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潼已經(jīng)死了,柳思潼已經(jīng)死了,柳思潼已經(jīng)死了……這句話在柳思潼的耳朵里循環(huán)播放,帶著回響。
為了把這些不知所謂的雜音從自己的腦子里驅(qū)逐出去,柳思潼厲聲喝道:“我好好地活著呢!你們不能因為我替換了人造器官就說我——”
“但你并不是柳思潼?!崩钚湔f,她的聲音像秋風(fēng)刮過瑟縮的樺樹林,帶來的是不可避免的凋零?!罢嬲牧间呀?jīng)在那場事故中死去了。你只是擁有她記憶的人造生物而已,或者說,仿生人?!?/p>
柳思潼呆愣了一瞬間,自我保護的程序占了上風(fēng),她沒有對記者的話做任何回應(yīng),而是立刻邁開步伐往下跑步。
李孝沅被柳思潼的舉動打得猝不及防,她喊道:“喂!柳——柳思潼!”
真是自相矛盾,柳思潼邊跑邊想,如果記者都不認(rèn)為自己是柳思潼,那為什么還要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
她悶頭順著跑道往下跑,因為向下的慣性而加速、加速,忽然,一塊被忽略了的石頭出現(xiàn)在她前進的道路上。
就像石頭撞上奔涌的激流、使得水流受挫轉(zhuǎn)向一樣,柳思潼被那塊小小的石頭絆倒,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傾倒。她在下落的過程中屈起手臂盡量護住頭臉,但仍是免不了要跌倒在地的必然,好在由于調(diào)整到位,柳思潼只是在地上擦傷了手臂外側(cè)的皮膚。
撐著膝蓋從地上爬起來,柳思潼伸出雙手看著自己手臂上受傷的地方,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她的心底泛起波瀾——這真的是我的身體嗎?它為什么如此奇怪?
柳思潼盯著自己的手臂,象牙白色的人造皮膚上有一大片粉紅色的痕跡,淡紅色的液體從中滲透出來,傷口很大,血卻很少,而且并不很痛,這是因為人造皮膚并不能提供持久的痛感。除了最開始的那一下刺痛,傷口處只剩下了涼絲絲的感覺。
柳思潼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擦傷,用指甲去撥弄被劃開的皮膚,奇怪于手臂皮膚上破碎的觸感。她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
一串急躁地靠近的腳步打斷了柳思潼漫游在身軀外的思緒,她收斂好臉上恍惚的表情,作出一副懊惱的樣子,轉(zhuǎn)身迎上本應(yīng)坐在山腳的車?yán)锏膬扇恕?/p>
柳思潼主動把受傷的雙臂伸出來,解釋道:“剛才跑太快,摔倒了?!?/p>
那兩人對視一眼,矮個子女人客氣地說:“車?yán)镉行迯?fù)噴霧,噴一下就好了。我們還是回去吧?!?/p>
柳思潼跟兩人一起往回走,邊走邊問道:“山頂有個記者,你們是看到她才跟上來的嗎?”
走在柳思潼左側(cè)的男人皺眉說:“我們并沒有看到有人上來。我們是注意到你的體征波動過大,擔(dān)心出了什么意外才來找你的。”
“可是上山的路不是只有一條嗎?”
“那個記者可能是抄了哪條小道吧,”另一個女人嘆了口氣,抱怨道:“這些記者,真是跟蒼蠅一樣到處都是?!?/p>
柳思潼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她很難從兩人臉上的表情看出什么。
回到山腳的車子里面后,女人從后備箱里取出了修復(fù)噴霧。柳思潼把手臂上的傷口露出來,女人晃動噴霧瓶,把細密的白色霧氣均勻地噴灑到柳思潼的皮膚上。噴霧如初冬的細雪一般覆蓋了赤紅色的傷口,兩分鐘后,人造皮膚上被擦傷的地方就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了。
女人舉著柳思潼的手臂,對著天幕上陽光打量了一會兒,說:“看不出來受傷的痕跡了?!?/p>
她抬眼看了看柳思潼,商量般地問道:“受傷的事,就不用跟張博士他們匯報了吧?”
柳思潼也問道:“那遇到記者的事,也不用跟他們匯報了吧?”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在眼神中交換了某種訊息,然后分別對著柳思潼點了點頭,朝她笑了笑,表示兩方都已達成共識。
在這二人禮貌的笑容之下,一縷嘲弄的神情打破了外在的表象,它在他們的臉上轉(zhuǎn)瞬即逝。柳思潼垂下眼瞼,把這個表情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