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單獨的小房間里,莊磊先從岑思琪跟邱雪瀅的關(guān)系問起。
岑思琪回憶道:“我跟雪瀅是在大學(xué)的時候認識的。她大二那年出了車禍不得不休學(xué)兩年,后來復(fù)學(xué)就降了兩級跟我做了室友。我們都很喜歡天文相關(guān)的東西,又都是錦城人,所以很久快成了朋友,畢業(yè)后關(guān)系一直也都不錯?!?/p>
“邱雪瀅昨天打電話給你,她具體是怎么說的?”莊磊問。
岑思琪苦笑道:“她只說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當(dāng)面告訴我,我當(dāng)時還開玩笑地問她我是不是馬上就要做姨母了?!?/p>
莊磊又不痛不癢地問了她幾個無關(guān)緊要問題,在了解了岑思琪回答普通問題時的狀態(tài)后,他就開始詢問昨天岑思琪跟邱雪瀅見面時的情形。
“昨天你們見面的時候,邱雪瀅看上去怎么樣?”
岑思琪搖頭說:“沒什么異常的地方。”
“沒事,你把能想起來的都說一下吧?!?/p>
“她那天是準(zhǔn)時來的,正正好下午兩點鐘到咖啡廳。她只穿了件很薄的風(fēng)衣,不過她一直都不怎么怕冷……”
莊磊繼續(xù)問她細節(jié)上的事情,他這樣做的目的是讓岑思琪進入當(dāng)時的情景。如此一來,她就能下意識地回憶起更全面的內(nèi)容;另一方面,如果岑思琪打算說謊的話,她的壓力和謬誤之處也會更大,因為她需要處理的細節(jié)多到難以計數(shù)。
我在筆記本上做了幾個簡單的記錄,到目前為止岑思琪說的都跟我們查到的相符,我想,莊磊馬上就要進入重頭戲了。
果然,在兜了一大圈子后,莊磊終于問:“昨天邱雪瀅跟你當(dāng)面說了什么?”
岑思琪深吸一口氣,凝視著虛空中的一點,重復(fù)她之前在電話里面跟我們說過的話:“你們不會相信的?!?/p>
莊磊輕聲說:“說說看吧?!?/p>
岑思琪垂下頭,情緒低落地說:“雪瀅剛坐下來,就跟我說她快要死了。我問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她說沒有。我根本不相信,她才28歲,沒有意外的話怎么可能會死?我問她如果她真的沒有生病,那她怎么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呢,難道是有人在威脅她?”
我捏緊了手里的圓珠筆,當(dāng)妻子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嫌疑人通常都是丈夫,邱雪瀅跟林家斌同居多年,跟夫妻也沒差了。
莊磊語氣如常地問:“她是怎么回答的?”
岑思琪喃喃道:“她說,她其實是一顆恒星,而她作為恒星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盡頭了?!?/p>
她說完這句話后,似乎是心里有一塊大石終于落地,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莊磊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接著無法控制的茫然和質(zhì)疑便漫了上來;而我呢,雖然心里一驚掀起了驚濤駭浪,但臉上還是一副面癱的樣子。
岑思琪抬起頭觀察我跟莊磊的表情,可能是因為我看上去氣定神閑,一點也不像是懷疑她所說的話的樣子,因此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順暢地把事情都告訴了我們。
就像愛麗絲掉進兔子洞,或是潘多拉打開魔匣,一切都解體重構(gòu),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據(jù)岑思琪所說,邱雪瀅跟她男友實際上是不知多少光年外的兩顆恒星,它們的誕生時間和彼此之間相隔的距離都很接近,進入成熟期后它們便攜手遨游宇宙,每道意識波都是糾纏在一起行動的。
6年前,它們的其中兩道意識波一起來到地球上,它們借用了植物人的身體生活了一段時間后,就收到了來自其他意識波的信息:它們遠在宇宙另一端的本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可挽回的衰退跡象,預(yù)計在千年內(nèi)就會徹底熄滅。得到這個消息以后,兩顆恒星位于地球上的這兩道意識波就開始與其他成千上萬道意識波一起合力計算究竟該如何破局。
2年前,它們終于得出了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案:它們要在本體徹底衰弱下去之前就提前熄滅恒星,在恒星變?yōu)榘装堑摹八查g”用殘存的意識引導(dǎo)彼此相撞,借此創(chuàng)造出經(jīng)過精密控制的恒星爆炸。
這樣的大爆炸,威力也許還不足以摧毀由兩個白矮星相聚而產(chǎn)生的超新星,但是卻能夠創(chuàng)造出生機——在兩顆恒星死亡的余波中,一顆特殊的恒星也許會在風(fēng)暴中誕生。
岑思琪一股腦地說完后,莊磊許久沒有開口,我猜他大概從“白矮星”開始就沒跟上節(jié)奏了。
我接過接力棒,內(nèi)心好奇,表面沉著地問岑思琪:“邱雪瀅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們打算什么時候引爆恒星?”
“邱雪瀅告訴我,在3個地球年之內(nèi)它們就必須返回本體,否則恒星可能就會急劇衰弱,導(dǎo)致爆炸的能量不足。”
我搖了搖頭,自以為發(fā)現(xiàn)了岑思琪話語中的漏洞:“離最近的恒星距離地球都不只3光年了,他們怎么可能趕得上?”
岑思琪想了想,說:“也許恒星意識的速度要遠遠超過光速吧?!?/p>
我完全不認為岑思琪所說的話是真的,我只是想不明白她到底為什么要這么說。難道是她實在無法接收好友驟然去世的事實,所以才捏造了這樣一個故事來自欺欺人嗎?
我趁著出去給岑思琪更換茶水的功夫,詢問了一直在觀察室的王隊,他看到了我們問詢陳思琪的全過程。
對于岑思琪所說的話,王隊只是一笑置之。
他把當(dāng)前警局搜集到的資料遞給我,說:“岑思琪自己有一個故事類公眾號,主要是她自己在撰寫,里面很多這種不著邊際的童話故事。據(jù)說,岑思琪跟邱雪瀅的關(guān)系相當(dāng)好,她下意識地通過這種方式來逃避現(xiàn)實也是很正常的?!?/p>
我老實說:“我從來沒想過有人真的會這樣編故事自己騙自己?!?/p>
王隊不以為意地說:“你還是見得少了,岑思琪的故事不過是是背景稀奇了些罷了。網(wǎng)絡(luò)上好些人把疑案懸案歸結(jié)為靈異事件,你類比著想一想,其實都是一個道理嘛?!?/p>
我點頭稱是。
這時,另一位同事走過來跟王隊匯報調(diào)查進展。
他報告道:“岑思琪最近一周的動態(tài)我們都已經(jīng)分析過了,沒有什么異常。昨天她跟邱雪瀅見過面后,就一直在咖啡廳里,晚上回家后也沒有出門,今天上午她照常去了咖啡廳,全程不在場證明都很充足,也沒有聯(lián)系過可疑的人?!?/p>
王隊頷首,轉(zhuǎn)過頭對我說:“你去找岑思琪收個尾吧,可以讓她先回去了,只要近期內(nèi)不離開錦城就行。”
我領(lǐng)命回去找岑思琪,讓她在筆錄上簽字,莊磊這時已經(jīng)去辦其他要緊事了。
我正跟岑思琪交代注意事項,岑思琪突然問道:“我說的話,你真的相信嗎?”
我敷衍道:“嗯,你說的我們都記下來了?!?/p>
岑思琪盯著我,我注意到她臉上的妝脫落了些許,眼底的青痕和眼袋看上去加重了許多,讓她一下子憔悴了起來,但她的眼睛可亮了,亮得像是地上反光的碎玻璃。
岑思琪的牙齒咬在嘴唇上,嘴角向下撇著,她篤定地說:“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p>
我不知道她對我這突如其來的信任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干巴巴地說:“哦,是嗎?”
岑思琪湊得更近了一些,她神經(jīng)兮兮地問:“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對吧?”
我搖頭,“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岑思琪咬牙道:“你剛才一點也不驚訝!那是因為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因為你也是……”
我有些同情岑思琪,沉浸在虛假的故事里是沒有辦法幫助她從悲痛中走出來的。
我認真地對她說:“岑思琪,邱雪瀅已經(jīng)死了,你還是接受現(xiàn)實比較好?!?/p>
岑思琪置若未聞,她眼珠一轉(zhuǎn),突然說起不相干的事情:“你知道速度超過光速的話,時間就可能會倒流吧?”
“這個說法其實是對愛因斯坦相對論的一個誤解?!蔽抑斏鞯卣f,“我認為時間是單向流動的。”
岑思琪笑了,笑容里透著一股破碎的瘋狂勁兒。
她說:“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如果恒星意識波的速度真的遠遠超過了光速,那么它們很可能就可以逆轉(zhuǎn)時間、回到過去;甚至有可能,它們已經(jīng)在‘未來回到‘現(xiàn)在過了。也就是說,它們完全知道警方對邱雪瀅和林家斌之死的反應(yīng)會是什么樣的……它們肯定了留下了相當(dāng)充足的證據(jù)來排除他殺,對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因此緊緊地閉著自己的嘴巴。
岑思琪不以為意,她古怪地自言自語道:“邱雪瀅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她才會說你們肯定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因為你們真的沒有相信?!?/p>
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莊磊在門口招呼岑思琪道:“走吧,我送你出去?!?/p>
他停了下來,納悶地看著湊得很近的我跟岑思琪,問:“怎么了嗎?”
岑思琪平靜地說:“沒什么,只是在確認一些注意事項而已,我們走吧?!?/p>
我跟莊磊一起把岑思琪送出警局后,腦海里一直回想著我跟她那短短幾分鐘的對話,看來岑思琪真的因為打擊過大而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