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民　王毅然

西藏詹娘舍哨所。攝影/劉有飛

編者按

在這火熱的季節(jié)，本刊收到兩篇軍人家庭中的父女故事，讀來令人感觸頗深、備受鼓舞。

《小哨所里的成長筆記》一文，哨長王新民的深情講述，讓我們再次把目光投向似乎不起眼、卻絕不平凡的夫妻哨——

2015年第12期《軍嫂》雜志為《2015年最美軍嫂評選專刊》，其中，《“無編女兵”夫妻哨：塞外車站》報道了王新民和妻子孫春霞堅守塞外小站12年的事跡，那時，他們的女兒王淑涵11歲，從小在哨所生活。次年秋，本刊時任執(zhí)行總編彭清雯實地采訪數(shù)名“最美軍嫂”，第一站便來到這個哨所。文靜的淑涵和她所獲的貼了半面墻的獎狀，令人觸動并印象深刻。2020年8月，孫春霞獲評2020年度河北省“最美軍嫂”，本社為該活動支持媒體。在活動現(xiàn)場，淑涵講述了與媽媽之間的故事，令觀眾紛紛落淚……于女兒面對人生大考之際，已是一級軍士長的王新民回顧和女兒一起成長的經(jīng)歷，讓我們深切感受到一名軍人父親的愧疚、自省和濃濃父愛。

《在大山中守望大?！芬晃闹?，因父親長年堅守在大山上的某站點，女兒溫若曦對他感到陌生，也曾因此而委屈，但隨著對父親的接觸、了解，她漸漸地讀懂了父親，并為“兵王”父親而驕傲。

近年來，本刊格外關(guān)注邊海防哨所、深山哨所和夫妻哨等各類哨所，守哨人無不以哨為家、扎根哨位，在寂寞中讓青春開出繁花。哨所、站點背后的軍人家庭，也牽動著我們的心。我們邀請全國婦聯(lián)第十二屆執(zhí)委、國防大學(xué)政治學(xué)院教授孫香萍，就兩篇文章進行點評。希望全社會更多理解軍人家庭的犧牲與奉獻，愿擁軍愛軍、支持國防建設(shè)成為人們的自覺行動——同心攜力，共筑鋼鐵長城。

“明天學(xué)校舉行高考誓師大會，你們能過來嗎？”2022年6月2日一早，女兒急切地打來電話。

“你爸爸工作忙，走不開，我一定過去！”妻子急忙應(yīng)道。

我所在哨所距離女兒學(xué)校30余公里，加上近期任務(wù)繁重，我和女兒已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面。女兒住校，學(xué)習(xí)刻苦，自理能力強，平時不用我們操心……但高考是孩子人生中的大事，我和妻子內(nèi)心都有些忐忑不安。

哨所里的童年

我1995年12月入伍，2002年1月結(jié)婚，現(xiàn)在是32307部隊一級軍士長。2003年6月，經(jīng)組織批準，我?guī)е拮觼淼骄嚯x單位機關(guān)幾公里的某哨所，共同擔負駐守執(zhí)勤和巡邏維護任務(wù)。我們所在哨所成為大家口中的“夫妻哨”，至今已有19年。

2004年4月，我們有了女兒。哨所環(huán)境特殊，我們的工作和生活隨時切換、無縫銜接，而且家具擺設(shè)、作息時間都有規(guī)定要求，這使從小在哨所長大的女兒的成長之路與普通孩子有很多不同。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我有過愧疚自責、焦慮迷茫，也有過感動欣慰，真是百般滋味。

哨所位置偏僻，附近沒有一戶人家，女兒的學(xué)前時光幾乎沒有玩伴。她剛學(xué)會走路時，我和妻子到室外干活，就把布條拴在椅子之間，將她圈起來，再打開電視機，動畫片一度代替了我倆對女兒的陪伴。

2012年7月，王淑涵為父母表演舞蹈

每當部隊戰(zhàn)友來哨所，女兒就格外開心，跑前跑后地跟著，“叔叔，你看我的玩具”“我給你們跳個舞吧”……她似乎想把積攢的本應(yīng)對小朋友說的話一下子都講給叔叔們聽。

“爸爸、媽媽，為什么咱家這里沒有別的小朋友?。磕銈冊趺纯偛慌阄彝姘?？”面對女兒天真的疑問，我和妻子常常無言以對，內(nèi)心一陣酸楚。

哨所任務(wù)特殊，要求24小時有人值守，因此我們一家三口很少能一起外出。如果我倆同時離崗，單位就要安排其他戰(zhàn)友代崗值班。女兒對公園、游樂場沒有什么印象。我買了很多書，利用工作間隙教她識字、讀書，幫助她了解外面的世界。

有時，我會不自覺地把女兒當成管理說教的對象，給她立“規(guī)矩”：按時睡覺、起床，不能擺弄軍用物品，玩具不能亂扔亂放……她倒是表現(xiàn)得挺適應(yīng)，做得也有模有樣，所以我也順理成章地認為，教育孩子應(yīng)該不是啥難事。

轉(zhuǎn)眼間，女兒到了入學(xué)年齡。駐地所在鄉(xiāng)鎮(zhèn)當時沒有幼兒園，如果去太遠的地方寄宿，孩子又太小。經(jīng)過多方打聽，我們把女兒送到距離哨所5公里的一所鄉(xiāng)村小學(xué)讀學(xué)前班。

在那里，女兒終于有了伙伴和同學(xué)，別提有多開心了，周末都吵著要上學(xué)。就這樣，妻子風(fēng)雨無阻地接送了7年，直到她小學(xué)畢業(yè)。女兒也很爭氣，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我還發(fā)現(xiàn)她對舞蹈、繪畫、珠心算很有興趣和天賦，于是妻子每周末也雷打不動地送她去縣城參加興趣班。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4年5月，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女兒參加一家教育集團主辦的第五屆“神墨杯”心算小博士國際爭霸賽，獲得特等獎。我得知后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專門請了兩天假，陪她去北京領(lǐng)獎?？吹脚畠旱某砷L，我和妻子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2019年5月，王新民和女兒王淑涵展示所獲部分榮譽

父女間的隔閡

女兒讀初中時，為了讓她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和妻子“一狠心”，送她進了縣城的寄宿學(xué)校。女兒進入青春期，自我意識增強，心理狀態(tài)發(fā)生變化，周末回到家就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對我和妻子的話越來越少，說話有時也顯得極不耐煩。

起初，我并沒在意這些變化，只是簡單地認為她心情不好、耍脾氣，仍自信地沿用自己的“帶兵式”教育“三板斧”對她：管兵的理念、嚴厲的說教、“命令式”的話語，想以此維護“嚴父”和“哨長”的形象。但是，父女間的矛盾隔閡逐漸累積，終于迎來了一次大爆發(fā)。

2017年1月，女兒放寒假剛到家，我也正好從部隊機關(guān)學(xué)習(xí)回來，一進屋就看見她的書本雜亂地擺放在桌上，于是忍不住吼道：“這是誰的？收！這又是誰的？收！你一回來，家里內(nèi)務(wù)就亂套！”

話音剛落，女兒猛地沖進自己的房間，大聲叫喊著：“這也是我的，全揭掉！”我一看，她是沖著墻上的獎狀去的。女兒的這些獎狀在這偏遠孤寂的哨所，給了我多少激勵和安慰啊！我趕緊跑過去阻攔：“行了、行了，這個咱不動。”

“都是我的，都得收！”女兒憤怒地叫嚷著。直到妻子來解圍，緊張的氣氛才稍有緩和。

沒多久，又趕上有媒體記者要報道“夫妻哨”的先進事跡，來到哨所采訪，想聽聽女兒對我的評價。哪知，女兒極不配合，冷冷地說：“沒什么好說的！”

我急忙把她拉到一旁做思想工作，還沒說幾句，女兒竟抹起了眼淚，徑直回屋反鎖了房門。這些“反?！迸e動，讓我既失望又著急，心里一酸，淚水也奪眶而出，場面極其尷尬。

經(jīng)歷這些事后，我開始反思：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怎么變成這樣？我的教育方法到底出了什么問題？通過請教學(xué)校老師并與妻子探討，我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

首先，我自己的角色定位出了問題。對于女兒來講，我是父親，不是“哨長”。隨著女兒的成長，她的獨立意識增強，她需要的是關(guān)心關(guān)愛和理解支持，而不是我強加的“命令”式教育方式。如果我不做出改變，勢必會引發(fā)她的逆反心理。

其次，我們之間缺乏有效溝通。我平時工作忙，加上女兒在家的時間少，除了嘴邊幾句“噓寒問暖”的話之外，我們之間真正觸及內(nèi)心真實想法的溝通不多，說的、想的不在一個頻道，產(chǎn)生分歧甚至“沖突”在所難免。

用心化解難題

找到問題原因后，我嘗試著改變。和女兒說話，我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盡量降低聲調(diào)、放慢語速，避免使用“你必須”“一定要”這些生硬、帶有強制性的詞匯，以“父親”的角色和她交流，而不是“哨長”的角色。

一次，我在單位作先進事跡報告，當講到“對女兒的虧欠”時，我忍不住流下了淚水。妻子被單位安排一同前往，她在現(xiàn)場錄制了一段視頻，周末女兒回家時便拿給她看。女兒捧著手機看著，兩眼不禁泛紅。妻子趁熱打鐵，解釋說：“爸爸其實是很疼愛你的，只是有時表達方式讓你不能理解，他正在努力改變。”女兒聽罷，沉默了許久。

我開始想方設(shè)法了解女兒的愛好，尋找和她的共同語言。當?shù)弥矚g看小說《盜墓筆記》，我特意跑到書店買了這本小說，工作之余常拿出來翻看幾頁。一個周末，我主動去學(xué)校接女兒，回來的路上，我很自然地和她聊起《盜墓筆記》，她滿臉詫異地問：“你怎么看起年輕人的書來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不看怎么和你聊天??？”

女兒上初中后迷戀上了小提琴，我又說：“爸爸去縣城找了一個小提琴興趣班，你什么時候有時間一起去看看？”女兒聽后，滿臉驚喜。

經(jīng)過我不斷地努力嘗試，父女間的隔閡逐漸消除，我心目中那個“乖乖女”又回來了。每次回到家，女兒都有說有笑，小小的哨所也恢復(fù)了往日的歡樂。2019年，我們一家獲評“全國最美家庭”。

升入高中后，女兒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更加忙碌，我和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我們對女兒在學(xué)習(xí)上多關(guān)心、思想上多交流、生活上多照顧的同時，絕不給她施加壓力。女兒越來越自信、陽光。

2022年6月9日下午，高考結(jié)束后，我和妻子特意請假，在考場外等候女兒?？吹剿荒樰p松地走出考場，我和妻子都長舒了一口氣，一家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最終，女兒取得了理想成績，我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好。她想報考計算機或測繪類專業(yè)，我和妻子十分支持，希望她再接再勵，走好未來的人生路。

（口述者、整理者單位：32307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