所??档@才回過神來,對對對,有困難找警察。放下酒杯,扶著椅子站起來,他又說,我去喊幾個老街坊,幫你一起找。

派出所在南門口,考棚街在它的轄區(qū)內(nèi)。是一座兩層舊樓,帶著小院。剛進門,我就看到走廊上銬著一個人,年輕模樣,臉色蒼白,一雙金魚眼呆滯地望著窗外。離他不遠,兩個中年人在抽煙,竊竊私語,表情凝重地瞅著那個被銬的人。往里走,我看到了值班室的牌子,然后輕輕敲了敲門。門是敞開著的,敲門只是出于鄭重其事和禮貌。里面的人說,進來。我疾步走了過去。值班的是個面帶稚氣的警察,姓潘。他問,什么事?我說,我來報警,我母親失蹤了。我遞給他一包煙,他謝絕了。怎么回事?他打開登記本做筆錄,還不時通過電腦查看我母親的身份信息。我向潘警官描述了母親的年齡及相貌特征,失蹤的細枝末節(jié)也都說到了。

潘警官說,她是從考棚街走丟的?我說,是呀,我們家住人和巷。他撓了撓頭說,這個有點難,考棚街是棚戶區(qū),那破地方連個監(jiān)控探頭都沒有,小偷就喜歡往那里面跑,進去了就無影無蹤。我說,估計她也不在考棚街了,考棚街的角角落落我們都找遍了,現(xiàn)在還有老街坊在幫著找。他說,會不會上誰家串門去了?我說,我媽平時不喜歡串門,沒癡呆時,她連鄰居家都不去。

潘警官說,好吧,你先留個電話,我向所長匯報,看能不能通過天網(wǎng)監(jiān)控平臺,查到你母親的蹤跡。

3

離開派出所,我稍稍松了一口氣。開始我以為警察不會受理,因為母親走失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看來我是多慮了,潘警官說他們有警必接,并沒有立案的時間規(guī)定。真是謝天謝地。

我站在太陽下,望著四處的街道和建筑,想著要不要回考棚街看看康爹那邊什么情況,或到其他地方碰碰運氣。正遲疑著,一輛摩托車“突突突”冒著黑煙,停在我跟前。騎車的掀開頭盔露出笑臉,是張大偉,考棚街的街坊,住月塘巷的劉家大屋。

他說,哥,你在這里干什么?我說,我媽走丟了,我到派出所來報警。他連忙抬腿下車。我掏出剛才被潘警官謝絕了的那包煙,遞給他一根,自己也點上了一根。張大偉說,聽說你媽老年癡呆了?我說,是啊,越來越糊涂。他吐著煙,很是感慨地說,要是你爸在,肯定不會出這樣的事,保姆哪有你爸上心?

他說得沒錯,父親在世時,對母親百依百順,就像她的仆人。母親神經(jīng)衰弱,晚上不能聽到一丁點聲音,否則就瞪著眼睛呆坐到天亮。有一年春天,考棚街跑來一群野貓,半夜三更在屋頂上嚎春,叫聲瘆人。每到晚上,父親就拿著竹竿上屋頂,驅(qū)趕那些發(fā)情的貓,風雨無阻。還有一次,母親說她老是聽到“嗡嗡、嗡嗡”的聲音。父親把手搭在耳朵邊,凝神屏氣聽了一陣,什么也沒聽到。我同樣沒聽到什么。父親以為是幻聽,長期失眠的人容易出現(xiàn)這毛病。母親說,白天黑夜都在響,聲音是從石井巷那邊傳來的。

我們家到石井巷,中間隔著魏家巷和明星池巷,平時紅白喜事,放鞭炮都聽不到。父親一臉苦笑,也不跟她爭辯,悄悄往石井巷去。真不是母親幻聽,有人將房子租給了一個販魚的,他們給魚箱裝了一個供氧泵,聲音正是那供氧泵發(fā)出來的。父親幫販魚的另租了一處房子,在花燈街,離南門口菜市場近不少,房租貴了八十元。父親掏錢給販魚的補了差價。

父親對母親的好,考棚街人看在眼里。他們說,哪見過這么用情的男人,他是前世欠了她的債。也有人說男人不該這樣慣著女人。

說心里話,我一直以為母親會走在父親前面。父親身體硬朗,壯實得像條牛,六十大幾的人了,走路腳底生風,胳膊上還隆著一塊塊肌肉。誰知道先走的是我爸。

張大偉說,你媽會不會去九鶴山看你爸了?

我心里一亮。九鶴山是桑城的一處公墓,父親就葬在那里。父親剛?cè)ナ滥菚?,母親夜里經(jīng)常夢到他。每次她都給我打電話,讓我陪她去看父親。去一次她哭一次,一邊哭,一邊給父親點香燭、燒錢紙,嘴里念念有詞,老頭子啊,你在那邊餓了冷了,缺錢花了,只管托夢給我,我跟兒子一定給你辦得妥妥帖帖。

我對張大偉說,麻煩你載我去九鶴山。

張大偉以前在床單廠上班,下崗后跑單摩。他父親動過手術(shù),切掉了半邊胃,骨瘦如柴,差不多是個廢人。家里還有個老奶奶,早年也在考棚街郵電所工作,和我母親一樣是話務(wù)員,后來去了煤店,一直到退休。他奶奶到底有多大歲數(shù),誰也說不清楚,反正老得不像樣了,十多年前就癱瘓在床,一直不肯死。

九鶴山在桑城東郊,出了東門外,過三臺塔,沿資江大堤走六七里地,就可以看到這座臨江的山峰了。山上一排排墓碑,坐北朝南,與山下的資江遙遙相對。通往墓地的路,山陡,樹密,風大。母親不在這里。父親的墓碑前,還擺放著我上次來供奉的蘋果,早已蔫了。

4

兩人默默下山,張大偉忽然從路邊的一個墓碑前,拾起了一枝花。一枝白菊花。我大吃一驚,他這是干什么,公墓里的花,怎么可以隨便拿?見我在一旁發(fā)愣,他晃了晃手上的花說,哥,你知道我奶奶為什么不肯死嗎?她說她要等我小姑回來。

張大偉的小姑叫張惠蘭,是個瘋子。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瘋的,反正在我沒出生之前她就瘋了。在我的記憶里,張惠蘭長得很漂亮,圓臉龐,大眼睛,一口糯白細牙,白得耀眼。她不像其他瘋子蓬頭垢面,衣服雖然破舊,但干干凈凈。只是行為乖張,時而哭鬧,時而傻笑;不哭不笑時,她就低著頭自顧自地在考棚街游蕩,嘴里整天念念叨叨,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么。

張惠蘭喜歡在發(fā)髻邊別著一朵白菊花。開始大家還在感嘆,別看她是個瘋子,還這么愛美。慢慢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她每天一大早就匆匆趕往九鶴山,回來時頭上便戴上了一朵新鮮的花。

要死啊,這個瘋子,她怎么能戴死人的花呢?

怎么得了,這個瘋子,她會把晦氣帶到考棚街來的!

考棚街人忽然變得惴惴不安,紛紛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她。那些好心的人,平時看到她都疊疊嘆氣,經(jīng)常給她食物和水,現(xiàn)在見到她就像見了瘟神,遠遠地繞道而行??只徘榫w在考棚街蔓延,孩子們也受到了影響,一下子變得勇敢起來,開始不停追逐瘋子,扯她頭上的花。每每這時,瘋子便“嘩嘩”大叫,朝孩子們“噗噗”地吐口水。孩子們則拿碎石、磚頭回擊,瘋子經(jīng)常被砸得鼻青臉腫。

我也往她身上扔過石頭,當時才七八歲。記得有一天,我背著書包回家,剛進院子,就看到母親坐在天井里發(fā)呆,一臉鐵青。我低著頭往家里走,母親忽然“噌”地站起來,操起掃把,劈頭蓋臉地打過來。母親心善,是個溫性子,從來沒對我這么兇過。你怎么可以欺侮一個瘋子??!打完我,她又號啕大哭。

我最后一次看到張惠蘭,是在上初一的時候。有一天,一輛大篷車開進了考棚街,是個外地來的馬戲團。他們在老樟樹下搭起帳篷,架著大喇叭,音樂放得震天響。考棚街人蜂擁而至。小狗鉆火圈、山羊走鋼絲、猴子做算術(shù)……節(jié)目一個接一個,我們大呼小叫,樂不可支。最后一個出場的是魔術(shù)師,他穿著燕尾服,戴著白手套,神氣十足。舞臺上擺著一個大木箱,上面蓋著一塊黑絨布。魔術(shù)師說,這個節(jié)目需要一個助手,有人愿意上來嗎?我們高聲問,是大變活人嗎?魔術(shù)師笑了,予以肯定,正是大變活人。

正在這時,有人搶先一步,站到了舞臺中央。大家一看,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天啊,是張惠蘭!燈光下,瘋子張惠蘭頭上別著一朵白菊花,滿面羞澀,楚楚動人。片刻鴉雀無聲之后,忽然爆發(fā)一陣瘋狂大笑。我們伸長脖子等待這個魔術(shù)失敗,等待魔術(shù)師當眾出丑。魔術(shù)師始終保持微笑,似乎胸有成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牽著張惠蘭,紳士一樣把她送進了大木箱。

當木箱再次打開時,人不見了,只剩一朵白菊花。

張惠蘭就這樣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她。

5

在公墓前的江堤上,我和張大偉站著抽了一陣煙。資江緩緩流淌,波光粼粼如煙火明明滅滅。我們聊到了讓張惠蘭消失的魔術(shù)師與馬戲團,那件考棚街歷史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至今沒有答案。關(guān)于張惠蘭的去向,考棚街人有過種種猜測。一種說法是,那個馬戲團其實就是專門拐賣人口的犯罪團伙,凡是馬戲團去過的地方,就有婦女離奇失蹤。他們流竄作案,以魔術(shù)作幌子,誘騙婦女進入木箱,然后塞進特制的夾層,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帶走。另一種說法是,魔術(shù)師來到考棚街,很快就迷戀上了張惠蘭的美貌;瘋子到了這樣的年紀,也想男人啊,于是和魔術(shù)師私奔了。

張大偉說,哥,有件事我覺得挺奇怪的。我說,什么事?他說,前幾天我在王胖子店里吃米粉,他忽然問我,考棚街以前是不是有人失蹤了?我說有啊,我家小姑好多年前就不見了。王胖子告訴我,他見過一個河南人,他在為他女人找家。

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半個月前,王胖子米粉店走進來一個人,拄著拐杖,背著一個碩大的帆布包。那人走到每一位顧客前,小心地在桌上放上幾顆板栗,很謙卑地說,嘗嘗吧,請你們嘗一嘗我的板栗。他說著一口難懂的外地話。王胖子以為是上門推銷的游販,催他離開。那人說,免費送給你們吃,是我家鄉(xiāng)河南的特產(chǎn),我們叫它“確栗”,個頭大,皮子薄,很好吃的。王胖子說,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人說,我想讓你們幫幫我。王胖子說,幫你什么?那人說,我一路走來,想為我女人找到家。

王胖子說,你女人不知道家在哪里?那人說,她哪知道呢,她是個瘋子。十五年前,我在村頭看到了她,當時她正在垃圾箱里翻東西吃,我把她領(lǐng)回家了。王胖子看了看他一條空蕩蕩的褲腿,說,那你怎么找到考棚街來了?那人說,聽口音,她應(yīng)該是你們南方人,所以過了長江我就開始找,我知道很難找,但是大海撈針我也要找!

王胖子被這個重情重義的男人感動了,熱心地對顧客們說,我在這里開店不久,有誰知道嗎,考棚街以前是不是有過瘋女人?是不是后來又失蹤了?大家正哧溜哧溜吃米粉,聽到這話紛紛搖頭。他們大多是考棚街的外來戶,還有些是慕名遠道而來的食客,一個老街坊都沒有。

我對張大偉說,那瘋女人會不會就是你小姑?他說,哪有這么湊巧的事。那人說他是十五年前看到瘋女人的,而我小姑離開考棚街都二十七年了。我說,這有什么奇怪的,你小姑是個瘋子,也許被河南人好心收留之前,她已經(jīng)在外流浪多年了。他說,你說得沒錯,所以我還真去找過那河南人。我說,找到?jīng)]有?他搖了搖頭,接著一陣嗟嘆,這件事我還不敢跟我奶奶說,一說她肯定受刺激,她都老得只剩下一口氣了。

我一時接不上話,連忙遞給他一根煙。他把煙叼在嘴上,說,上午我看手機,發(fā)現(xiàn)河南人尋親的事還上了新聞,好多人為他點贊。

6

離開九鶴山,我們沒有從東門外直接下堤,而是沿著資江繼續(xù)往上游走,這樣尋找的范圍會更大一些。母親有可能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摩托車走走停停,很快來到閘門巷渡口,從碼頭往下,就是考棚街的最南閭。母親曾經(jīng)工作的考棚街郵電所,就在碼頭旁的堤坡下。郵電所早成了一片廢墟,到處是斷垣殘壁,只有一個銹跡斑斑的綠色郵筒,還兀立在街邊,格外矚目。

小時候,我經(jīng)常到這里玩,遇上母親值夜班,我就睡在總機房里。郵電所很小,才四個人,一個營業(yè)員,一個郵遞員,兩個話務(wù)員。除了母親,還有一個話務(wù)員姓董,我叫她董阿姨。那時人們打電話,不能直接撥打和接聽,必須首先將電話打到郵電所的總機房,然后由話務(wù)員通過磁石交換機人工轉(zhuǎn)接。話務(wù)員值班時,號牌不停跌落,鈴聲響成一片,看上去鬧哄哄的。但母親不慌不忙、從容不迫,應(yīng)答、連線、振鈴、呼叫……嘴巴說個不停,雙手交叉揮動,就像在指揮一臺演出。

話務(wù)員除了轉(zhuǎn)接電話,還要接收和發(fā)送電報。母親記憶力出奇的好,一本《標準電碼本》,她幾乎倒背如流。每次電報一來,她提筆就能將數(shù)碼譯成漢字,或?qū)h字譯成數(shù)碼。她說她已經(jīng)形成了條件反射,只要看到一個漢字,腦子里就會嗞嗞地冒出對應(yīng)的數(shù)碼。

那個年代很少有人發(fā)電報,除非家里發(fā)生了緊急事。更多的還是不好的消息,比如誰重病了,到了彌留之際,需要在外的兒女回家見上最后一面;誰過世了,停靈在家,等著遠方的親人趕回來吊唁。也有把發(fā)電報當作尋常事的,康爹他老伴就是一個。當年她兒子大學畢業(yè)去了貴州,她像是丟了魂,一天到晚想兒子。兒子是家中獨苗。寫信,她不識字;打電話,兒子工作在荒山野嶺。于是她想到發(fā)電報,不僅快捷,而且鄭重其辭。五一回嗎。十一回嗎。元旦回嗎。春節(jié)回嗎。她倒是知道電報費錢要簡潔。康爹罵她神經(jīng)病,錢都用在發(fā)電報上,家里只能喝西北風了。但他兒子從沒往家里發(fā)過電報,他們唯一收到的電報是兒子的死訊。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張大偉他奶奶曾在郵電所當過話務(wù)員。那天我正陪康爹喝酒,忽然看到一輛救護車急馳而過,康爹嘆著氣說,怕莫是張奶奶又上醫(yī)院去了。我笑著說,不用擔心,過不了幾天,她又會好好的回到考棚街。他說,這老婆子,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我說,她是活得夠久的了,我還沒出生,她就從煤店退休了??档鶕u搖頭說,其實她當初并不在煤店工作,以前她跟你媽一樣,也是考棚街郵電所的話務(wù)員。我一下愣住了,說,怎么沒聽我媽說過呢?他說,那個年月的事,又不是什么高興的事,誰愿意去說它?

7

康爹說,張奶奶舊時上過學堂,能識字,后來進了郵電局。她在考棚街郵電所工作十多年,年年是先進,直到那一年,郵電局實行軍管。軍管后,那些出身有問題的人,陸續(xù)從郵電局被清理出去。家在農(nóng)村的,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家在城鎮(zhèn)的,另行安置。她外公過去開襪廠,是資本家,自然在清理之列。她被安置在煤店做蜂窩煤。

事情一波三折。若干年后,那些被清理出去的人,忽然接到通知,讓他們重回郵電局,恢復原有工作。沒有說明理由,就像當初他們被清理出去一樣。張奶奶接到了通知,喜不自禁,但一轉(zhuǎn)念,便有了另外的打算。她快五十歲了,馬上就到了退休年齡,兒子下放在農(nóng)村,大女兒是個啞巴,因病留城,在農(nóng)機廠上班,只有小女兒高中畢業(yè),工作還沒著落。張奶奶揣著通知,拎著一只老母雞,去找郵電局的領(lǐng)導。她說她可以不回來,但她想讓小女兒頂她的職,到郵電所上班。領(lǐng)導說,當初被清理出去的是你,又不是你女兒,這事不好辦。張奶奶倔,天天去纏領(lǐng)導,領(lǐng)導去哪她去哪,領(lǐng)導上廁所,她就掏出一把碎米,守在廁所門口耐心地喂雞。領(lǐng)導被纏得沒辦法了,只好跟她說,你打個報告來,我向上頭匯報一下。領(lǐng)導很廉潔,沒有收她的老母雞。

報告遞上去的第二天,張奶奶就領(lǐng)著女兒去了考棚街郵電所。進門是營業(yè)間,所長兼營業(yè)員老蔡和郵遞員小魯都在,我母親正閑著,站在總機房隔窗跟他們聊天??吹綇埬棠?,大家吃驚不小,她可是好多年沒來這里了,平時碰上郵電所的人,她總是臉一垮扭頭就走。這時卻舉著笑臉,大大大方,她說,我女兒馬上要來郵電所上班了,我?guī)齺硐仁煜ひ幌颅h(huán)境。

接著來到總機房,張奶奶四下打量,感慨萬千,說,還是過去的老樣子,一點也沒有變。小董呢,值夜班啵?母親說,是呢,我們一周一輪班。張奶奶說,我聽人家說,小董鬧著要調(diào)到市局去,年輕人求進步,這是好事情,現(xiàn)在惠蘭一來,正好可以接她的手。

我母親不知怎么接腔,便把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張惠蘭,惠蘭真是越長越漂亮。張惠蘭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張奶奶說,惠蘭來了,你可得好好帶帶她。母親說,你是老話務(wù)員,還用我?guī)??張奶奶說,我離開這么多年了,業(yè)務(wù)上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凈?;萏m就認你做姐姐吧,你們以后就是好姐妹。

從那以后,張惠蘭天天來總機房,跟著我母親值班。張惠蘭腦瓜子機靈,轉(zhuǎn)接電話,收發(fā)電報,學什么會什么。但記電碼沒那么容易,我母親就把她那本《標準電碼本》借給她,讓她好好背。電碼是1837年由美國人塞繆爾·摩爾斯發(fā)明的,又稱“摩爾斯碼”。這種電碼是“無理碼”,四個數(shù)碼一組,一組代表一個漢字,沒有規(guī)律可循,要記下來全靠死記硬背。電碼里的十個阿拉伯數(shù)字,其中0念“洞”,1念“幺”, 7念“拐”,9念“勾”。

張惠蘭很快背得滾瓜爛熟。為了記電碼,有時遇到什么事,張惠蘭不用嘴說,而是用電碼在紙條上跟我母親交流。在大街上見到了什么人,看到了什么稀奇事,買了什么新衣服,吃了什么好東西,甚至自己上學時喜歡過誰,什么時候來例假這樣私密的事,她也用電碼告訴我母親。

后來就發(fā)生了一件詭異的事。那天晚上,我母親跟張惠蘭約好,去人民電影院看電影,是新影片《小花》。白天張惠蘭還好好的,跟著我母親在總機房值班,下班后,她說要回家洗個澡,讓母親在郵電所等她一會。可左等右等,母親沒有等到她。

第二天上白班,也沒有見到她人影。

直到傍晚時分,才有人在南門口菜市場發(fā)現(xiàn)了她,當時她披頭散發(fā),衣服泥污帶著血漬,蹲在爛菜堆里瑟瑟發(fā)抖。領(lǐng)回家,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月,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知道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等到她再次出門時,就成了一個瘋子。

8

張惠蘭瘋后,母親忽然變得心事重重??档鶎ξ艺f,你媽是個性格懦弱的人,心思細膩,又特別敏感。那些日子,張惠蘭總是姐姐長姐姐短地跟在她身邊,嘴巴甜,人乖巧,她是真心喜歡上她了。后來頂職的事上頭也破例批下來了,不料張惠蘭卻出了事,你媽更是為她感到惋惜和難過。

關(guān)于張惠蘭發(fā)瘋的原因,考棚街眾說紛紜。有人說她其實早就有毛病了,那是恢復高考的第二年,張惠蘭比誰都用功,頭懸梁錐刺股,但還是沒考上,從此變得神神叨叨,而張家人緘口不言。有人說,她到郵電局上班的事,在考棚街不脛而走,眾人皆知,在大街上遇到同學,都嚷嚷著讓她請客,她也真請了??伤龐屘焯烊フ翌I(lǐng)導,卻沒有接到一個正式的通知,之后再遇到同學,大家呵呵一笑,一哄而散,張惠蘭受了刺激,一下子就瘋了。

也有人暗地里揣測,說這件事或許與我母親有關(guān),兩個女孩子天天膩在一起,會不會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比如久處生隙、姐妹成仇,比如爭風吃醋、相互嫉妒。母親那時二十多歲,涉世未深,聽了外面的風言風語,感到莫名的壓力,自此上班下班沿著墻角走,連頭也不敢抬。

好在不久母親就結(jié)婚了,父親是她高中同學。母親參加工作時,父親在部隊當兵,幾年后退伍,在林業(yè)站工作。結(jié)婚后,父親對她體貼有加,什么都依著她、讓著她,包容和接納她性格中的軟弱、焦慮、多疑和謹慎。

母親說值夜班一個人害怕,父親就每天晚上過去陪她。床是單人床,父親從林業(yè)站拿來木材和工具,將它改成雙人床,還換上了結(jié)實的鋪板。后來陪母親睡覺的是我。我們家的窗臺上,至今還掛著一面鏡子,面朝著小院天井。每到年三十,母親便小心地將它摘下來,試擦灰塵和調(diào)整方位。父親不解,掛這東西干什么?母親神神秘秘地說,鏡子可以辟邪呢。

9

我們接著去了考棚街周邊的衛(wèi)生院和診所,沒找到什么線索,然后加大油門,徑直去了位于五一東路的市人民醫(yī)院。這是桑城最大的醫(yī)院。門診、急救科、重癥監(jiān)護室、住院部,我們挨個找了一圈,同樣沒看到我母親。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我提議先找個地方吃飯。

我們選了個清靜的餐館。點了幾個菜,要了幾瓶啤酒。我惦記著母親,胃口不是很好。我對張大偉說,聽說你奶奶過去也在郵電所工作。張大偉說,是呢,我爸說她傻,當年硬要讓小姑去頂職,結(jié)果小姑出了事,到頭來自己還是在煤店退的休,如果回到郵電所退,她退休金肯定要高不少。

兩人正說著,我忽然發(fā)現(xiàn)鄰桌一個老婦人,扭頭不住瞅向我們。她頭發(fā)花白,面容瘦削,背駝得很厲害。我覺得有點面熟,一時又想不起是誰。她緩步走了過來,我定睛一看,是董阿姨。她都老得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我趕緊扶她坐下來。我說,董阿姨,你怎么在這里?她說,老頭子在住院,想吃餛飩,我到這里來買餛飩。我說,伯伯怎么樣?董阿姨說,他心臟不好,裝了起搏器,老要住院。我說,我記得他當年在派出所當民警,還帶我們到資江里游過泳。她說,現(xiàn)在別說游泳了,走路都困難。你媽還好嗎?我說,她老年癡呆了,今天早上一個人出門,不知去了哪里,大偉一直在陪我找。董阿姨嘆了口氣,這不是小事情,就怕出意外。側(cè)身又對張大偉說,剛才聽你在說你奶奶,她命苦,遭了不少罪。你小姑一直沒有消息?

張大偉咕嚕咕嚕喝掉半瓶啤酒,忽然問道,你認識我小姑,你知道她是怎么瘋了的嗎?董阿姨一怔,這事我真說不清楚,我知道的,也是考棚街上人人都知道的。張大偉說,那天晚上,肯定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董阿姨思忖了一陣,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什么,她說,后來我倒是聽老頭子說過一件事。

什么事?我和張大偉不約而同地問。

董阿姨說,那天晚上,老頭子在值班,接到報警,有人在電影院鬧事,他騎著自行車趕了過去。報警的是電影院守門人喬紅鼻。喬紅鼻告訴他,當時電影院人山人海,連過道上都站滿了買站票的觀眾。一個買站票的姑娘,將瓜子殼吐到了前排的兩個姑娘身上,雙方發(fā)生了爭執(zhí)。電影散場時,買站票的姑娘領(lǐng)著三四個小青年,堵在電影院出口。喬紅鼻擔心出事,趕緊報了警。兩個姑娘是往考棚街方向跑的,老頭子騎著車追出好幾條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沒找到人。

我忙問,那兩個姑娘是誰?

董阿姨說,我聽說那天晚上你媽準備跟張惠蘭一起去看電影,擔心是她們。后來我問過你媽,你媽說張惠蘭爽約了,她不想一個人去,就直接回家了。

三個人呆呆坐著,都不吱聲。

張大偉打破沉默,他說,小姑失蹤時,我年紀還小,我都不記得她的模樣了。董阿姨說,你小姑長得可好看了,又懂禮貌,老遠見人就打招呼。張大偉說,后來聽我爸說,她整天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說什么。董阿姨聽了這話,眼睛一眨一眨,她說,有一次,我在你小姑身邊聽了一陣,發(fā)現(xiàn)她念叨的是數(shù)字,再仔細一聽,里面好像還有“洞”呀,“幺”呀,“拐”呀這樣的字眼,這才明白她念的是電碼。停了一會兒,她看我一眼,接著說,我沒有你媽記性好,不翻《標準電碼本》,我一個字也譯不出來,于是我拿筆把它記下來了。

張大偉問,她說的是什么?我也跟著問了一遍。

董阿姨想了想說,我記得好像是這樣一句話:別信她的,她沒來例假,來例假的是我。

10

離開餐館,我讓張大偉先回家,一個人沿著五一東路,漫無目的地走著。華燈初上,夜色氤氳,四處霓虹燈閃爍。走過街心廣場,走過五馬坊教堂,前面就是當年的人民電影院了。影院早已夷為平地,用彩條布圍著,架起了高高的塔吊,看樣子將要新建一個什么樓盤。

我站在馬路對面,望著黑沉沉一片廢墟,腦子里還在回想董阿姨說的話。為什么她刻意說起當年發(fā)生在電影院里的那件事,是不是她懷疑我母親在說謊?母親說她沒去看電影,除了她自己這么說,有沒有人可以證明?她說張惠蘭嘴里念叨的是電碼,那么,那句“別信她的,她沒來例假,來例假的是我”又是什么意思?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思緒很亂,慢慢將她的話一點點拼綴起來,忽覺一陣寒意。

那兩個姑娘會不會真是我母親和張惠蘭,后來她們被那伙人追上了,母親以來了例假得以逃脫,而真來了例假的張惠蘭卻遭到不測……問題是,為什么張惠蘭瘋了還不停地念叨這句話,難道母親除了為自保謊稱來了例假外,還說了什么,干了什么,結(jié)果使張惠蘭陷入了困境?

回到考棚街,已是晚上十一點。家里的燈還亮著,劉阿姨沒有睡。我把自己扔在沙發(fā)上,攤手攤腳的,仰面望著天花板。劉阿姨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看我臉色不對,趕緊在餐桌邊坐下,凳子因不堪其重,發(fā)出吱呀的聲音。

茶幾上擺著母親日常服用的藥品,茶幾下也塞得滿滿當當。我不知道母親這輩子吃過多少藥,可不可裝滿一汽車。但是,我記得父親在世時曾對我抱怨過,每次郵電局組織體檢,母親雖然有些指標偏高偏低了,但也不是那么嚴重,可她總是不停地央求醫(yī)生開藥,開各種各樣的藥。

父親還說,你媽的身體并沒有這么糟,她是有心?。?/p>

母親有什么心???!

我點燃一根煙,大口吸著。透過四散的煙霧,我忽然看見藥盒旁放著兩顆板栗,油光锃亮。我連忙問劉阿姨,這板栗哪來的?她說,那天在考棚街上人家給的。我說,誰給的,什么時候?她說,怕莫半個月了,那天我?guī)銒屓ド⒉剑龅揭粋€外地來的跛子,他讓我們嘗嘗他的板栗。我說,他還說了什么?劉阿姨說,好像是尋親的,說他女人是個瘋子,不知道家在哪里。你媽平時不愛說話,那天卻說了不少,問瘋女人多大年紀,長什么樣,現(xiàn)在在哪里,嘴里是不是喜歡念念叨叨。那人說是呢,她整天說個不停,跟地上的螞蟻也能說上大半天。你媽又問,她有沒有說“洞”呀,“幺”呀,“拐”呀什么的?那人搖了搖頭,說聽不懂她的南方話。你媽真是菩薩心腸啊,聽了那瘋女人的事,難過得不行,直掉眼淚。

11

我躺在沙發(fā)上,徹夜未眠,腦子里翻來覆去盡是母親的身影。自從老年癡呆了,母親經(jīng)常忘事,晚飯后保姆剛給她洗過澡,上床睡覺時,她又在柜子里找衣服,說她要洗澡,她都半個月沒洗澡了。星期天,我?guī)鹤觼砜寂锝挚此?,她拉著兒子的手說,你奶奶還好嗎?兒子說,我奶奶不就是您嗎,您好著呢!母親咧咧嘴笑道,呵呵,我是你奶奶啊,我真成了傻子。

雖然記憶力越來越差,但過去的事她居然還記得不少。有時坐在天井里,她會忽然說起她讀書的中學,她說操場邊的那棵桂花樹,好高呢,我們教室在二樓,樹枝都伸到窗臺上來了,到了花開的時候,整個校園都飄著桂花的香味。我和母親讀的是同一所中學,教室也在二樓,我也記得那棵桂花樹。有時她嘴里還會冷不丁地蹦出幾個名字,有老蔡,有小魯,有董阿姨……都是她的老同事,她跟他們失去聯(lián)系已經(jīng)好多年了。

我跟醫(yī)生說起這情況,醫(yī)生說,這不奇怪,患阿爾茨海默癥的病人,常常記不住眼前的事,反倒對幾十年前的事印象深刻。

那么,母親還記得張惠蘭嗎?

一想到這些,我腦子里就一片混沌。我不知道母親與張惠蘭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真有什么秘密。可是,我寧愿一無所知。

天剛亮,潘警官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們在監(jiān)控里找到了我母親,她昨天去了火車站,一直待到晚上七點,現(xiàn)在正坐在去河南駐馬店的火車上。

駐馬店?!我的心一陣猛顫。我想起了河南人的那些板栗,他說他們叫“確栗”,后來我在手機上查了,那是河南的地理標志保護產(chǎn)品,產(chǎn)地在河南省駐馬店市確山縣。

潘警官說他已經(jīng)跟駐馬店警方取得了聯(lián)系,火車今天中午到站,他們會照看好我母親。他讓我馬上過去,跟他一起去駐馬店接人。

我一分鐘也沒有耽誤,給母親找了幾件換洗衣服,又到康爹的便利店買了些吃的,火速趕到派出所。潘警官在打電話,開介紹信,辦相關(guān)手續(xù)。為我母親的事他忙了一宿。我?guī)状蜗脒^去打探更進一步的細節(jié),被他揮手打斷,示意我稍安勿躁。

我只好坐在走廓上,拿著手機頻頻看時間,這時,我忽然看到手機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推送新聞,看標題好像與河南人尋親的事有關(guān)。我愣住了,連忙點開一看,還真是,新聞上這樣說,在警方和當?shù)刂驹刚叩牟恍概ο?,癡情的河南人終于為瘋女人找到了家,她是湘西人,離家出走十八年了。

我一連看了好幾遍,確鑿無疑,瘋女人不是張惠蘭。那么,母親為什么去駐馬店?是因為老年癡呆了,稀里糊涂地上了那趟火車,還是她認定那個駐馬店的瘋女人就是張惠蘭。

她這是要去找她嗎?!

我仿佛被一種虛幻感和疲憊感所擊倒,一頭墜入深不可測的黑洞,幽暗、隱秘、無助……風在耳邊呼嘯。我止不住眼淚雙流。

責編: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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