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振雙
《世說新語·言語》有這樣一個故事,魏文帝曹丕聽說鐘毓和鐘會兄弟很聰明,就讓他們的父親鐘繇給帶過去看。在覲見時,鐘毓臉上有汗,文帝問道:“你臉上為什么出汗?”鐘毓回答說:“戰(zhàn)戰(zhàn)惶惶,汗出如漿。”文帝又問鐘會:“你為什么不出汗?”鐘會回答說:“戰(zhàn)戰(zhàn)栗栗,汗不敢出?!?/p>
戰(zhàn)戰(zhàn),戒懼的樣子,就是產(chǎn)生了警戒和恐懼之心的樣子?;袒?,指恐懼不安;栗栗,形容因驚恐和害怕而顫抖的樣子,二者都透著緊張之意。總之,戰(zhàn)戰(zhàn)惶惶也好,戰(zhàn)戰(zhàn)栗栗也罷,把兄弟倆當(dāng)時的樣子說得惟妙惟肖。要知道,那年鐘毓和鐘會僅十三歲上下,在那樣莊重的場合,要說還平心靜氣,那多少有點說不過去。
兄弟倆的機智是顯而易見的。一個臉上有汗,嘴中說:“我因為畏懼您,所以出了很多汗。”一個臉上無汗,嘴中念:“我見到您后,十分緊張,所以連汗也不敢出。”前者可以作為真實情況的描述,而后者更為機智。我們都知道大氣不敢出,這容易做到;而鐘會的“汗不敢出”,顛覆了平時的認知,想到了別人沒有想到的,也說出了別人沒有說的,恐怕也是常人難辦到的。事實上,這話除了機智外,還帶有幽默的意味,瞬間化解了一切尷尬。
之后的事,書上沒有交代,但頗有文才的曹丕,面對如此孩童,不夸上幾句,或另眼相看,怕也是不可能的。幽默透著智慧,徹頭徹尾是一種能力,不是硬學(xué)能學(xué)來的,這在老舍先生身上,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戲曲史家趙景深先生為《青年界》向老舍約稿,趙景深書一“趙”字,用紅筆圈起,旁邊寫道:老趙被困,請發(fā)救兵(小說也)。老舍回復(fù):“元帥發(fā)來緊急令,內(nèi)無糧草外無兵!小將提槍上了馬,青年界上走一程。呔!馬來!‘參見元帥?!畮矶嗌偃笋R?‘兩千來個字,還都是老弱殘兵!‘后帳休息!‘得令!正是:旌旗明日月,殺氣滿山頭!”一人催稿的“苦相”,一人為人的謙遜,以及他們的幽默都躍然紙上。
最妙的是老舍先生的答復(fù),如詩非詩,倒像一幕短劇,畫面感強,意趣迭生。老舍的幽默,滲透在詩文和小說的字里行間,也體現(xiàn)在生活中的一舉一動中。
老舍的生活,他自己是這樣說的:“……二十七歲,發(fā)憤著書,科學(xué)、哲學(xué)無所懂,故寫小說,博大家一笑,沒什么了不得。三十四歲結(jié)婚,今已有一女一男,均狡猾可喜。閑時喜養(yǎng)花,不得其法,每每有葉無花,亦不忍棄。書無所不讀,全無收獲,并不著急。教書做事,均甚認真,往往吃虧,也不后悔。如此而已,再活四十年也許能有點出息!”話不長,諸事有跡可循;語含幽默,引人一笑。
《小窗幽記》說得好:“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讀得兩行書,說得幾句話。”我們要多點時間觀照內(nèi)心,充實自我,而不是過分追求眼前的繁華,這是一種智慧。心存幽默之人,定是這樣的智慧之人,不說話則已,語出能驚人。其實,他們并不想“驚人”,只是達觀外露吧。
(編輯??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