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玉
在漢語詞匯中,爭鳴、爭論與爭辯是三個字義相近但又有區(qū)別的詞匯。
據查,爭鳴一詞是最早出現的,其本意是指“鳥類爭相鳴叫”,后指各種學說蜂起。如戰(zhàn)國時期是“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鼎盛時期,也是中國傳統學科的源頭。爭論是由爭與論兩字組成的詞匯,爭是爭斗、爭取,力求獲得之意。綜合起來,爭論是指分析判斷事物,發(fā)表系統性的主張等。
總的來說,爭鳴與爭論大多是單向的,含有各抒己見,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之意。然而,爭辯與前二詞就有明顯的區(qū)別,其出處見于三國·魏阮籍《達莊論》。爭辯是指爭執(zhí)、爭持、爭吵、辯論、辯駁、斗嘴等之意。依我之見,爭對抗者也,辯對講之為謂也。很明顯,爭辯的核心是在于爭與辯,它是激勵大腦的振蕩器,它才是我們最需要提倡的學風。
可是,目睹中國現代學術討論會的狀況,無論是博士論文答辯,或是學術高端論壇,基本上是各說各的,只圖形式上的熱鬧、排場,動輒數百人參加,而不重視實質性問題的切磋,更少有就實質性問題展開面對面交鋒的。
這與歐美國家的學者們不同,像英國劍橋大學的“下午茶”或學術沙龍,往往只有一二十個人,甚至三五個人,但他們對學術問題爭論得面紅耳赤,都是對事不對人,從來不傷和氣,會后依然是朋友或師生。反觀中國的學術會議,與其說是討論會,毋寧說是報告會,或論文宣讀會。這導致了中國學術研究中“萬馬齊喑”的局面,進而使得中國學術的原創(chuàng)性喪失。
為何會形成這種局面呢?據我長期觀察,首先是“面情觀”,也就是愛面子。在學術討論中,不肯提問是愛面子,生怕提錯了遭人笑話。不愿意對他人學術觀點提出質疑,也是怕傷了別人的面子。對于這一點,大多數國人并沒有認識到這個缺點,倒是外國人看得一清二楚。這就是當事者迷,而旁觀者清。
亞瑟·亨·史密斯(中文名明恩溥)是美國傳教士,1872年~1926年在中國傳教、興學、扶貧、救災、做社會調查,前后54年。在此基礎上,他撰寫了《中國人的特性》(Chinese Characteristics),概括出中國人的24個特征,而列在第一位的就是“面子”。“愛面子”導致一系列的問題,如形式主義、虛偽、虛榮、是非觀念差、公益意識薄弱、功利性等。如果要追根求源,這些傳統思想都是來自于儒學的影響,我們必須對傳統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其次是,大多數國人的民主、自由與真理觀念淡薄。然而,民主、自由、真理對于開展學生辯論又是極其重要的。一般而言,民主是學術爭辯的基礎,自由是學術爭鳴的核心,而真理是學術爭辯的目的。阿瑪蒂亞·森是印裔英國經濟學家,他于1959年獲得劍橋大學博士學位,后受聘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1998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1999年擔任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長。
阿瑪蒂亞·森對于開展學術爭鳴深有體會,他說:“想讓我沉默不難,那并不是我不會說話。印度人愛說話,愛爭鳴,長篇大論并不是印度人的習慣,說理和爭辯才是印度悠久的傳統。”他還認為:“民主就是讓公眾講道理,僅從爭鳴而言,但凡一個民族有擅長于爭鳴的傳統,這個傳統有可能孕育民主”。
學術爭辯或爭鳴的目的,是為了尋求真理,大學應當是提出真理的地方,自然也必須是民主與自由的地方。我們應當堅信,讓人說話,天不會掉下來,真理總是越辯越明。開展學術爭辯,任何人決不能謀求權威,無論是教授或是助教,也無論是教師或是學生,在真理面前是人人平等的。
為了繁榮中國的科學技術,我們必須排除一切困難,把學術爭辯經常地、持久地開展下去。在這方面,廣大的教師要以身作則,率先垂范,為廣大的大學生和研究生做出表率。D85E3800-4E58-40D1-A2DA-71842DE46F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