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金宋交聘制度，學(xué)界已有研究，但金宋交聘制度的重要細節(jié)及其所反映出的文化交流印跡，迄今為止學(xué)界討論的卻并不多。本文試從金朝對宋使接待流程中的特色食品和特色儀軌兩個細節(jié)出發(fā)，透視金宋文化交流及女真入主中原之后對中國北方文化發(fā)展演進的影響，不當之處，尚祈批評指正。

一、特色食品

據(jù)《北行日錄》記載，樓鑰于乾道五年 （1169）十二月初九庚寅到達金南京，兩天后的十一日壬辰，金朝方面正式宴請三使：

初盞燥子粉，次肉油餅，次腰子羹，次茶食，以大柈貯四十楪，比平日又加工巧。別下松子糖粥、糕糜裹蒸蠟黃批羊餅子之類，不能悉記。次大茶飯，先下大棗豉二大餅肉山，又下魚咸豉等五楪，繼即數(shù)十品，源源而來，仍以供頓之物雜之。兩下飯與肚羹，三下餅子，五下魚，不曉其意，蓋其俗盛禮也。次餅錟三，次小雜碗，次羊頭，次煿肉，次刬子，次羊頭假鱉，次雙下灌漿饅頭，次粟米水飯大簇饤。凡十三行，次箏笙方響，三次升廳，余皆作樂以送，亦有雜劇。逐次皆有束帛、銀碗為犒，使副以下皆離立以待謝恩。

宴請以酒果、羹湯、茶食、肉面為主。宴請過程中，雙方官員依禮寒暄，再各歸所位。隨后，金朝方面依次提供食物?！皟上嘛埮c肚羹，三下餅子，五下魚，不曉其意，蓋其俗盛禮也。次餅錟三，次小雜碗，次羊頭，次煿肉，次刬子，次羊頭假鱉，次雙下灌漿饅頭，次粟米水飯大簇饤”，這種食用順序樓玥也不解其意，但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是遵循女真的飲食習俗。在宴請時，金朝方面也會以樂笙和雜劇助興。

從這些招待事務(wù)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金朝招待宋使的食物，大體上延續(xù)了唐宋的飲食種類。龐元英《文昌雜錄》卷三載，“寒食則有假花雞球、鏤雞子、子推蒸餅、餳粥，四月八日則有糕糜”。

餳粥、糕糜皆為唐代節(jié)日特色食品。關(guān)于餳粥的做法，白居易《白孔六帖》卷四《寒食》記載：“餳粥，《玉燭寶典》曰：今人研杏人為酪，以煮麥粥，以餳沃之?！碧兆趦x《說郛》卷一○引劉孝孫《事始》記載：“餳粥，陸翙《鄴中記》寒食二日，作醴酪，煮粳米及大麥為酪，搗杏仁，煮作粥?！队駹T寶典》曰：今人悉以大麥粥研杏仁為酪，以餳飫之，蓋斷火，故作此粥也。”

《荊楚歲時記》亦記載：“陸翙《鄴中記》曰：‘寒食三日，為醴酪，又煮糯米及麥為酪，搗杏仁煮作粥?！队駹T寶典》曰：‘今人悉為大麥粥，研杏仁為酪，引餳沃之。’孫楚《祭子推文》云：‘黍飯一盤，醴酪二盂，清泉甘水，充君之廚?！窈秤行永?、麥粥，即其事也?！保ǎ海┳阢磷?，宋金龍校注：《荊楚歲時記》，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4頁。）

可見，餳粥為唐代寒食節(jié)的特色食品，以大麥、粳米加杏仁煮成，澆以糖餳，故名，也稱餳大麥粥、杏酪麥粥。所謂杏酪，是指將杏仁搗成糊狀煮粥。范成大《范石湖集》卷三二《雪寒圍爐小集》有云“高饤膻根澆杏酪”，（（宋）范成大著，富壽蓀標校：《范石湖集》卷三二《雪寒圍爐小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453頁。）即指杏糊。唐代雖已從印度引進砂糖的制造方法，但尚未普及，故用來煮此粥的調(diào)料仍為餳糖，故稱餳粥。至宋代，白砂糖已進入民眾食譜，此粥改用白砂糖熬制，因而粥名也隨之改稱糖粥?！段淞峙f事》卷六所載粥品中即有“糖粥”?！秹袅轰洝肪硪蝗涊d：“早間賣煎二陳湯，飯了提瓶點茶，飯前有賣馓子、小蒸糕，日午賣糖粥?！保ǎㄋ危﹨亲阅林?，符均、張社國校注：《夢梁錄》，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1頁。）可見糖粥為南宋市井間習見食品。但金人招待宋使的松子糖粥，未見其他史籍記載，從名稱看，應(yīng)該是以松子取代了杏仁，研松子成糊入粥，故名。松子為北方特色食品，顯見此松子糖粥是金人根據(jù)女真人習慣對宋地常見食品的一種改造。

糕糜也是唐代節(jié)日的特色食品。《類說》卷二七載：“明皇時有術(shù)士判人食物，一一先定，李棲筠曰：‘明日某食何物？’曰：‘大夫合食兩盤糕糜，二十碗橘皮湯?！矫饔须吩t對，上以金盤盛新糯米糕糜賜之。棲筠對御，不敢不盡。帝大喜曰：‘卿餐甚美。’更賜一盤，又盡。既歸，病霍亂，諸物皆絕口，飲橘皮湯滿僅二十碗方愈?！保ǎㄋ危┰鴳V輯：《類說》，北京圖書館古籍出版編輯組編：《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62冊，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第452頁。）唐代糕糜是以糯米制作，似尚非日常食品。但《武林舊事》卷六已將其列入“市食”，至宋代已是日常食品。另據(jù)《續(xù)茶經(jīng)》卷下之四記載：“湘人以四月四摘楊桐草，搗其汁拌米而蒸，猶糕糜之類，必啜此茶，乃去風也。”（（唐）陸羽撰，（清）陸廷燦續(xù)輯：《茶經(jīng) 續(xù)茶經(jīng)》卷下之四，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52頁。）宋以后，制作糕糜的原料趨于多樣化，不僅限于糯米。但宋人還保留有四月初八食糕糜的風俗，《武林舊事》卷一○引《張約齋賞心樂事》，其中即提到四月初八“南湖放生、食糕糜”。（（宋）周密撰：《武林舊事》，上海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全宋筆記》第8編第2冊，大象出版社2017年版，第134頁。）周輝《北轅錄》載，其在金境“旋覓杯水洗漱，冠櫛畢，點心已至，灌肺油餅，棗糕面粥，有供糕糜處?；蛭聪九e筋”。（（宋）周輝：《北轅錄》，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第425頁。）這里提到的早餐點心中有糕糜，可證其為北方日常食品。周輝發(fā)現(xiàn)早餐“有供糕糜處”，未及吃就被催促上馬。可見當時的早餐與南方差異比較大，如“灌肺”之類，明顯是具有北方民族特色的食品，恐怕這些都是周輝吃不慣的，忽然發(fā)現(xiàn)南方常見的糕糜，才特別想嘗一嘗，可惜沒來得及吃，故寫入日記，遺憾之情溢于言表。但周輝若真吃到口里，恐怕又是另一番心態(tài)。

據(jù)《欽定授時通考》卷四○記載：“《群芳譜》：黍刈后乘濕即打，則稃易脫，遲則稃著粒上難脫，黍米性黏可作餳、可蒸煮為糕糜。稷有薄殼，粒米稍大，可作飯?！保ā稓J定授時通考》，光緒壬寅年富文局代印，第2頁a面。）可見北方的糕糜是用黍制作，工藝流程與南方的糕糜相同，但原材料不同。黍為北方特色食糧品種。此種糕糜雖是引進南方制作糕糜的方法，卻代以北方特色的作物，也是一種對宋代食品的改造。

北方的特色食物，除糕糜外，樓玥還提到宴請中“次大茶飯，先下大棗豉二大餅肉山，又下？凃 魚咸豉等五楪，繼即數(shù)十品，源源而來，仍以供頓之物雜之。兩下飯與肚羹，三下餅子，五下魚，不曉其意，蓋其俗盛禮也”。茶葉作為金朝官府榷賣的商品，宋金時期茶主要產(chǎn)于南宋，金朝產(chǎn)茶量很少，“自宋人歲供之外，皆貿(mào)易于宋界之榷場”，（《金史》卷四九《食貨志四》，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7頁。）因而金朝的茶葉十分昂貴，并成為金朝招待上賓的宴客之物。通過樓玥所述，我們發(fā)現(xiàn)金朝茶食的食用方法融合了女真族自有的特色。

《宣和乙巳奉使行程錄》載，“（女真）最重油煮面食，以密涂拌，名曰‘茶食’，非厚意不設(shè)”。（（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二○引許亢宗《宣和乙巳奉使行程錄》，宣和七年正月二十日壬辰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4頁。）金朝中期大定年間南宋周輝使金，看見女真人茶食“一般若七夕乞巧，其瓦垅、桂皮、雞腸、銀珽、金剛鐲、西施舌，取其形，蜜和面油煎之，虜甚珍此”。（（宋）周輝：《北轅錄》，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第425頁。）《松漠紀聞》也記載在女真婚宴上，“進大軟脂、小軟脂，如中國寒具。蜜糕以松實、胡桃肉漬蜜和糯粉為之。形或方或圓，或為柿蒂花，大略類浙中寶階糕。人一盤，曰‘茶食’”。（（宋）洪皓撰，翟立偉標注：《松漠紀聞》，李澍田主編：《長白叢書（初集）》，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28-29頁。）中國寒具，是中原寒食節(jié)禁用煙火時吃的食品，是以糯粉和面，加入少量鹽，做成環(huán)釧之形，油煎而成，又叫作“撒子”。然撒子特點是香脆，女真糕點則叫作“軟脂”，或許是一種糜粉做的油炸糕。（程妮娜：《金源飲食文化述論》，《民間文化》，2001年第2期。）

此外，從樓玥的記述來看，金朝宴飲時，應(yīng)是先茶后食，并且宴席中常有“大餅肉山”之類的食物。這種“大肉山”，據(jù)樓玥所述“以生蔥、棗、栗飾之，其中藏一羊頭”。（（宋）樓鑰：《北行日錄》，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第381頁。）金朝建立之前，生女真養(yǎng)豬以食。建國后，此習俗仍有保留。宋人許亢宗使金時，記載金朝方面的賜宴飲食為“極肥豬肉或脂闊，切大片一小盤子，虛裝架起，間插青蔥三數(shù)莖，名曰：‘肉盤子’，非大宴不設(shè)”。（（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二○引許亢宗《宣和乙巳奉使行程錄》，宣和七年正月二十日壬辰條，第144頁。）這類大肉山所取食材或許羊、豬皆有。中原王朝以羊為主食肉類，如宋代官員的俸祿就包括羊肉。程民生指出，宋代的地方官，最少者每人每月2只，多者達20只。僅此一項，每年即需百余萬只羊。（程民生：《宋代地域經(jīng)濟》，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146頁。）《夷堅志·吳虎臣夢卜》載：“虎臣曰：‘龍者，君象;羊者，仕途祿料也。子必面君登朝矣。’”（（宋）洪邁撰，何卓點校：《夷堅志》第二冊，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808頁。）由此可見，宋朝上層社會對羊肉的喜好，甚至將其作為登入仕宦之途的征兆。因此，金朝方面在招待宋使的飲食和自身上層社會的宴飲中，可能也經(jīng)歷了一個從豬肉為主到豬、羊雜用的過程。而且將肉類與菜果堆砌成山狀用以表示莊重、尊敬來賓之意。

金朝對宋使的宴請，具體招待的食物雖與中原制度一脈相承，但仍有自身特色。首先，金朝接待宋使的食物雖有對中原傳統(tǒng)食物的繼承，但其具體樣式、做法卻受北方地區(qū)農(nóng)作物的品種所限，因地制宜地加以改良。其次，金朝進入中原之后，逐步改變了原有的生女真飲食傳統(tǒng)，開始接受中原的飲食風俗。在宴請宋使的食物選擇上即呈現(xiàn)出制度化、多樣化的特點?？梢?，金朝的飲食以女真族傳統(tǒng)飲食習俗為基礎(chǔ)，吸收了契丹、漢族、高麗各族的飲食習俗。無論在飲食種類、糧食加工等方面都呈現(xiàn)出交流、融合的現(xiàn)象。金朝在招待宋使的食材和具體的食用方法上，承襲了唐宋以來中原王朝的飲食習俗，并在其基礎(chǔ)上根據(jù)金朝境內(nèi)的食材生產(chǎn)特點，以北方作物加以改良，融入了一定的生女真社會原有的飲食風俗?？傮w而言，金朝方面招待宋使的飲食，其實是一種多民族飲食風俗雜糅的產(chǎn)物。

二、特色儀軌

宋使至燕京后，金朝照例安排了射弓宴。金朝的射弓宴可能源自北宋的玉津園宴射。玉津園位于汴梁城南熏門外，內(nèi)有方池和園池，是皇帝車駕臨幸游賞的場所。宋高承《事物紀原》卷一載：“景德元年十二月四日，命石保吉賜契丹使宴射于玉津園。自后凡其使至，皆賜宴射。此其始也?！保ǎㄋ危└叱凶鳎├罟?，金圓、許沛藻點校：《事物紀原》卷一，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45頁。）可見，宋朝方面在玉津園招待來使，并舉行射箭活動已是常態(tài)。宋室南渡后，高宗在臨安也建有玉津園?！断檀九R安志·苑囿》載：“玉津園在嘉會門外。紹興十七年建。明年，金使蕭秉溫來賀天申節(jié)， 遂燕射其中。”（（宋）潛說友纂，王志邦、王福群、金利權(quán)標點：《咸淳臨安志》卷一三《苑囿》，王國平總主編：《杭州文獻集成》，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58頁。）金朝取代北宋后，在與南宋的交往中，應(yīng)該也繼承并學(xué)習了宋朝的這種招待方式。

射弓宴的具體流程按樓玥所載：

四日乙卯，晴。射弓宴。張倬賜生餼，高蕙賜宴，完顏高賜酒果，完顏仲雄押宴。仲雄于進趨酬應(yīng)，一無所能，手有雕青細字，蓋以射選借官而來。射雖不能命中，而善于發(fā)矢，人多服之。酒七行，各分位，換窄衫束帶，將出射。宰執(zhí)遣右司張汝弼傳語，問俘擄人事。既退，使副及館伴射弩，仲雄射弓。射垛設(shè)庭下，上畫火珠，夾以小飛鶴二。下畫一彩架，以承射帖，夾以大立鶴二，綠竹數(shù)竿，帖上初為銀碗五，每頭二矢，少頃，加四花二矢。押宴，館伴國信使、副，知閣五人，以次執(zhí)一矢起揖以射，皆坐胡床。庭下分列錦衣、金帽衛(wèi)士五十人，樂人立其左。又衛(wèi)士一人為押宴執(zhí)弓矢，二人為館伴過弩，一人端箭，二人立垛側(cè)喝箭，射每中，則面廳傴立，撒手報覆，樂使喝打著，即樂作。否則以抬捺后手見曉。初中時，先望闕拜賜，衛(wèi)士以元矢穿所中銀楪，引賜物過其前，就坐共飲。勝者酬酢必遍，然后復(fù)射。楪子重三兩，中角花者，隨所中而得。中的者舉九楪得之，以其一與喝箭者。初中亦如之。使副拜賜之后，但欲成禮即已，伴使志在于得，抵暮不肯休，屢謝止之，方已。兩廳過弩者，各以二楪酬其勞。易衣就座。又二行而罷。倬口宣云：“遠將慶幣，來會春朝，方休徒御之勞，宜有餼牽之賜。”蕙云：“長途遠屆，使事告成，將觀射御之容，宜示宴私之寵?！备咴疲骸耙殉墒故?，將向歸途，宜有珍頒，以彰寵遇?！保ǎㄋ危氰€：《北行日錄》，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第382頁。）

對此，程卓《使金錄》也有記載：

隨例有射弓宴，內(nèi)使閤門祗候李賀押宴。伴射昭勇大將軍、殿前右衛(wèi)將軍完顏守榮。自午初射，伴射連不中，副使師嵒先中的。次館伴副使完顏良弼中角花，卓繼中角花。其次，館伴正使張仲仁及伴射完顏守榮方中。師嵒凡射中碗九十七，卓射中碗二十一，射至黃昏，屢傳示禮成，請止。伴射迫晚不肯已，再乞勉射一次，師嵒連中的。虜人至是皆脫箭。再分位，換朝服赴宴，禮畢。（（宋）程卓：《使金錄》，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第453頁。）

在這類常規(guī)招待中，宴飲賜食已成為次要的內(nèi)容，借宴飲之際，雙方比試較量，探聽他朝究竟才是這類招待活動中的主要內(nèi)容。

女真人早期尚武之風甚盛，并以騎射之術(shù)作為立國根本，在金朝初期的射弓宴上，金國人整體勝多敗少。但隨著女真人日益漢化，尚武之風漸弱。據(jù)宋朝方面的記載，“虜人所射弓不過五斗，本朝戰(zhàn)士所射弓多是一石或二石”。（（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二三○，紹興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一日條，第1652頁。）金朝從猛安謀克中遴選侍衛(wèi)親軍，“其中多不能弓矢”。（《金史》卷八八《紇石烈良弼傳》，第1952頁。）武力的退化，直接造成了金朝在射弓宴上有失國體。在大定十年（1170）正月四日舉行的射弓宴上，“以射選借官而來”的金朝押宴官完顏仲雄，雖然“善于發(fā)矢”，但射“不能命中”。這個完顏仲雄，對外交禮儀幾乎一竅不通，本不應(yīng)該參與接待宋使，就是因為擅長射箭，才讓其“借官”擔任押宴官。就是這樣一位特殊選拔來的專業(yè)人才，也“不能命中”。同年三月，“萬春節(jié)，宋、高麗、夏遣使來賀。丙辰，上因命護衛(wèi)中善射者押賜宋使射弓宴，宋使中五十，押宴者才中其七”。對此金世宗大為惱火，對左右將軍曰：“護衛(wèi)十年出為五品職官，每三日上直，役亦輕矣，豈徒令飽食安臥而已。弓矢不習，將焉用之?！保ā督鹗贰肪砹妒雷诩o上》，第146頁。）崇慶元年（1212），在南宋遣使前來祝賀正旦的射弓宴上，金朝以昭勇大將軍、殿前右衛(wèi)將軍完顏守榮為伴射官，“自午初射，伴射連不中”。以上足見女真人箭術(shù)退化之嚴重。

射弓宴作為金朝方面招待宋使的制度性宴請，本是金朝借助外交場合向南宋展示強盛武力的途徑。但自海陵大規(guī)模內(nèi)遷女真猛安謀克于中原后，至章宗朝時女真人的尚武之風已經(jīng)明顯弱化。面對向來重文輕武的南宋來使，以武立國和以騎射為本的金朝接待官員在射弓宴上頻頻處于下風。這說明，自女真人進入中原之后，大部分女真人已經(jīng)逐漸放棄騎射傳統(tǒng)。

此外，射弓宴作為金朝款待宋使的制度性宴請，在其過程中，雙方通過射箭等方式互相展示本朝國力，政治角力已經(jīng)超出宴請行為本身。同時，這種招待活動還成為雙方互相探聽情報的場合，尤以射弓宴最為典型。除了政治角力外，宋使借金朝的款待場合打探金朝國情，屢見不鮮。雖然金朝方面對宋使的這類行為往往不予主動回應(yīng)，但宋使仍借助宴請中的交談獲得了一些關(guān)于金朝國情的信息。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樓玥等宋使非常注意記錄他們在中都參加金朝宴請時的一些制度細節(jié)。如樓玥注意到皇帝宴請時，“（皇帝）榻后近侍八人，各執(zhí)其物。終席不見宦者。每上國主酒，系宣徽使敬嗣暉等互進，以金托玳瑁碗貯，食卻只覆以金扣紅木淺子，令承應(yīng)人率爾持進，其禮文不倫如此。樂人大率學(xué)本朝，惟杖鼓色皆幞頭紅錦帕首，鵝黃衣、紫裳，裝束甚異。樂聲焦急，歌曲幾如哀挽，應(yīng)和者尤可怪笑”。（（宋）樓鑰：《北行日錄》，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第381頁。）近侍在宮城侍從群體中的特殊地位，金朝禮樂與南宋的不同等都為宋使所注意。

綜上，女真人進入中原后，在對中原文化的學(xué)習和模仿中創(chuàng)造出有別于傳統(tǒng)中原文化和生女真文化的新女真文化。這種文化上的發(fā)展，既推動了居于中原的女真人的社會文化發(fā)展，也為中原地區(qū)的日常文化生活增添了新元素，注入了新活力。

責任編輯：楊 軍

收稿日期：2021-03-22

基金項目：吉林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金代禮部職官研究”（2021B238）

作者簡介：孫久龍，吉林大學(xué)文學(xué)院編審，研究方向為遼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