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 慧
三月,陽光還是稚嫩的,草木帶著清純、甘甜的氣息,吸一口,心里就甜絲絲、清亮亮的。在無邊無際的曠野里,小花正在綻放,露出好看的小牙齒,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女孩,討論一塊新買的鮮藍布料。村莊的樣子已經與上個月迥然不同,光線要多明亮就有多明亮;錯落的房舍就像剛洗過澡一樣,精神抖擻,露出雪白的身子和烏黑的頭發(fā);門上的紅對聯(lián),像口紅一樣鮮艷。門口的場院上還晾曬著過年時留下的年貨,那些腌過的肥肉,像鹽一樣晶瑩,看一眼就讓人心滿意足。風像棉花糖一樣柔軟,拂在臉上,又滿是羞澀地散開了。
上午的風,還帶著些許涼意,到了中午,就暖和了許多,懶洋洋的,就像一個喝醉的人,走著走著,閉上了眼睛,找不到方向了。寂靜無邊無際,只有輕微的“嗡嗡”聲。小蟲子正揮著翅膀,在草叢間忙碌。河水的顏色不似冬日那般凝重,淺綠淺綠的,顯得很歡快。它拍打著小船,像母親一樣,一邊唱著催眠的小曲兒,一邊拍打著熟睡的嬰孩,滿目深情。魚兒們成群結隊地從河底游到水面,享受著陽光的撫摸。村子里的小路,現在仍然鋪滿碎金子般的陽光,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濃密的樹蔭所遮蓋,這樹蔭會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暗,把明亮的小路變成幽暗的隧道,把我們的村莊變成黑漆漆的酒窖。
下午的村莊,就像一只空空的籮筐,除了風和蝴蝶,村子里沒有任何來客。老婦們坐在場院上曬太陽,她們的身子就像潮濕的床單,需要在陽光下反復晾曬。她們手里并沒有閑著,有納鞋底的,有補衣服的,有織毛衣的。她們談論著陳年舊事,談論著逝去的人兒,語氣平淡,卻有一種清淡的芳香,就像夾在書頁中的花瓣。
像一段早已熟悉的優(yōu)美旋律,黃昏終于來臨。這是孩子們最歡喜的時刻,在玫瑰色的光線下,他們像小狗一樣歡快。他們開始捉迷藏,隱藏與尋找讓他們獲得難以言說的快慰。他們隱藏在門背后,隱藏在草堆中,隱藏在木櫥里。他們隱藏在村莊的幽暗處,隱藏在那些年邁蒼涼的褶皺里。一陣陣的嬉笑聲,一不小心就會驚醒那些沉睡的幽靈。
天色暗了下來,村莊開始變得模糊,遠處的群山消失了,接著是門前的河流,最后,村莊像被啃完的骨頭,只剩下淺淺的輪廓,讓人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喧鬧的聲音也漸漸變小,村子里走動的人越來越少,就像一場戲已經散場,村莊中央的池塘和曬谷場,空曠得令人憂傷。偶爾傳來有人趕鴨子回家的吆喝聲,也和炊煙一起被風吹散了。夜色更重了,銀子一樣清涼的小月牙,剛一出現,就被云朵緊緊抱在了懷里……村莊像被一輛馬車悄悄載走了,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路凌摘自《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