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湯婧

所有重大災難中逝去的人教會活著的人珍惜身邊人，愿惦念他們的人們不再悲傷，在另一個平行時空里，他們一定已經平安抵達。

我是第二批到達藤縣事故發(fā)生點的電視記者。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參與空難報道，心中揣著很多復雜的情緒，從律村開車進去，一路上大家的臉色都很凝重，各種參與搜救的車輛穿梭山間運送設備和物資，還有徒步行走的志愿者。“事故發(fā)生點現(xiàn)在如何？”“遇難家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嗎？”帶著一連串的擔心，我和同事在高速公路臨時開的應急車道關卡口徒步進入藤縣莫埌村。

來到藤縣這幾天，淚水和汗水交織。在現(xiàn)場，看到一線救援人員盡心盡力地開展搜尋工作，雖然十分艱難，但沒有人放棄，搜尋還在繼續(xù)！一寸一寸刨，一捆一捆扛，一點一點地劃，一處一處找，搜尋人員小心翼翼地清理出殘骸和遺物，內心的感動唯有用鏡頭記錄。

四鄉(xiāng)八鄰援助莫埌村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打破了昔日寧靜的小山村。災難發(fā)生后，來自莫埌村周邊的其他村，一次次不舍不棄的救援，一輛輛摩托車救援支援隊穿梭在山路中，送飯、送設備、送藥箱亦或是接送中外媒體記者扛著設備進出。山路崎嶇難行，阻擋不了救援的腳步。一路上，四鄉(xiāng)八里趕來的鄉(xiāng)親們穿行在山間。

“雖然路不好走，我們還是步行趕過來了。哪怕什么也不做，坐在這里隨時聽指揮，也是我們的心意。”在小棚子里，一些說著家鄉(xiāng)方言的村民，聽到我們揮手馬上跑了過來，那一路小跑的舉動深深打動了我，沉重的災難背后，有一群淳樸的人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溫暖著這個偏遠的小山村。

一線救援晝夜鏖戰(zhàn)不言苦

夜幕下，有人從白天忙到天黑，3月26日晚我們在事故集中大本營想做一場“夜間搜救不停歇”的現(xiàn)場連線，就在剛開機時，忽然一個不幸被淤泥濺中眼睛的消防員被抬了進來，他的神情很痛苦，醫(yī)生趕緊給他用藥水沖洗眼睛，我在簡單地詢問后默默離開，不想因為工作耽誤到他休息。結果沒想到，待我完成連線折返回來卻發(fā)現(xiàn)小伙子不見了，駐地醫(yī)生告訴我，小伙子擔心影響救援進度，一聲不吭紅著眼又跑進核心區(qū)忙了。燭光中，我看到兩位在墓園工作的人提著兩袋泥土走到家屬吊唁臺前，小心翼翼地將泥土放下，“讓家屬們帶一捧土回去吧，這是一份牽掛、一份念想、一份安慰。”那一刻，我動容了。在這場搜救中，沒有一個人放棄，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被拋棄。有人中暑，有人被刺破手腳，有人忙到就地都可以睡著，因為對所有人而言，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能尋找到生命的奇跡！

兩個消息

3月26日晚上，我聽到了一個最難過的消息：經過6天全力搜救，東方航空公司MU5735航班上123名乘客和9名機組人員已被確認全部遇難。當時的我，剛剛忙完晚上的連線，就近到一家云吞店充饑，前方發(fā)布會的同事一發(fā)出這個消息，我的心止不住地顫抖，眼淚默默掉進云吞面里。

3月27日一大早，我們再次來到事發(fā)地，忽然得知第二部黑匣子已被發(fā)現(xiàn)的消息，經檢查，馬上要送往北京。我們馬上為廣西新聞頻道做了一場電視和新媒體直播《【“3·21”東航飛行事故】失事飛機第二部黑匣子已找到》。

下午2點，“3·21”東航MU5735航空器飛行事故遇難者集體哀悼活動在事發(fā)地搜救現(xiàn)場舉行，全場鳴笛，指揮部全體人員、事故現(xiàn)場搜救人員等面向遇難飛機方向肅穆而立，默哀三分鐘，以此寄托對遇難者的哀思。印象最深的一幕：山坡上，消防員們站在林間默默哀悼，最角落里，一位年輕的消防員忍不住抹下了淚水。人群中，兩位白衣天使垂下了頭，默哀的小護士眼含熱淚。

選擇默默陪伴

第一天我很害怕，害怕接受不了這樣的場景，害怕聽到家屬們的悲咽呼喚，也害怕完成不好工作任務。直到一位朋友對我說，你做的都是有價值的事，你從現(xiàn)場發(fā)出的信息可以幫助慰藉苦苦等待的他們的家屬。只有直面眼前的災難，才能消解這種恐懼，完成你的報道使命。于是，我不斷告訴自己要勇敢。

3月28日下午，我們進入了核心區(qū)里的中心——墜機事故點旁的山林，跟隨法醫(yī)和其他刑偵技術人員上山搜尋殘骸。忍受著酷熱，還有內心矛盾的撕扯，我們換上防護服，帶上手套口罩做足準備步行向山，雖然早已在遠處看到過這些畫面，對這次跟拍可能拍攝到的現(xiàn)場也有一些心理準備，但是滿目瘡痍、觸目驚心的墜機現(xiàn)場，還是讓我止不住心跳加快，眼眶泛紅。在腳下是我平時都會用到的防曬霜和藍色裙子絲帶，還有粉色雨傘和漂亮的手機殼，感覺這些遇難者就是我們身邊真實的人，也一定是非常熱愛生活的人吧。遠處是他們的家人們一聲聲悲切的呼喊，此時的我，和他們一樣心痛。

□ 3 月27 日下午在事故發(fā)生點舉行默哀儀式，這是家屬吊唁臺上的鮮花。

空難是悲痛的，連空氣中都帶著眼淚。我們報道災難，為的就是不讓悲劇再次重演。在這場災難中，最需要被關心被安慰被重視的就是逝者家屬，他們的悲傷，他們的心痛，他們的故事，都不應該被忽略，但記錄他們，一定不能觸碰他們的傷口，而應該選擇默默陪伴。有一位情緒失控的母親抓著我們的機器大聲呼喚孩子的名字，然后抓著我和同事的衣服宣泄，讓我們把鏡頭對準她，她有好多好多話要說，我們輕聲安慰，任憑她宣泄，我知道此刻的她需要一個發(fā)泄悲痛的窗口，如果這樣她能好過點，我愿意聽她一直說。

媒體記者的洗禮和成長

回歸我的本職工作，這次的經歷與常規(guī)報道不同，災難性事件總是與人的生死密切關聯(lián)。危難時刻，也是對新聞人的嚴峻考驗。記錄事件，還原事實，還要有人文關懷，一方面，時間就是新聞的生命，一分鐘也耽擱不起，另一方面，記者面對的是親歷者，在采訪中必須銘記幾點：謹記生命至上；尊重受訪者意愿；報道要客觀公正。

作為記者，全媒體報道必不可少。但更讓我觸動的是我能對以往不敢觸碰的職業(yè)領域有了新的認識和看法，在核心區(qū)我敢拉著剛剛完成工作的法醫(yī)的手爬山，也愿意和殯儀館的那位穿著整整齊齊西裝、送逝者最后一程的工作人員吐露心聲，不僅是內心強大的成長，更是對他們工作的敬畏和尊重，對自己來說，或許這樣的工作經歷也是一次里程碑式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