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濤

全球變暖不只會以物理的方式導致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以及氣候異常，也可能間接以生物的方式影響人類的健康。

最近，美國喬治城大學等機構的科學家研究預測，到2070年，全球變暖引發(fā)的動物活動空間變化將導致大量動物開始接觸此前它們不熟悉的物種。僅以三千多種哺乳動物為例，從全球來看，這種地理范圍的變化就至少會制造出30萬的初次遭遇，導致病毒在新遇見的物種之間傳播，特別是在亞洲、非洲等人口密集、地勢較高、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地方。

而在頻繁的病毒傳播過程中，一些高風險的動物來源疾病可能會找到新的適合的宿主，甚至從野生動物傳給人類，加速病毒的進化。這一研究2022年4月發(fā)表在《自然》（Nature）上。

“氣候變化早就開始了，其中一個影響我們和動物種群的重要方式就是影響我們的健康。”這項最新研究的主要作者、喬治城大學生物系研究人員格雷戈里·奧伯里（Gregory F. Albery）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沒有真正的方法能夠阻止這一進程，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加強醫(yī)療保健能力，并且監(jiān)測野生動物疾病，以應對未來的暴發(fā)。”

這一判斷基于最新研究的發(fā)現(xiàn)。盡管目前世界各國為了應對氣候變化，已經(jīng)針對溫室氣體排放開始了各類行動，不少研究也認為這些延緩全球變暖的措施能夠減少氣候變化對生態(tài)的傷害，但這項最新研究在分析后認為，只通過減排這些緩和措施的話，不太能降低氣候變化驅(qū)動的病毒跨物種傳播。

在聯(lián)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報告中，科學家們模擬了幾種典型碳濃度路徑（RCP），以評估未來的氣候變化情境。其中對氣候變暖控制得最好的RCP2.6情境中，意味著碳濃度可以平均每平方米2.6瓦特的量推動全球變暖，這樣到21世紀末，全球氣溫相比工業(yè)化前升高2℃以下。而如果控制得不好，在最為惡化的RCP8.5情境中，21世紀末全球變暖可能超過4℃。

最新研究分析發(fā)現(xiàn)，在RCP2.6情況下，各類物種可能會失去中位數(shù)0.3%的活動范圍，但近一半的物種活動范圍會增加，而在RCP8.5的情況下，雖然26.2%的原有范圍要失去，超過二百個物種會完全失去它們現(xiàn)在的活動范圍，但只有近30%的物種活動范圍會增加。這樣的話相當于說，在氣候變暖的大趨勢下，全球溫度無論控得好不好，都會有相當比例的物種要初次相遇，而且僅從物種活動范圍變化來看，控制得好的話，會有更多物種初次相遇。因為當全球變暖更慢的話，物種就能更好地適應氣候變化，追蹤最合適的氣候環(huán)境，擴大自己的活動范圍。

為什么會這樣呢？其實，從自然歷史上看，包括人類在內(nèi)，很多物種為了生存都會在氣候環(huán)境變化的時候開始遷徙，以尋找更合適的棲息地。而在遷徙中，不僅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食物鏈會開始調(diào)整，動物們還會把它們身上的細菌、病毒、寄生蟲等一并帶到新的環(huán)境中，這可能使其他素未謀面的物種暴露在新的微生物病源威脅下。而這樣的一種傳播模式可能正是目前已知的數(shù)以萬計的動物源病毒的進化方式。在過去幾十年，曾令人聞風喪膽的艾滋病病毒HIV，正是從一種猴免疫缺陷病毒，在傳給黑猩猩、大猩猩后，逐漸進化得適合在人類中傳播。21世紀以來曾在人類中流行的多種冠狀病毒也將蝙蝠、駱駝、果子貍等推到了風口浪尖。

在人類的世界之外，動物之間病毒相互傳播的量顯然更大，且具體總量仍是未知數(shù)，最新研究正是通過系統(tǒng)地理模型和可用的哺乳動物數(shù)據(jù)，嘗試預測了氣候變暖情境下，病毒可能會以怎樣的規(guī)模在物種間傳播。由于像人這樣遍布全球的物種極少，大部分物種生活在迥異的自然環(huán)境中，現(xiàn)實中不同宿主之間要想交換病原體，最基本的是要有機會相遇，而且最好生態(tài)有重疊。其次，病毒的結構和宿主的細胞受體、免疫等相容性要好，這樣親緣關系較近的物種可能天然地有相互傳播新病毒的優(yōu)勢。相比全球變暖后不同物種可能在高緯度聚集的假設，最新研究分析后認為，不同物種更可能在更高海拔的地方相遇，因為沿緯度遷徙的話，是往同一個方向，遇到的機會反而少，但沿著山地往上尋找適合的熱度的話，卻可以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這樣的話，一些原本物種多樣性更好的熱帶山區(qū)，就成了新物種更易相遇的地方，具體來說，就是亞洲、非洲的對應區(qū)域。

在所有分析的物種中，蝙蝠憑借超強的傳播潛力引起了研究人員的特別注意。當考慮到不會飛的物種，其分散的潛力會受到體型、在食物鏈中的位置、世代時間等因素影響的話，研究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初次相遇和跨物種病毒傳播可能將出現(xiàn)在東南亞，而蝙蝠就占據(jù)其中的近九成。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蝙蝠會飛，進而極大延展了其一生中的活動范圍，也凸顯了蝙蝠在氣候變化情況下傳播新病毒的風險。

由于可用數(shù)據(jù)是極為有限的，最新研究所揭示的病毒傳播風險仍有不少不確定性。一方面，哺乳動物對人類的影響雖然很大，但也只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物種，天上的鳥，水里的魚，更多物種在氣候變化中會如何促進病毒的傳播仍是未知數(shù)。再者，即便是陸地上的哺乳動物，遷徙后會如何適應新環(huán)境也不清楚。此外，人類面對氣候變化也可能會改變土地的用途，產(chǎn)生人與動物棲息地的沖突，與氣候一起形塑未來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土地使用情況無疑是很重要的，但是我們通過這個研究發(fā)現(xiàn)，對于物種活動范圍轉(zhuǎn)變中會傳播病毒來說，氣候變化在決定這個特別機制上更重要。”格雷戈里·奧伯里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雖然現(xiàn)在研究人員在調(diào)查土地使用情況改變的后果上做了大量工作，但是我們認為，氣候變化正在產(chǎn)生的影響迄今為止還沒有得到充分的重視?！?/p>

不同物種之間可以相互傳播病毒。新冠大流行后，科學家對動物中病毒流行情況的監(jiān)測再次強調(diào)了這樣的風險。除了已經(jīng)證實的人傳鼠、鼠傳人外，2022年2月，《自然》發(fā)表研究報告稱，科學家在北美白尾鹿中發(fā)現(xiàn)很大比例的鹿感染了新冠病毒，涉及多種變異株，存在鹿傳鹿的現(xiàn)象。包括其他野生物種感染新冠病毒在內(nèi)，這類現(xiàn)象相當于為病毒持續(xù)進化提供了新的潛在的宿主。而最新研究著眼于未來半個世紀，強調(diào)了全球變暖背景下，類似的病毒跨物種傳播進化規(guī)?？赡芎艽?。

（劉誼人摘自2022年5月29日《老年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