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椰
哥哥是個形容詞,用來形容時光教給我們的那種漸行漸遠的悵然若失。
——題記
晚上家宴,爸爸去學(xué)校幫我請假,來酒店的路上有點堵,我們進門的時候你已經(jīng)到了。你坐在那兒聊天,瘦了,西裝革履地做大人,眉眼顯露出少年模樣,皮膚很黑,眼睛很亮。不如我追的小愛豆清秀可愛,但也勉強能稱得上素人帥哥。
書里都說,就算哥哥再帥氣,妹妹都不會覺得他帥的。
其實這話有誤,我一直都覺得你還算不錯。
“一直”指的是從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算起。
那時候你十二歲,爸爸跟我說這是新媽媽帶來的哥哥,你從兜里拿出了一只軟陶小熊發(fā)夾作為見面禮。
對,你跟我是異父異母的兄妹。
那個發(fā)夾我現(xiàn)在還留著,只是不太常戴了。
有一回洗臉找不到發(fā)帶,我張嘴就喊你,你站在洗臉臺旁邊一只手玩手機另一只手幫我撩著劉海兒。
哥哥是小熊發(fā)夾。
菜開始布上,大家便入席。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生競的題難到是不是只有非碳基生物才能拿獎?說好幫我搶的周邊搶到了沒有?假期我想去你那兒玩可不可以?
但我沒能說,你另一邊坐了一位女生。
長得實在一般,妝化得粗糙,舉止也不夠禮貌,不轉(zhuǎn)桌子站起來夾菜,回長輩話的時候嘴里含著筷子。
我覺得自己這樣對另一個只見了一面的女生太苛刻,但又很難笑臉相迎。
席間,大姑姑說起我小時候愛哭,你附和,還說我膽小。所以,你是不是同我想起的是一件事?
那次爸媽都出差,晚上打雷,我被吵醒,屋外的路燈照得婆娑樹影像張牙舞爪的惡魔在天花板上跳躍,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聽見聲音,睡眼惺忪地推開我的臥室門,擰開臺燈……
“睡吧,哥在呢。”
過了一會兒我問你困不困,你坐在書桌前打盹兒,卻說不困。
說起來,媽媽離開我的時候我才4歲,自己睡時掉下去幾次便再沒了安全感。以至于后來睡宿舍標準尺寸的床,還是會把玩偶塞滿半圈圍繞著睡才安心。
后來你來了就不一樣了。
哥哥是漆黑夜里的安全感。
你對學(xué)習一直不太上心,成績單上的數(shù)字堪稱要命,爸媽和老師輪番來動員也沒什么效果,可我知道,你的乒乓球打得特別好,跟樓下小區(qū)里的大爺比賽不在話下,連少年宮里那幫乒乓球特長班的學(xué)生都不如你,他們打不過你還要找借口打壓人,說你沒章法沒戰(zhàn)略不懂規(guī)則。
暑假里的一個周末,臺風剛過去不久,下午有一場大雨,到傍晚初晴,絳紫色晚霞鋪滿了半個城市的上空。你媽媽讓你照看我,你就走哪兒帶我到哪兒,公園里碰到了等著你的朋友,他們開玩笑跟你說怎么出來玩兒還帶孩子,你沒理他們。
回去的時候我說,我都這么大了,下次你想去玩兒就去玩兒吧。
你把球拍收在書包里,拉好拉鏈,毫不猶豫地說:“不行!你不在我旁邊我打不贏!”
哥哥是臺風過境,雨停,心卻潮濕得不行。
再后來你真的被選去做體育生,全家人都很高興。
我想,我哥終于可以去做自己喜歡又擅長的事情了!以后比賽拿獎金一定會給我買禮物的。未來站上領(lǐng)獎臺我就是冠軍的妹妹!
我想這想那,唯獨沒希望哥哥永遠是我哥哥。因為我覺得這還用作為一個愿望浪費我的許愿機會嗎?這不是一定的嗎?就像太陽東升西落,月亮圍著地球,植物光合作用需要二氧化碳參與一樣自然而然??!
但后來并不是這樣。
你去外地訓(xùn)練,就真的再也沒出現(xiàn)過。
很奇怪,餐桌上一起吃飯的你,不及格卷子塞我柜子里的你,趴在書桌上陪我睡覺的你,打球一定要帶上我的你,都是假的嗎?
幼時在樹下埋的許愿瓶會因為時間過去太久而找不到,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懷疑是不是當時真的許了愿、埋了那個瓶子。我今年高三,沒見的幾年里,甚至開始懷疑這些都是我的幻覺,我的臆想,我做的一場夢。
哥哥是假的。
一場家常便飯很快結(jié)束,大家在酒店門口作別,大姑一家送奶奶先走,小姑一家回了市郊,爸爸去停車場開車送我回校上晚自習,剛才飯桌上也聽了幾句,你工作有了問題,想回我爸爸所在的私立學(xué)校當個體育老師。
你媽媽小聲地囑托你,大概是別給我爸添麻煩,你女朋友在旁邊站著……
其實,就算沒有她我也幾年沒跟你說過話了,那樣熟稔的語氣只存在我想象的預(yù)演里,我同樣對你的現(xiàn)狀一無所知,是不是還在練乒乓球,工作出了什么問題,幾時竟然交了女朋友,我都不知道。
爸爸的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大燈晃了眼,你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長這么高了啊,是不是明年高考?”
我點點頭,坐上了車。你在車窗外跟我揮手,說好好學(xué)習??!
那個語氣語調(diào),特別像有一回冬天的寒假,你送我去鋼琴考級給我在學(xué)校門口買了個烤紅薯讓我焐手,然后說好好彈啊。
也沒什么特別的,我都記不得那個烤紅薯我到底吃沒吃了,就是突然想起來了而已。
我坐在車里,霓虹燈影像光的河流從車頂明明暗暗地流過,腦子里晃過你剛才同我講再見的樣子,我才明白。
哥哥是個形容詞,用來形容時光教給我們的那種漸行漸遠的悵然若失。
一點就通
多時空交錯,排比轉(zhuǎn)場
作者在行文中采用了充滿電影感的鏡頭式劃分,利用多時空交錯的寫作手法,在敘述家宴從開始到結(jié)束的一整個過程當中,展開回憶,將過去的片段實時、短暫地插入文中,營造出時空感,豐富了“哥哥”這一人物形象,每一小節(jié)結(jié)束時的排比句式讓轉(zhuǎn)場更加自然,將情感遞進輸出,讓往事貫穿出有機脈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