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月英

歐小春流淚了，是愧疚，更是心疼。

2021年12月的一天，前往隆回縣魏源醫(yī)院的路上，被馱在瘦弱的毛蘇華背上的歐小春，身子像篩米一樣左右搖擺。毛蘇華氣喘吁吁地說：“別動，千萬別亂動！”歐小春是高血壓中風(fēng)病人，若再摔下來，恐怕性命難保了。

歐小春不到60歲，之前已中風(fēng)兩次。歐小春不能站立的那天，上高三的大兒子回到家，望著躺在床上的父親發(fā)呆;上高一的小兒子，騎摩托車時神情恍惚，翻個車底朝天，腿上鮮血淋漓。歐小春深深地自責(zé)：“都是因我而起呀！”只有毛蘇華保持清醒，她深知如果自己也這么“發(fā)愣”，這個家就徹底完了。

毛蘇華是歐小春的妻子。歐小春尚未滿2周歲時，父親因病去世，他隨母親嫁到武岡市稠樹塘鎮(zhèn)甘田村。繼父的前妻也是因病去世。兩個負債累累的家庭組合在一起，自然窮得叮當(dāng)響。童年的天真快樂似乎與歐小春失之交臂，他知道只有認真讀書、勤奮勞作，家里才會振興。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但隨著弟妹們的出生，他只得輟學(xué)上廣東打工掙錢。到了戀愛的年齡，姑娘們看他家里窮，都不肯嫁給他，但同村的毛蘇華看上了他，看上他老實忠厚，有悟性。

成婚那天，歐小春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讓這個女人幸福，永遠開心快樂！

歐小春沒有迷戀蜜月的快樂，他必須承擔(dān)養(yǎng)家的責(zé)任。幾天后，他就又去廣東掙錢了。由于他工作刻苦扎實，被老板一路提拔，成為廠里的高管。隨著兒子們的出生，毛蘇華因勞累過度，營養(yǎng)不良，患了腰椎勞損，歐小春繼父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歐小春的工資遠遠支撐不了這個家，他思來想去，決定辭職創(chuàng)業(yè)。家里的一點積蓄全部用于了投資項目，誰知辛辛苦苦幾年下來，不但沒賺到錢，還欠了一屁股債。歐小春日暮途窮之際，想到了買彩票?？墒屡c愿違，錢不斷地往彩票機中塞，債越負越重，最后他的精神徹底崩潰。

歐小春精神倒下了，病魔也找上了門。在他身體倒下的一剎那，他的大彩夢也隨之破滅。他左腿不能站立，左手僵硬，五指不能活動。望著倒下的丈夫，毛蘇華心中一陣一陣地絞痛，不僅一百多斤重的丈夫她扶不起，丈夫身上的債務(wù)讓她更覺得沉重，還有那昂貴的醫(yī)療費上哪去籌？

這時，好心人出主意道：“你發(fā)朋友圈，搞水滴籌吧！”毛蘇華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不能給人家添麻煩?！薄澳悄阆蛘驁蟾姘桑　泵K華搖搖頭說：“全國各地高血壓中風(fēng)患者比比皆是，如果我們家符合政策，政府自然會給予考慮，若不符合政策，去伸手，豈不是給自己丟臉？”對此，鄰居們眾說紛紜，或敬佩，或白眼，或譏笑。有人不理解：“有些人家里原本沒有困難，卻挖空心思，弄虛作假向政府伸手。你家糟糕到這個樣了，還這么高調(diào)？”可毛蘇華心中有一桿秤：做人要本分，人窮志不短，自己的結(jié)自己解，自己的困難自己扛。她默默地說：“老公，我們不放棄！”

這時，有人給她帶來了好消息，有一位老人需請人照顧，毛蘇華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但自己外出打工，丈夫怎么辦？毛蘇華皺起了眉頭。她向醫(yī)生說明了情況后，醫(yī)生同意了開藥讓歐小春回家治療。毛蘇華每天天蒙蒙亮起床，給丈夫做好早餐，再去老人的家里上班，中午老人睡午覺了，她就回家給丈夫做中餐。

見她每天兩點一線，似織布的梭子一樣在兩家之間串來串去，鄰居們問她累不累。毛蘇華說：“不累是假的，但只要能解決小春的醫(yī)藥費，只要不是違法亂紀丟人的事，叫我干什么我都不會怕累?！?/p>

一晃一年過去了，婆婆又病了，被診斷為尿毒癥，歐家兄弟姐妹商量，由毛蘇華照顧婆婆，其他兄弟合計按她在外打工的標(biāo)準支付工資。毛蘇華覺得這方案可行，自己既可為家婆盡孝，又可為丈夫盡責(zé)。由于家婆的病情嚴重，又年事已高，幾個月后就離開了他們。

還在悲痛之中，毛蘇華又聽到隆回縣魏源醫(yī)院招護理員的消息，據(jù)說每月的工資還不低。毛蘇華心動了，但隆回離家里有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丈夫怎么辦？毛蘇華靈機一動，不如把丈夫也帶過去……她確認了消息真實性后，掐指一算，每月的收入在支付丈夫的療養(yǎng)費后，還略有節(jié)余，真是兩全其美。

于是，2021年12月，毛蘇華帶著歐小春來到隆回縣魏源醫(yī)院。毛蘇華主動向醫(yī)院申請承擔(dān)照顧兩名殘障人員的任務(wù)，這樣她收入要高一倍，就有能力給丈夫買好一點的藥品，并給丈夫增加營養(yǎng)。醫(yī)院人事經(jīng)理看到她的申請，打量著她的身體，露出遲疑的眼神，毛蘇華自信地說：“我是農(nóng)村出身的，農(nóng)活比這重多了，相信我，我一定能干好！”人事經(jīng)理終于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毛蘇華倍加珍惜這份工作。她把每一位患者都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人一樣照顧，在她的精心護理下，患者們的病情一天天好轉(zhuǎn)，可超強度的工作量把她的身體壓得越來越瘦。一天，她去抱一個殘障病人起床時，暈倒在地。

毛蘇華的行為感動了同事，也感動了院領(lǐng)導(dǎo)。醫(yī)院董事長田群力了解了她平時的工作表現(xiàn)：凡是她護理過的病人都豎著大拇指，稱贊她善良體貼，工作認真負責(zé)。于是他立馬做出決定：每月給毛蘇華丈夫減免1000元療養(yǎng)費。這1000元對毛蘇華一家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從此，毛蘇華每天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工作，她更加熱情周到，細致入微，哪怕有一丁點的疏忽，她都要深深自責(zé)并及時補救。

現(xiàn)在，只要有人提起毛蘇華，歐小春就會喉嚨哽咽，說著說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臉頰上滾下來：“我中風(fēng)10年來，蘇華的日子都是在艱難困苦中度過的，但她不管自己有多苦多累多難，也從沒在我這有過半句怨言，更沒向我紅臉瞪眼。這輩子我欠她的太多太多，我多么希望我的身體能恢復(fù)得像正常人一樣，好加倍奉還她，不然，她對這個家的付出，會讓我愧疚一輩子……”

毛蘇華的堅強也激發(fā)了歐小春站起來的意志力。為了這個家，為了毛蘇華，他嚴格遵照醫(yī)生的囑咐，加強鍛煉，現(xiàn)在手指能活動了，依靠拐杖也能在走廊里行走了。

目前，毛蘇華的小兒子已考上大學(xué)，在湖南城市管理學(xué)院就讀。而毛蘇華仍忍受著近20年的腰椎劇痛，繼續(xù)任勞任怨一絲不茍地操勞著……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