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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物記 回想八十年代

2022-04-29 22:18
智族GQ 2022年4期

止庵與父親在一起

近日在看老安的攝影集《稍息:1981-1984年的中國》,覺得很能體現那個年代的特色,盡管當中不少地方如昆明、??凇⒐鹆?、青島等,我當時尚未去過。照片中眾多人物的眼神,或往大里說精神狀態(tài),總是既安穩(wěn),又迷離,仿佛在享受新近的些許所得,又對既往的人生略帶疲憊之感。那些做小生意的,好像也沒有那么大的物質欲望,并無現在隨時可見的躁競氣。不過一味稱贊淳樸也未必對,因為多半還是出于無知或尚且不知。細加體會,他們的神情里不無某種試探意味,仿佛在朝莫測的未來張望——或許以后社會的一應變化就肇始于此。

這里的環(huán)境,或氛圍,都顯得安穩(wěn)平靜??甄R頭固然如此,有人物也一樣——無論他們站定,或正處于某一動作之中。生活節(jié)奏的確很慢:還沒有個人電腦,沒有互聯網,沒撰文:止庵編輯:李純有手機,沒有數碼相機,沒有信用卡,沒有外賣,也沒有快遞服務;很少人家裝電話,彼此交往要靠寫信;出租車也不多,出門不是騎自行車,就是乘公共汽車;電視只有幾個頻道,尚無娛樂節(jié)目;報紙、雜志的影響要大得多;電影院放新片子,或哪里有演出、展覽,一概很受關注。形容起來就是干干凈凈,抑或一片空白。

看攝影集時我想,自己曾經像是里面的某一個人。我那一段時間的照片,神態(tài)、姿勢、發(fā)型、衣著,跟他們并沒有多大區(qū)別。大約80年代頭兒上,我到王府井新華書店買書,挑了五六本很喜歡的,結賬時差五分錢。抽下最便宜的一本,出門往北低著頭一路尋摸到美術館,連一分錢也沒揀著,只好悻悻然地回家了。下次再去得知那本書已經賣完,一直也沒買著。那時還在上大學,后來工作了,經濟狀況稍好一點,但這件事差不多就是那10年間我的縮影:愛好文藝,生活拮據,一無所成,前途渺茫。

我寫過一些詩和小說,雖然發(fā)表了,可是毫無反響。稍有意義的是讀了不少書,見識漸廣,想法也較前有所進步,舉個例子,我原先是個雨果迷,后來讀了福樓拜、卡夫卡,才明白浪漫主義好比人類的青春期,早就過去了。1984年,我在《收獲》雜志上讀到《傾城之戀》,是第一次接觸張愛玲的作品;1986年,買了《知堂書話》,始知文章還有周作人這一路寫法。以后我對這兩個人都下過很大功夫。還是1986年,我花了4個月把自己關在家里通讀了一遍《莊子》,自此人生觀與世界觀大致定型。

止庵 補本名王進文,作家,學者,周作人、張愛玲研究者,有長篇小說《受命》、長篇散文《惜別》及《周作人傳》《神拳考》等三十余種著作。

也許人類歷史也有這樣的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時間點,我們置身其中,還以為是一個時代。

我先后當過醫(yī)生和記者,都不是不能干的工作,只是越來越感覺到窮,不由得另謀生路。前些時候我出版了一部長篇小說《受命》,以1984年到1986年的北京為背景。假如從中找出與我個人經歷大抵相近的人物,就是那位從醫(yī)院辭職去深圳的護士蕓蕓。書里有一段對話:“蕓蕓說,我是個粗人,沒什么文化,但有時也能感覺到,時代變化得很快。這社會好像開始分層了,過去大家都混在一塊,或者說,出身、條件差不多的都混在一塊;現在你要努力的話,可能有機會升上去,不努力呢,就會掉下來,而且恐怕不止掉一層兩層。冰鋒不能不承認她的眼光敏銳,說得也到位,但只是含糊地說,是啊?!?0年代后期,北京新建了許多高檔賓館、飯店,我曾對同事說,這樣的生活一個人主動不過是一回事,過不上是另一回事,咱們就要像被開得飛快的車轱轆軋著的石頭子兒,給崩到一邊去了。

我一度想去澳大利亞留學,有個香港親戚答應借我錢;埋頭學了一年英語之后,人家卻不再提這事了。1989年春,在一家外企打工的大學校友說那兒有個位置空缺,推薦我應聘,西服領帶都來不及置備,在外面套件毛衣就去了。第二天來電話說已經通過,我還有些猶豫,轉念一想,醫(yī)生不是也收受病人好處,記者不是也搞有償新聞么,我這固然也算下海,但只是伙計一般的角色。一下就干了十來年。《稍息》只拍到1984年為止,我此后的生涯說得上是從那兒延長出來的。

我這樣的人而今回想80年代,眼光或與其時“引領潮流的風云人物”有些差異,與缺乏親身經歷的后人的相關想象區(qū)別就更大了。關于那個年代已經有過不少文章,或只寫精神方面,或只寫物質方面,前者多出自文化人之手,影響更大,大家讀了誤認為那只是個精神生活的“高光時刻”。我是過來人,印象中上述兩方面實際上是打成一片的。知堂老人說:“從前我說文化大抵只以學術與藝文為限,現在覺得這是不對的。學術藝文固然是文化的最高代表,而低的部分在社會上卻很有勢力,少數人的思想雖是合理,而多數人卻也就是實力。所以我們對于文化似乎不能單以文人學者為對象,更得放大范圍來看才是?!保ā度毡竟芨Q之三》)談論80年代,也許除了文學家、藝術家之輩的作為,以及他們迄今仍被大家認可的成就,還得顧及更基本、更廣泛的東西,譬如民眾的衣、食、住、行,或者昔時更喜歡說的吃、穿、用。

有評論家評價《受命》“真實還原了80年代”,未免過譽,但里面確實體現了我所說的這副眼光。冰鋒、葉生、Apple和楊明那樣熱衷文化的,在社會上畢竟是少數,而所熱衷的對象說穿了不過是時代的點綴而已——雖然是必不可少的點綴;所以在這之外還要寫到與文化不大沾邊的蕓蕓、鐵鋒、大川和尚芳。以我此刻的看法,這兩類人未必有高下之分,而同為那一時代的代表,其間未必有矛盾之處。撫今追昔,從衣食住行或吃穿用生發(fā)的,比從那些精神文化方面生發(fā)的,恐怕還要廣大深遠得多。甚至可以說,前者多所存留,并且發(fā)揚光大;后者倒幾乎斷絕,成了今人瞻仰的若干遺跡。

??止庵在北京

回過頭去看《稍息》,所拍攝的都是普通人,主要呈現的是他們過的日常生活,尤其是物質生活,精神生活的內容并不多,當初的真實情況正是如此。《受命》在時間上接續(xù)《稍息》,故事基本集中于北京,較之外省稍能領風氣之先,精神生活的分量也就重些,但畢竟還是80年代的氣氛。這里人物關系與故事進展相對緩慢,而那時候人們生活、處事,包括男女間表達感情的方式,固然多有延宕,卻也含蓄得多、細致得多。關于人物心理、動作、語言和外貌的描寫,還有環(huán)境的描寫,也有意采用相對繁復的筆調,以契合那個年代。我認為這樣方能呈現生活的質感。

?止庵在北京

留意文化之外的生活,或者放大范圍來看文化,并非輕而易舉之事。回顧當初出了什么文藝或思想方面的作品,取得哪些成就,倒是便當;麻煩的是述說那個年代的人,特別是普通人到底怎么一步步活過來的——時隔許久,大部分遺忘了,能記住的也很零碎,還常常記錯了。舉個例子,《受命》要寫1985年初春,冰鋒和葉生從北京乘火車去天津游玩一日,須得搞清往返車次,票價若干,路上費時多久。我自己去過,但未留記錄;詢問可能知情者,回答不一,不知孰對孰錯。我在微博發(fā)了個求助帖,很快有人拍來車票和時刻表,問題遂告解決。書面世后一位朋友提出,舊日曾多次往返京津,記得不是這個票價。我把車票轉發(fā)過去,說您坐的是直快,票價兩塊九;我安排人物坐的是特快,票價三塊八,要是不乘這班車,他們就來不及在天津玩那一趟了。我還去圖書館逐日查閱了小說背景那3年的地方報紙,尤其留意民生方面,光是《北京晚報》就復印了700多頁。提到衣食住行,幾十年來的變化一概很大,但要數住和行兩方面最為顯著——那陣兒還沒有商品房,也基本上沒有私家車——無論我或別人或許還能記清楚;相比之下,吃和穿則是與日俱進,好些忘得一干二凈,翻看舊報紙才又歷歷在目。

張愛玲50年代初寫過一部長篇小說《十八春》,以后改寫為《半生緣》,所刪除的部分乏善可陳,除了幾處筆墨:“裕舫夫婦年紀大了,都發(fā)福了。裕舫依舊在銀行里做事,銀行里大家都穿上了人民裝,裕舫也做了一套,一件單制服穿到他身上,就圓兜兜的像個小棉襖似的。那時候穿人民裝的人還不多,他們是得風氣之先。世鈞便笑道:‘老伯穿了人民裝,更顯得年青了?!薄笆寤萆砩弦彩且惶兹嗣裱b,可是不像他父親那樣簇嶄新,他這一套已經洗成了雪青色,雖然很嬌艷,一個男人穿著可是不很合適。他現在對于穿衣服非常馬虎,不像從前那樣顧影自憐了。他想翠芝現在看見他,如果想到從前,一定有點爽然若失吧。他有點疑心,她過去最欣賞的或者正是他那種顧影自憐的地方?!薄按渲ジ┥砣ナ?,她已經改了裝,穿上了列寧服,頭發(fā)也剪短了,這一低頭就露出一大截子脖子,白脖子上覆著漆黑整齊的頭發(fā)。其實同是剪發(fā),電燙的頭發(fā)不過稍微長些,但是對于一個時髦人,剪掉這么兩三寸長一段蜷曲的發(fā)梢簡直就跟削發(fā)修行一樣,是一個心理上嚴重的關口,很難度過的。翠芝也是因為現在的眼光有點改變了,看見曼楨的頭發(fā)剪短了,看著并不覺得不順眼,才毅然地剪去了。”“這時候大家都穿著制服,在那燈光下,帽檐的陰影一直罩到眉心,一時倒也認不出來是誰了?!辈还茏髡弋斚碌牧鋈绾?,留意人物服裝及發(fā)型的改變頗為獨到,自有犀利的見地在焉。

我在80年代的報紙上看到一段話,就像是專門回應幾十年前張愛玲的那番記錄:“人們常說:‘吃、穿、用,吃在前,穿在后。’現在吃的口味提高了,北京人的注意力開始轉向穿衣服。在街上,已很難看到單一的灰色或藍色的人流了?!庇蓚€體而群體的此種變化,其意義自不限于著裝本身。另有一篇題為《今年春夏季北京服裝展望》的文章,所記北京市服裝公司研究所所長的話就更落到實處:“北京人的服裝已經開始向高檔化、多樣化和藝術化發(fā)展”,主要表現一是“一衣多穿向一季多衣過渡”:“現在,不少人平日穿便服,工作時著工作服,參加社交活動穿禮服,還有睡裝、運動服、春游裝等,服裝的分工越來越細,種類也五花八門?!币皇恰按┲南盗谢保骸坝捎诖┪餮b和女裝裙子的人多起來了,人們對襯衫、領帶、皮鞋、長筒襪等配套產品的需求量增加?!币皇恰胺b結構向個性化發(fā)展”:“隨著中青年婦女對套裙的喜愛,穿裙的時間將拉長至春秋季。各式粗花呢套裙及喬其紗、女士呢、純絲連衣裙將暢銷?!币皇恰暗帷⑤x煌色彩并行”:“今年春夏以淺色為主的冷色調和以鮮艷色澤為主的暖色調將同時流行,前者顯得嬌嫩、恬靜、涼爽和柔和,后者則給人以生機勃勃的感覺。另外,黑、白、紅和黃、棕色、綠色也將流行北京街頭?!?/p>

不妨將80年代男女衣著的這種變化,看作是對當初張愛玲眼中同一領域意識形態(tài)化與一致化傾向的反撥?;蛟S一時還很廣泛、強烈,卻也正是一時的,再往后也就不復包含此等意義了。但僅就這不算太長的一段時間而言,精神上的變化多少也存在于物質上的變化之中,而物質上的要求在某些方面正體現了精神上的要求。所以前引報道所展望的服裝發(fā)展趨勢,與后來論家所關注的“詩歌、小說、音樂、美術、電影、哲學及文學研究等領域”“在今天仍有討論價值的當年熱點內容”,倒有幾分相輔相成。

昔日報上有個“市場信息”的小欄目,幾乎賣什么的消息都登,例如:“位于天壇北門西側的北京皮毛三廠門市部新到羊皮男獵裝和摩托車毛里套?!薄叭A中貿易公司現售飛俠牌摩托皮褲,售價136元。地址:西城區(qū)月壇南街59號。”“王府井云峰皮鞋店出售男女各式高筒馬靴。女式豬革面棉靴每雙售價22.50元,夾靴每雙售價16.50元。男式牛革面氈靴每雙售價80元?!薄膀咇R市大街中原百貨商場新到仿意大利式輕便棉靴,男鞋24~27.5號,女鞋23~25號?!绷硗庥袀€欄目叫“回音壁”,其中一則為:“讀者成立詢問何處能做皮大衣,現答復,地安門織染局居委會三八綜合服務站縫紉加工組專做男女皮大衣、皮褲、皮夾克及特體服裝。每日下午2點至5點收活。找霞光街織染局23號7排張亞賢聯系。”這都是前網絡時代才有的商品營銷方式。

上面抄錄的是皮革服裝和靴鞋的信息,我寫不出張愛玲《更衣記》那種精彩之作,但有關這兩件事物倒不妨聊上幾句。報上題為《街上流行服裝年年新 今冬皮夾克是熱門貨》的文章說:“從北京幾家大商場的銷售情況看,去年熱銷的羽絨服裝今年仍保持暢銷,但已有相當一部分顧客更加喜歡穿起來挺括、大方的皮夾克、皮上衣。皮衣服不用洗,打點油就倍兒亮,穿在身上人顯得格外精神。西單商場賣皮衣的柜臺前,總是聚集著很多顧客,羊皮的、仿羊皮的都很受歡迎?!?/p>

我寫過一些詩和小說,雖然發(fā)表了,可是毫無反響。稍有意義的是讀了不少書,見識漸廣,想法也較前有所進步,舉個例子,我原先是個雨果迷,后來讀了福樓拜、卡夫卡,才明白浪漫主義好比人類的青春期,早就過去了。一九八四年,我在《收獲》雜志上讀到《傾城之戀》,是第一次接觸張愛玲的作品;一九八六年,買了《知堂書話》,始知文章還有周作人這一路寫法。以后我對這兩個人都下過很大功夫。還是一九八六年,我花了四個月把自己關在家里通讀了一遍《莊子》,自此人生觀與世界觀大致定型。GQ.COM.

止庵在北京

此前我見過趕大車進城的農民,穿著光板兒或吊面子的老羊皮襖。一匹或兩匹牲口拉車,都要戴糞兜,有不戴的,清晨在柏油路面遺留下一堆堆不知是馬、驢或騾的糞便,有的還冒著熱氣。我也見過穿裘皮大衣的城里人——皮桶子吊面、掛里的,或者翻毛皮大衣,羊皮、狼皮、狐皮和貂皮的都有。但印象中穿皮革服裝的不多,皮夾克就很少,長款皮衣則從沒見過。倒是蘇聯小說里常有描寫,而且并非虛構,多年后我就在一本書中讀到,高爾基有一次參觀勞改營,帶著特地按皮夾克、皮馬褲、長筒皮靴和皮制帽這正宗女契卡行頭打扮的兒媳同行。到了80年代,北京街頭才陸續(xù)出現穿皮夾克、皮褲和皮裙的人。

另有一篇《北京今春皮鞋發(fā)展趨向》的文章說:“隨著消費結構和審美習慣的演變,皮鞋已不僅作為實用物,而且正以一定時裝的輔助裝飾品進入生活……因流行時裝的生命周期明顯縮短,皮鞋的變化也在加速,一鞋多季向一季多鞋轉變的趨勢出現了?!鼻懊嫣岬健耙灰露啻?,這兒又講“一鞋多季”,對早先的中國人來說再尋常不過了。另有一張照片拍攝的是革制品廠生產車間,介紹說,某款“新設計、生產的款式新穎的牛皮女拉鎖棉靴,頗受女青年的青睞。這種女靴具有美觀、精巧、大方等優(yōu)點”,不過那兒擺的3雙靴子,今天看來實在難免丑陋之譏。

《半生緣》中寫世鈞和曼楨冬天去逛清涼山,曼楨說自己腳上的凍瘡破了,然后寫道:“她腳上穿著一雙瘦伶伶的半高跟灰色麂皮鞋。那時候女式的長筒靴還沒有流行,棉鞋當然不登大雅之堂,氈鞋是有的,但是只能夠在家里穿穿,穿出去就有點像個老板娘。所以一般女人到了冬天也還是絲襪皮鞋?!绷呤甏?,無論男女冬天都穿燈芯絨面、塑料底的棉鞋,最怕下雪天踩濕了,腳凍得要命,回家脫下鞋立在爐子邊烘烤,散發(fā)出一股臭味。我有一冊1960年北京市編制商品目錄辦公室編制的《北京市商品目錄》,實際上男女成人皮夾克,男女皮單靴、皮棉靴、皮馬靴等作為商品早已存在,只是市面上見不到罷了。

就連皮鞋我也是1980年后才穿上的,此前春秋天穿布鞋——俗稱懶漢鞋的那種,夏天穿塑料涼鞋,圓頭,不露腳趾,再就是膠鞋,常見的是軍綠色的解放鞋。最初穿的皮鞋還多是人造革面的。以后冬天有了豬皮面的矮靿棉靴。再往后街上女人開始穿長筒棉靴,后跟上面鼓起老大一包,頭是鈍的。1987年冬天大學畢業(yè)5周年,同學們在莫斯科餐廳聚會,兩位女同學穿了款式漂亮的單靴,十分惹眼。方今傻大黑粗的棉靴已很少見,豬皮鞋和豬皮衣好像也沒那么多了。往時多見女人長裙蓋住靴筒,或長褲塞進靴筒,最時興的是石磨藍牛仔褲配黑色長筒皮靴;現今有不少光著小腿或大腿穿長筒靴的,并且不限于冬天,春秋季乃至盛夏時節(jié)也有人穿了。

這里我想到兩層意思,其一,當年皮革服裝、靴鞋少見,與此同時肉的售賣也受限制,北京豬肉倒是一直敞開供應,但牛羊肉都按月限量,逢年過節(jié)每家才能多買一點,直到80年代后期逐漸有所改善。上述兩方面的變化沒準是一碼事——在我們生活的城市之外,那些農村、牧場,同一時期正發(fā)生著一些與之相關的變化,只是我足跡未至,不甚了解罷了。王朔1991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我是你爸爸》中寫道:“大小飯館都貼出‘新添涮羊肉’的招牌,時髦的男女也都換上一身羊皮或呢子羊絨衫什么的,給人的感覺這個國家的畜牧業(yè)還很發(fā)達呢?!彪m系戲言,卻未必不能當真。

其二限于女裝,先前抹殺女性特征;此時一度強調女性特征,有如一部電影的片名《街上流行紅裙子》;接著又“否定之否定”,轉向中性造型風格。忘了在什么地方看到喬治· 阿瑪尼說:“我的第一批女性上裝實際上用的是男裝的式樣,女人的尺碼而已?!焙喍灾?,女裝無性化——女裝女性化——女裝中性化,幾回交替,都發(fā)生于那個年代。皮夾克,尤其是機車皮衣,還有長筒靴,都不離所謂冷硬銳利的風格。目下過踝的馬丁靴、切爾西靴和及膝的直筒、平跟長靴更為流行,其實還是走在80年代以來時裝趨于極簡主義、實用主義和非性別化這條路上。

《十八春》里還寫到女人的發(fā)型,80年代這方面朝著相反方向的種種變化,當然也是一種反撥。相對而言,發(fā)型較之服裝更少實用性質,或許更能體現人們對美的追求。審美意識廣泛融入普通生活,應該說開端也在那個年代。抄錄兩則報道:“勁松小區(qū)的女同志從明天開始就不必再奔到‘四聯’‘美白’做發(fā)型、化妝了。坐落在勁松八區(qū)的本市第一家由僑眷出資的‘好時’美容廳明天上午正式開業(yè)。顧客們還可以在這兒選用人工或機器按摩、去皺、去斑點、暗瘡等美容項目。這家美容廳室內外裝修得新穎。該店聘請了3位‘四聯’退休的一、二級理發(fā)技師,還將請兩位香港美容師到店服務?!薄氨臼幸患腋呒壞信腊l(fā)廳——西單第一美發(fā)廳近日開業(yè)。新裝修的美發(fā)廳分為3層,總營業(yè)面積是340平方米?!边@都是北京首批出現的美容美發(fā)店,這種店如今不僅一統天下,而且今非昔比。

那時北京除了四聯、美白等老牌名店,更多的是小理發(fā)館,出我家胡同口就有一家,進門一頭放著兩個長條凳,顧客們順次坐下等候,輪到誰起身去理發(fā),其他人就向前挪一位,一般要等好長時間。另一頭是3把鑄鐵的硬皮座理發(fā)椅,椅背上插著頭墊,給客人刮臉時椅背可以調低;墻上裝著鏡子,邊上掛著電推子、電吹風,下面桌子上放著剃刀、梳子、刷子,裝肥皂液的小碗,還吊著一條磨刀用的皮帶??亢髩Π擦藗€洗臉池,客人理完發(fā)被帶到那兒洗頭。一旁有個大搪瓷鍋,打開蓋子,里面一層層摞滿了熱毛巾。起初男式發(fā)型無非寸頭、分頭、光頭幾種,女客也只能剪發(fā),稍晚才添置燙發(fā)設備。另外還有燙發(fā)館,此乃主業(yè),女性燙發(fā)特別時髦。

當然要論80年代人們生活的重點,或者說每個家庭首要之事,應該還在上面所講種種之外。報上《本市職工收入增長 消費結構起變化》一文說:“抽樣調查表明,職工人均收入去年增加100元,職工家庭中電冰箱、彩電增長一倍以上……人們在改善飲食的同時,購買了更多更好的穿著和用品,穿、用的支出比吃的支出增長快。這個信息,表明在現階段,絕大多數職工家庭不是按吃、穿、用安排生活,而是按用、穿、吃安排生活。目前,各個家庭在集中主要收入致力于家庭現代化?!迸e凡過來人,我猜都能細數自己家里電冰箱、洗衣機、電視機、錄音機這新四大件頭一次如何置辦,為此托了什么門子,又借過多少錢。現今簡直必備的此類電器都是那個年代進入普通家庭的——也就是說,真正有了所謂家用電器。只不過后來錄音機改成高檔音響,電視機改成家庭影院,諸如此類。時至今日,曾經長期而普遍存在的物質匱乏,生活貧困,機會缺失,仍未始不構成我們的一部分集體無意識。

止庵在口腔醫(yī)院實習

《受命》中涉及用的描寫不少,有一處是母親去世后,冰鋒回到家里,“小妹又說,可惜咱家冰箱買早了,現在時興雙開門的了。冰鋒稍覺不快,要是再晚些買,母親這輩子壓根兒就用不上了?!边@里隱含著我自己的一點人生感慨。我父親是1994年去世的,之前一年多在北京治病,吃完晚飯常對我說,放個電影罷。

當時還只有錄像帶,連VCD好像都沒見過,更別提DVD和藍光光碟了,終父親一生都不知道有這些東西。如今人們連光碟也不大看了,直接在網上觀看更方便。談到時代變遷,尤其關乎具體生活內容,我往往不免如《莊子》所說的“苦死者”——生者繼續(xù)前行,故者被留在原地;生活的種種變化無拘好壞,都將他們徹底排除在外了。當時有報道歸納說:“‘吃的講究營養(yǎng),穿的講究漂亮,用的講究高檔’這一消費趨勢正愈來愈明顯?!标P于吃,我有兩件事記憶較深,恰巧關乎一新一舊。其一,有如《中式快餐越來越受歡迎》一文所說:“本市中式快餐起步較晚,但速度快。東城區(qū)華慶快餐廳的李玉林經理昨天說,‘我們這兒的快餐,每天從早6點到晚9點售出六七千份,平均一分鐘賣7份。’中式快餐,隨著急促的城市節(jié)奏,越來越受到人們的注意。昨天下午已經一點半了,記者在那里看到,服務員賣的速度不慢,等待吃盒飯的顧客仍排著隊。四兩米飯一個白菜炒肉,售價9角,就這樣受歡迎。廳外的空地上,端著盒飯的人,密密麻麻一片,十分、八分鐘就結束了‘戰(zhàn)斗’,抹一抹嘴,走了。在廳內一樓的20來個大圓桌,座無虛席,兩菜一湯三兩米飯、一菜一湯四兩米飯的份飯也很受歡迎?!币员本┒?,中式快餐起步尚在有了肯德基(1987年11月12日正式營業(yè),記得我第一次是剛看完電影《超人續(xù)集》去的)和麥當勞(1992年4月23日營業(yè))餐廳之前。不過如今這一夢想只是部分借助外賣盒飯得以實現,若以堂食論則迄未成功。此后榮華雞一度聲勢不小,號稱肯德基開到哪兒它就開到哪兒,不久卻告銷聲匿跡。

其二,我即使工資微薄,但每月還能下幾回館子。報上有一篇《心里想著群眾利益,店家顧客兩不吃虧——本市飯館正積極增加低檔炒菜》的文章說,“不少人對飯館炒菜的價兒越來越貴叫苦不迭,市各有關部門也三令五申增加低檔炒菜。記者昨天看了幾家飯館,發(fā)現各飯館都在想方設法降低售價起點,增加低檔炒菜和小盤菜。11時,東城區(qū)上海飯館的餐桌旁早已坐滿了顧客。這里有七元一盤的魷魚卷、四元一盤的魷魚肉絲,但一元以下的炒菜也不少,有砂鍋白肉、肉片蔥頭、肉片青椒等,最便宜的要算肉末粉絲,一盤六角六分。飯館的一位女服務員說得不錯:‘我們在這兒是服務員,出了門也是顧客。前些天我們家三口人去一家飯館,一看那菜價兒,把我們嚇跑了。您說,我們能不搞好低檔炒菜嗎?’按說東華門地區(qū)的蓬萊飯館位置偏僻,又是個三級飯館,買賣不會太紅火。嚯,走進去,客滿,還有不少顧客在一旁等座位。‘菜牌上的菜都有嗎?’記者問,服務員答:‘都有?!眉一铮辉韵碌某床苏剂瞬伺频娜种?。一位吃飯的中年顧客插話說:‘這兒的菜咱還吃得起,就說我這盤肉炒黃瓜,才幾毛錢,

吃得過兒。您得說市場上的黃瓜賣多少錢一斤?!★堭^能賣低檔菜,一級飯館呢?松鶴樓菜館的經理周秉森告訴記者:‘咱們經營低檔菜,既不能叫飯館賠錢,還必須讓顧客不吃虧?!@個菜館一年多來,堅持經營六七種低檔炒菜,有些還是風味菜,像素炒面筋、生煸扁豆、三絲細粉等?!憋堭^供應便宜炒菜,只是企業(yè)經營機制轉型之際,暫且存留的現象而已;顧客們縱然收入無多,卻熱衷改善生活,兩下里正相契合。

拉拉雜雜講了不少讀報心得,還見到兩份有意思的材料,不大舍得埋沒。一是“拜拜”這一說法曾經引起爭鳴,題為《說說“拜拜”又何妨》和《還是不說“拜拜”好》的文章先后發(fā)表,有云:“為說‘拜拜’挨罵的人可不止一個。一位同志做客告別時,對主人的小孫女親昵地說了聲‘拜拜’。他走后,老奶奶不屑地表示:‘中國人不說中國話,還是干部呢!’”

一是一篇《首都電影院成為本市首家可放映立體聲電影影院》的報道:“立體聲電影在我國尚處于新興階段。由于其銀幕后面裝有五組不同位置的揚聲器,因而能使觀眾聽到的聲音隨著畫面上發(fā)聲物體的移動或遠近而不同,產生身臨其境之感。如畫面是茂密的森林,觀眾就會聽到來自不同方向的蟲叫鳥鳴,仿佛自己置身于大森林的懷抱之中?!?/p>

將兩件事對照著看,我又想起老安的攝影集取名《稍息》真是意味深長。之前全體都在“立正”,漸次有人放松姿勢,也還有人照舊緊張,所以才會為說不說“拜拜”一本正經地爭論;那些放松姿勢的四下張望,且多有憧憬,所以才能將電影院裝了立體聲設備的效果講得繪聲繪色。再往后誰也不肯再站在原地,都奔跑起來——跑得動跑不動姑置勿論,然而大家似乎是沖著同一個方向。

那時北京除了四聯、美白等老牌名店,更多的是小理發(fā)館,出我家胡同口就有一家。起初男式發(fā)型無非寸頭、分頭、光頭幾種,女客也只能剪發(fā),稍晚才添置燙發(fā)設備。另外還有燙發(fā)館,此乃主業(yè),女性燙發(fā)特別時髦。

張愛玲在《更衣記》中說:“時裝的日新月異并不一定表現活潑的精神與新穎的思想。恰巧相反。它可以代表呆滯;由于其他活動范圍內的失敗,所有的創(chuàng)造力都流入衣服的區(qū)域里去?!痹谖铱磥?,這番話的意義并不限于穿,也體現于吃和用。甚至可以說,當“所有的創(chuàng)造力都流入”這些“區(qū)域里去”,至少部分促成了精神生活“范圍內的失敗”。物質生活的改善、進步,已到了不可遏制、唯此為大的程度,其間還是不無差別,盡管有了前一步,就保不齊有第二步。前面講了許多,大概只好歸結為“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反正我素不相信《管子·牧民》所說的“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因為事實上其中兩個“則”字并不成立。

在《受命》里,1986年新年之際,葉生在北京電報大樓下給冰鋒念了艾略特的兩句詩:“For last year's words belong to lastyear's language and next year's words awaitanother voice(. 去年的話用的是去年的言語,來年的話要用另一種形式表達)”然后說:“這里的‘去年’和‘來年’都基于一個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時間點。按照一般的邏輯,在‘去年’和‘來年’之間應當還有一個‘今年’。只是因為這里的今年等于零,所以去年過后直接是來年……也許人類歷史也有這樣的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時間點,我們置身其中,還以為是一個時代。”放在整個歷史上看,80年代也就相當于這里講的“今年”,不過是夾在兩個大的時代之間新舊參半的過渡時期。人們的價值取向尚且不盡一致,各自有各自對于未來的期許,也就是說,確實面臨著做出人生選擇的問題。而此前與此后均非如此。隨著時間不斷演進,那段日子的重要性或許將會越來越小,終有一天,真的成了“今年等于零”。但對親歷者來說,其間一應嬗變與交錯,造成了難得的復雜與豐富,自是值得追憶一番?!妒澜缱骷液喗椋痪盼?——一九七0,二十世紀作家簡介補冊》一書中張愛玲所說,約略與此相仿:“我所關心的…… 主要是介于過去的千年與無論如何將會到來的世紀之間令人同情的短暫時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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