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馬努埃爾·凱西爾·萊佩蒂著 夏笑笑譯
繪/王子圣
惡? 夢
2030年1月30日,7時30分
紐約市
“嗨,南希。你醒了嗎?”
“在吃早餐呢。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辦公室?!?/p>
“這么早?”
“早上網絡出了問題……叫我來修。”
“好吧,祝你好運!”
“沒事兒,我可以的。你中午下課時,我給你打電話?!?/p>
“好!回見,媽媽?!?/p>
“啵兒,寶貝兒。出門時別忘記鎖門?!?/p>
“知道了,媽媽!”(·_·)
“(^_^)”
南希一個人在廚房里發(fā)出失望的嘆息。今天是她13歲的生日,而她的母親完全忘記了和她說生日快樂:她工作的網絡問題可能比較棘手,但這又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好吧,沒關系。自從父母離婚后,南希習慣了一個人處理問題。她的母親是一家大集團的網絡經理,沒有“太多”時間去做個陪伴孩子的好媽媽。至于她的父親,嗯……最好不要提這個話題。
這個年輕的姑娘皺著眉頭,檢查了一下手機網絡:棒,信號很強。幸好她這兒沒有網絡問題,謝天謝地! 她又喝了一口麥片,用手指在屏幕上滑過,點擊她收藏夾頂部的名字,然后再打開語音通話應用。
“嗨,杰西!”她嘴里還塞滿了東西。
“嗨,南希!”
談話的內容被轉換成文字出現在屏幕上,逗得南希哈哈大笑。她想象著她的朋友杰西也坐在桌前,滿嘴的巧克力餅干,就像她坐在兩個街區(qū)外的廚房里一樣。她起身去拿冰箱里的橘子汁,手機還拿在手上。
“我20分鐘后下樓,行嗎?”
“我等你。外面好像很冷??!”
“我沒注意呀?!?/p>
南希拉起了窗簾,從上東區(qū)一棟大樓的26層,俯瞰曼哈頓,看到的景象讓她打了個寒戰(zhàn),整個城市被冰冷的大霧籠罩著??巳R斯勒大廈的銀色尖頂,往常是那么清晰,現在卻消失在遠處,像一個幻化的幻影。帝國大廈現在就是一個蒼白的幽靈,至于下城區(qū)的摩天大樓,它們已經不存在了。南希低頭一看,看到了染白的人行道,兩側是巨大的雪堆。今天又得穿成冬天獵人的模樣,她嘆了口氣,又回到熟悉的手機屏幕前。
“可不是嘛!”
“那就25分鐘,夠穿衣服的了。”
“拜?!?/p>
“拜?!?/p>
南希機械地重復著收拾早餐的動作,然后走向衛(wèi)生間,手機一直攥在手里。
20分鐘后,她在管家應用程序上一鍵鎖好門,走進東82街42號公寓的四部電梯中的一部,動了動下巴向樓上的幾位鄰居問好。她每天早上都會碰到這些人,卻從未和他們說過話。6秒鐘后南希到了大廳里,又向門衛(wèi)動了動下巴。一架快遞無人機帶著金屬的呼嘯聲降落在接待臺。她嘗試把自己的臉埋進衣領里,沖向旋轉門。當玻璃門面向大街時,如極地世界般的寒冷像激光手術刀一樣劃過她的臉頰。
這個時候天還沒大亮,更何況還有霧。城市里所有的燈都亮了。南希對抗著暴風雪,邁著宇航員般笨重的步伐走向下個街區(qū)。在第80街拐角,她看到她的朋友杰西的糖果粉色羽絨服像一個巨大的草莓軟糖一樣放在人行道的積雪上。
“離上課還有一點兒時間。我們要不要去星巴克?”
杰西的回答混合汽車鳴笛的聲音,在風中消失了,但南希認為她一定是同意的。進了咖啡店,兩個女孩兒用腳敲敲靴子,不住地喘氣,感覺就像剛從南極考察回來一樣。她們把大拇指放在入口處的控制臺上,點了已經預先填好的訂單,然后選擇離門最遠的桌子坐下。
“哇,每年冬天都變得更糟,你不覺得嗎?”杰西喘著氣,解開圍巾。
南希聳聳肩。在來紐約之前,也就是在她父母離婚之前,她住在佛蒙特州的森林中。在那里,從11月中旬開始,每天早上在門前鏟雪才能出門。所以,對于她來說,現在這一切沒什么特別。
“是氣候出了問題!”杰西又說。
南希又是聳聳肩,剛摘下兩只手套中的一只,就立刻點擊瀏覽她收到的新信息。她微微噘了一下嘴。已經有一大堆祝福的信息了,但還是沒有母親的消息。至于父親,她至少在六歲的時候,就不再期待他關注自己了。
“嘿,南希!”南希的眼睛只從屏幕上抬起來幾毫米。
“生日快樂!”桌子中間放著一個包裝好的小禮盒。
“哦,你真是太好了,杰西!不用這么費心……”南希在一瞬間忘記了她的手機,她伸手去拿禮盒,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突然,咖啡館的燈全部熄滅??Х葯C的嗡嗡聲停止了,店里所有的交談同時停止,仿佛有人剛剛按了一個巨大的開關。
南希咯咯地笑著:“別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就為了我的生日!”
“什么?”
“有一個插滿蠟燭的蛋糕即將到來,是不是?”
“不,不是我?!?/p>
南希在黑暗中掃視著,疑惑不解。在她們的桌子周圍,一片驚訝的小聲議論此起彼伏。
“一定是停電了?!?/p>
“是大停電?。∧憧唇稚?,一片漆黑!”杰西回答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擔憂。
南希轉向窗邊:整個城市似乎已經停止工作,到處都沒有燈,只有嘎吱的剎車聲,汽車大燈的燈光在咖啡館的窗戶上跳舞。
“哇,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太酷了!”
南希剛說出這句話,附近就傳來噼啪的響聲。她還沒來得及轉身,兩杯熱巧克力濺到了她的手上。
“哎喲!”
南希驚愕地看著機器人服務員——它就這樣停在了她們的桌前,出故障了。當它彎腰的時候,它的鉸接臂使手里的托盤飛了出去,因此上面的飲品都灑了。
“你還好嗎?疼嗎?杰西跳了起來?!?/p>
“不,嗯…… 有一點兒。”
兩個女孩兒已經沒有心情笑了。
“發(fā)生什么了?”杰西抱怨道。
“不知道,真奇怪!機器人靠電池運行,不靠電源。但是……他們也是聯(lián)網工作?!蹦舷:鋈幌肫鹪绮蜁r媽媽說的話,就用拇指重新激活手機屏幕——她并不是唯一一個這樣做的人:在這里,幾十盞藍色的小燈都開始發(fā)光。南??吹綃寢屧趲酌腌娗敖o她發(fā)了一條信息,還有一個附件。她正準備點開時,爸爸的短信出現在屏幕上:“不要打開任何文件。PS655打這個電話給我。ASAP?!?/p>
南希愣住了?!癆SAP”的意思是“盡快”。華生博士就喜歡這么講話呀!她回憶起PS655是她父親多年前送給她的“史前”手機,讓她在危及生命的緊急情況下使用。這個過時的設備在她書桌底層抽屜里都發(fā)霉了,南希猶豫著。她的父親是個瘋子般的偉大的科學家——計算機科學博士。他設計了五角大樓的數字安全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被認為是無懈可擊的。所以,她決定不打開附件。
而她面前的杰西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她盯著手機屏幕,一臉驚恐的表情。南希把自己的手機放進口袋,靠向桌子上?!白屛铱纯?!”
杰西將手機屏幕轉向她:一系列編碼符號在陰暗的黑色背景中快速滾動著。然后,這些字母停止了飛舞,屏幕由黑色變成紫色,再變成血紅色,出現一條信息:
您的數據已經被萬納迪加密了。祝好運!
杰西迅速地瞥了一下鄰座們的手機,發(fā)現他們的手機也被感染了——而且可能所有顧客的手機都如此,因為整個店都回蕩著抗議的聲音。
“我媽媽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還有一個附件……我只是把它打開了。”杰西結結巴巴地說。
南希僵硬在座位上,臉色蒼白,腦子里轉來轉去都是些她聽過的詞句。全球病毒、安全漏洞、癱瘓、混亂……一時之間,她產生懷疑,然后又用力推翻這些記憶。她父親是個瘋子,一個十足的瘋子!大家都這么說。
“聽著,你下載了一個帶病毒的文件?!?/p>
“但你也看到了:每個人都受到影響了!”杰西感嘆道。
南希皺了皺眉頭,她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要像“他”一樣。她檢視著周圍:還沒來電,天棚墻角的電視屏幕還沒有聲音。外面的情況似乎并沒有好轉,路人在人行道上拐來拐去地走著,就好像他們也斷電了一樣。一架警用監(jiān)控無人機悶聲撞在了咖啡館的窗戶上,也不能工作了。
“還是回家吧,”南希說,“我送你回家?!?/p>
“你說得對。我想電力恢復前,課是上不了了吧?”
南希嘆了口氣,上課是她最不擔心的事情。她把杰西的禮物塞進口袋,推著好朋友穿過那些還在抱怨的人群往出口走。抱怨有什么用,好像這會改變什么似的……
大街上,寒意依舊濃烈,周遭像籠罩著月色。到處都是前行的人,就像迷失方向的機器人。樓房、商店、廣告牌,一切都處于停滯狀態(tài)。汽車大燈掃視路面,光束閃爍不定。由于交通燈失靈,十字路口就像是巨大的交錯的金屬板,汽車喇叭的噪音在耳邊回響。
南希一邊在人群中穿行,一邊牢牢抓著杰西的胳膊,她在想:網絡問題的確是一個大問題!它影響著一切。
“你沒事吧?你要我留下來嗎?”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杰西家門口。
“別擔心,我弟弟在樓上呢。你要進來嗎?你家一個人都沒有?!?/p>
南希咽了下口水,她意識到,確實如此?!班拧x謝,但我必須打電話給我爸爸?!?/p>
“可手機不能用了呀!”
南希尷尬地一笑,從兜里掏出手機。然而,一個意外在等著她:她的手機也中毒了。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藍牙,她忘了斷開連接。
“我會想辦法的。不管怎樣,謝謝你的禮物?!?/p>
“你還沒有打開它!”
一時間,南希猶豫了。現在還不是打開禮物的時候。但杰西似乎想通過眼神說服她,南希不想讓她失望。為了不被路人擠到,她往旁邊走了幾步,拆開了包裝,發(fā)現了一個漂亮的金色吊墜,上面刻有她名字的字母。
“太美了!”
“等等,我給你戴上。”
杰西脫下手套,南希伸出脖子,感受到朋友的手指輕輕撩起她的秀發(fā),把項鏈扣在脖子后扣好,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與在她們眼前上演的驚慌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謝謝你,你真是一個超好的朋友?!蹦舷8袆拥卣f,她摟住杰西,緊緊地抱著她。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她的腦海。
“不管怎樣,明天見?!彼龔娖茸约河脷g快的聲音說出這些話。停電不會持續(xù)一千年的!
“是啊,這只是糟糕的一天?!?/p>
“可能因為是我的生日吧!”
杰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向大廳的深處走去。
讓好朋友在這糟糕的光景中露出笑容,南希很滿足。她把凍紅的臉轉向北方:她住在兩個街區(qū)之外,也就是七百米左右的地方,再加上一條馬路要過。最多十分鐘,她就會回到溫暖的家里。
計算錯誤!驚慌失措的人群將這七百米變成了一個戰(zhàn)斗場。南希冒著生命危險穿過下條街,進了她住的樓里。卻發(fā)現電梯壞了!她費力地爬上二十六層樓……發(fā)現面對的是一扇打不開的門——這都是該死的管家應用程序的錯!她的手機不能用了,沒有電子鑰匙。所以,她要再下到一樓去門房那里拿備用鑰匙。
南希已經累垮了,她拿著鑰匙又回到二十六層。歷經兩個小時,她才終于成功回家。精疲力盡的她還像往常習慣性地去開燈……哦對,已經沒電了!她扯下自己的大衣,多少有些煩躁,發(fā)現暖氣也停了,公寓里有點兒冷。
“媽媽?”沒有回答。當然,媽媽不在家。她在半黑的環(huán)境中摸索著走到自己的房間,沖到筆記本電腦前。輸入密碼后,屏幕上用同樣的話向她打招呼:“您的數據已經被萬納迪加密了。祝好運!”
南希有種想用椅子大力砸壞電腦屏幕的沖動,但她忍住了。她保有著電腦總有一天會恢復的希望。要是砸了,那就太可惜了,她可不想失去所有的數據。她倒在床上,情緒低落,盯著天花板。這一切真瘋狂,沒有手機和電腦,而看街上人們的神情,她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感覺的人。仿佛他們都是剛剛斷線的木偶。
南希坐了起來,她在顫抖,天氣越來越冷了。她痛苦地起身,蹲在書桌前。打開最后一個抽屜,底部是一個黑色的大哥大,按鍵突出,沒有屏幕。這是第一代手機,據說是她父親組裝出來的。好重??!真是手機中的霸王龍。南希找到一小塊紙,她老爸在那張紙上用鉛筆寫了一個號碼。她按下手機按鍵,但心里卻不太相信會成功撥通。所有的東西都失靈了……這個古董怎么還能用呢?
一陣噼啪聲——是機械裝置嚙合時發(fā)出的金屬聲,還有一陣鈴聲。
“我在做夢吧,居然成功了!”鈴聲重復著,遠遠的。嗖——南希感覺已經墜入另一個空間。她鼓起勇氣,她至少兩年沒和父親說過話了,有四年沒見過他了。對她來說,他不過是個陌生人,一個外星人,一個瘋子……
“喂,南希?”那聲音,引起無限回憶。
“喂……”
“你好嗎?哦,對了,生日快樂!”
南希驚訝地盯著手機。這就怪了,她聽到兩次父親的聲音:在電話里,還有……她抬起頭,父親正站在她房間門口?!拔沂莵碚夷愕?,咱們得走了?!?/p>
她母親出現在父親的身后?!白甙?,孩子,你爸是對的。他早上從佛蒙特州趕來。我們必須去那里……”
“但是……”
盡管房間里只有11度,南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燒起來了。矛盾的信息涌入她的大腦,使其短路了。
“稍后再跟你解釋。穿上你的外套,我們走吧!”
南希站起身來,雙腿軟綿綿的。當她經過窗戶的時候,她望了一眼曼哈頓的景象,全是灰色。遠處的南邊,籠罩著高樓大廈的霧氣與大西洋的煙煤色的海水交融在一起。她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糟糕的旅行
三周后
華生博士的小木屋,佛蒙特州
夢不僅拖得很長,甚至變成了噩夢。南希躲在房間里,很無聊。她被關在這荒郊野外多少天了?她的父母試圖讓她振作起來——她應該認為自己很幸運:這里不但很溫暖,還很安全。她父親的小木屋是用自己的電源供電的,自給自足。南希完全不懂這個高度復雜的空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再加上從早到晚壁爐里噼啪作響的木柴。當然,只要他們不把鼻子放在外面就可以了!他們也有不少食物:爸爸的溫室有機菜園,罐頭和所有在秋季打的放在冰柜里的獵物。真的,這里是天堂。但她的父母越是指出她有多幸運,南希的心情就越憂郁。
她父母現在整天蜷縮在擁有超級安全防護的計算機前進行精密的計算,以便找到這種影響整個世界的病毒的缺陷。幾年前,他們在南希眼前和對方鬧翻了——而現在,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他們摒棄了恩怨,并像最好的朋友一樣一起工作。而南希要在彈指一揮間適應新的環(huán)境?他們毀了她的童年,這一切都被遺忘了嗎?當然不是!
南希一直無所事事。沒有手機,只有一臺電腦,卻只是用來學習她事先錄制好的課程。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沒有互聯(lián)網—— 全球網絡已經無法使用。
她擔心死了——父母已經向她描述了外面的情況:超市里沒有貨物了,人們,尤其是城市里的人,正在挨餓;醫(yī)院處于停滯狀態(tài);沒有暖氣,沒有電,沒有汽油……儲備已經用盡了,成百上千萬的人們正在死去。晚上,南希聽到父母與五角大樓的高級官員在加密線路上竊竊私語,與此同時,她在想杰西和同學們,他們怎么樣了?也像她一樣安全嗎?她對此深深懷疑……
南希覺得這非常不公平,她的父母是自私的。的確,他們想通過“殺毒”的方法來解決他們層面的問題,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成功。南希一直在努力說服他們回去接杰西和她的家人,但他們覺得太冒險了。想到最好的朋友正在兩個半小時車程以外的地方因寒冷或饑餓而死亡,而自己卻蜷縮在毯子里,肚子飽飽的,等待時間一點點流逝。不,這可不行。她必須做點兒什么!但是做什么呢?
輕輕的敲門聲讓她皺起眉頭,她很快抓起放在床頭柜上的棒球帽,把它扣在頭上,拿起一本書,躺在床上,故意將運動鞋平放在床單上。
“誰?”
門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進來:“睡了嗎?”
南希撇了撇嘴。是她母親。自從他們來到這兒,她就變得很粘人……
“又怎么了?”
“你總可以再溫柔點吧?”
“我不想?!?/p>
門邊的母親悲傷地嘆息道:“好吧,嗯……今天有客人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p>
“杰西?”
“不,對不起!是五角大樓的人。你父親讓他們來的。我把你的午餐留在微波爐里了。我們會很忙的。你今天做法語和數學練習?”
……
“南希?”
“是的,媽媽。南希吐了口氣,就像蒸汽機車噴氣似的?!?/p>
“好?!?/p>
談話結束,命令已下達,門關上了。南希又拿起書來看,但是一行行字在她眼前舞動的,都是模糊的。她摸了摸脖子上刻有她名字的精美項鏈:這是杰西送她的禮物。南希臉上露出了笑容,也許她可以用這來尋找拯救她朋友的方法。心中有了主意,她快步溜出房間。
一樓有聲音響起,客人們已經到了。南希下了樓,趁著父母正忙著給他們提供熱飲的機會溜進了父親的辦公室?!稗k公室”這個詞其實并不合適,這感覺更像是一個簡陋的美國航天局控制室,到處都是屏幕。電線、電腦主機,你能想到的,都在這兒了,真是極客們的天堂。南希躲在房間角落里一個奇怪的機器旁,并把自己埋在桌子底下,將身體縮成一團兒。
大人們很快涌進了房間,但是進展似乎不太順利。父親一定是對他們說了些不順心的話,因為他們像生氣的跳蚤一樣。
“華生博士,這根本不是一個選擇。”
“這都是廢話!”
“廢話!”
“廢話!”
“我向你們保證,根據我的計算,這是可行的。”華生博士用他一貫的冷靜回答道。
“時間旅行?你已經完全瘋了吧!”
角落里,南希瞪大了眼睛——時空穿梭……果然,父親這次太震撼了!
“我沒瘋,只是很清醒而已?!比A生博士用世界上最嚴肅的態(tài)度一字一句地說道?!拔覀儧]有別的辦法。這種病毒是無堅不摧的。沒有殺毒方法。這是終極完美的病毒。我什么都試過了,我妻子也試過了……哦,我前妻。根本找不到漏洞?!?/p>
“我們必須找出是誰設計了這個病毒,并消滅這些網絡恐怖分子!”一位軍人激動地喊道。
“那請問怎么做呢?”華生博士低聲說。“等你找到他們的時候,人類已經有時間死三次了。你還準備犧牲多少人的生命?我要特別提醒你,如果有的擁核國家沒有成功地做到數據保存,那么黑客如果決定發(fā)送炸彈,我們全都會消失。受到威脅的是整個人類?!?/p>
最后這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到一陣寒意。桌子下,南希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情況比她想象得還要嚴重得多。
“所以這就是我的提議?!辈┦坷^續(xù)說道,“我們要回去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大家都知道,第一臺現代計算機ENIAC是在1943年至1946年間由費城的賓夕法尼亞大學開發(fā)的。所以我的計劃很簡單:我們必須阻止這項發(fā)明。”
“這太瘋狂了!”
“請聽我說,我們要用美國國防部幾年前設計的一個秘密程序——是你們自己做的,或者說是受了你們前任的啟發(fā)而做的?!?/p>
“什么?”
“你們知道洛芙萊斯行動嗎?”
……一陣驚訝的低語。
“這個程序可以讓你們進行時間旅行,確切地說是回到過去。為了預防病毒問題,我把它升級了??傊辛诉@臺機器,我們將回到1943年的費城。我們要在世界第一臺電腦里放許多蛀蟲,破壞這臺電腦。”
“你在開玩笑吧,華生先生?”
一直到現在都保持沉默的母親說道:“這不是玩笑,歷史上就是這樣的。一只蛀蟲卡在ENIAC的電子電路中,這個惱人的意外事件誕生了 “Bug”(英語詞,意為“害蟲”)一詞,你們可能都知道的?!?/p>
“好吧,面對現實吧。”
“一架機載無人機將使我們能夠遠程監(jiān)測整個洛芙萊斯行動?!鼻叭A生太太補充道。
“然后呢?我們回到19世紀?”
“然后,我們已經把所有的電腦歷史記錄保存在紙上了。一旦人類得救了,我們將能夠重新創(chuàng)造一臺健康、安全、更有保障的電腦?!?/p>
此言一出,一片沉寂。南希聽到五角大樓的長官們在咬耳朵。她父母提出的解決方案似乎并不能讓他們滿意。這聽起來更像是科幻電影,而不是現實。但有她父親在,你可以期待任何事情,甚至是這臺時光機真的能用……女孩兒驚訝地看了看右邊的奇怪裝置:它包括一個座位,安裝在一個旋轉平臺上,周圍是玻璃壁,連接到一種空軍一號式的控制臺。這個小玩意兒可以帶我們去見埃及法老?
“我們只有一個問題?!彼赣H嘟囔著,“由于技術限制,機器的傳送窗口太窄了,對于一般成年人的體型來說,是進不去的。電磁場只能帶動一個身材嬌小的人?!?/p>
“你的意思是你要送一個孩子到過去?”參謀長憤怒地說道。
“我可沒這么說,只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人?!?/p>
華生博士走近南希右邊的設備。南希盡可能地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但她還是能看到父親在解釋設備如何操作。他把那盒蛀蟲放在推進器座位旁邊,再加上一塊太陽能數字手表,里面有大學的地圖和進入實驗室的密碼,以及一個可能隨時派上用場的文化常識數據庫。她父親說,就是這塊手表,可以讓無人機找到被傳送的人,無論他在哪里。
“被選中的人,必須身體健康,沒有心臟病什么的。這些是唯一的制約因素。工作本身不是特別技術性。這個機器將直接把被選中者送到賓夕法尼亞大學校園。然后他要做的就是進入實驗室……”
“那回程呢,在計劃中,還是單程旅行?”參謀長打斷了他的話。
“無人機配備了回程軟件。當然,這一切都已經事先預計好了:我們不會把任何人留在過去!”
又是低聲的交談聲,然后參謀長問道:“您的行動……叫什么來著?”
“洛芙萊斯——這是一位計算機先驅的名字?!?/p>
“一個女人嗎?”長官嘲笑道。
“嚇到您了嗎?”南希的母親對付道。“現在都2030年了,您還在像19世紀那樣思考!”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遍L官答道。“當然,女性在最高責任崗位上也能找到自己的位置?!?/p>
“是的,我看出來了!”前華生夫人吼道,她用諷刺的目光掃了一眼對面那群高級軍官,那里一個女性也沒有。
“這次‘洛芙萊斯行動有些冒險。但戰(zhàn)爭就是戰(zhàn)爭!我們可以試一試,只要你負起全部責任,華生博士?”
“當然!”科學家立刻說道,“我敢發(fā)誓,一切都會順利的?!?/p>
“所以,我們會盡快找到人選帶過來的?!?/p>
“太好了!”華生博士高興地說,“我就不多留你們了。我和我妻子,呃……和我前妻送你們出去?!?/p>
南希聽到來訪者的腳步聲走遠了,門關上了。她爬出藏身之處,在心中糾結著:她要行動嗎?要么是現在,要么就永遠不可能了——她是個小個子,有點兒機靈,身體健康……真是完美的候選人!
她坐到推進器的座位上,把一盒蛀蟲塞進口袋,將手表固定在手腕上,并重現她父親剛剛在她眼前做的動作。事實上這很簡單,機器啟動了,伴隨著優(yōu)雅的嗡嗡聲。當她的父母回來的時候,他們會發(fā)現她已經走了。南希在最后一刻自責起來,她從控制臺上拿起一張紙和一支鉛筆,潦草地寫下一句簡短的話:“對不起,我得盡力去救杰西?!?/p>
然后她坐在座椅上,扣上安全帶,閉上眼睛。她現在做的事情是超酷的!可惜的是,她不能把自拍發(fā)到網絡上——這將會引起轟動的!很快,嗡嗡聲越來越大。座椅開始旋轉,加快了速度,越來越快了。明亮的燈光,越來越亮。一個隧道……空虛……什么都沒有了。
就在失去意識之前,南希發(fā)現她忘了帶無人機……
………………
一片嘈雜……
尖叫聲、馬嘶聲、警笛聲……奇怪的、刺鼻的味道,刺激著鼻子。
太陽照在閉著的眼睛上……她還活著!萬歲,這已經不錯了!何況天氣還很好……她沒有穿越回冬天。萬幸啊,因為她沒帶外套。她就是這樣離開的,只有棒球帽和運動鞋。當然還有眼鏡,幸好,因為她近視很嚴重。
南希感覺身下很柔軟,她伸了伸胳膊,摸到了毛衣袖子,怎么是濕的! 她努力睜開被陽光蒙住的雙眼時,看到了一種柔軟的、褐色的糊狀物——泥巴!她竟然躺在泥潭里!哇……惡心!南希一下子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涉水而行,轉頭一看周圍,她有些迷失方向。
這是在城里,而不是在大學校園。旁邊有一條河,很寬,流淌著棕綠色的河水,到處都停泊著大帆船。好吧,我一定是在費城港附近,南希想著——突然,她意識到:大帆船在20世紀40年代就已經不存在了!掃視江面,她看到另一艘船經過,兩邊各有一個輪子在滾動,還噴出黑煙。這是什么?是幻覺嗎?她看了看另一邊:四周都是倉庫、工廠,有十幾家,都在噴著和船一樣的黑煙。吸入這種煙霧讓她感到肺部被撕裂。你好,污染!
忽然,一聲尖銳的叫聲:“讓開!”南希剛好躲開了:四匹馬拉著的大車與她擦肩而過,將她從頭到腳潑了個透心涼。真行……她才剛到,就差點兒被車……被馬車撞死?!
她驚慌地往旁邊走了幾步,大腦現在正在全速運轉。機動車、路燈、現代世界在哪兒?完全找不到!她肯定不是在1943年!程序一定是出錯了!
人們把她推來推去。這群人衣著不整,提著箱子,橫沖直撞地跑著,看起來很忙的樣子。他們像她一樣講英語,但有口音。雖然她滿身泥巴,卻沒有人關注她。可能因為她只是個孩子……好吧,是青少年,但也反正是未成年人。
“拜托,我迷路了!”她抓住了一個男人的袖子。男人一言不發(fā)地甩開了手,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真友善??!謝謝你的迎接! 南希從人群中掙脫出來,下到河岸陡坡上。這條河很臭,很臟。她看到一群小孩子在遠處泥地里玩耍。就他們自己,無人監(jiān)管。她盯著孩子們,震驚不已:她要找當地的兒童援助協(xié)會的電話號碼!但愿這時已經有電話了,不過她嚴重懷疑這一點。
所以這里是1943年的費城?不可能……她一定是回到了中世紀。但是,在那個年代只有印第安人居住在美洲。不,這不是在中世紀。到處都是工廠,有帶槳葉的船,還有,這些黑煙是什么?
她到底在哪兒?今天是什么日子?幾點了?南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表。
她抬起袖子,激活了屏幕,手表亮了起來。哇,成功了。但手表卻無法告訴她日期和時間,附近沒有中繼天線!另一方面,手表友好地告訴她,她的心臟每分鐘跳動150下,血糖水平有點低。謝謝你的信息……你為什么不建議我做一場普拉提呢?!
怎么辦?南希把目光投向地平線。一路向西,夕陽西下。空氣籠罩著那覆蓋城市的不透明的煙霧,低矮的光線照耀進來。她眨著眼睛,看清了河上架著一座橋,一種看起來像中世紀的塔。這景象很熟悉。她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她曾見過這種風景,但在哪里呢?她進入存儲在手表中的數據庫中。在搜索引擎中,她輸入了第一個想到的東西:“夕陽”,出現了一系列的圖片。她滾動瀏覽了一下,然后停在了其中一幅圖上。她舉起手腕,把手表的屏幕置于風景前:除了一些細節(jié)外,兩幅畫面合二為一。
隨后,她念出了照片的說明:“血色夕陽,威廉·特納?!碧丶{,他是個畫家,對吧?
“光之畫家”,數據庫告訴她。1775年生于倫敦考文特花園。1851年在倫敦切爾西去世。倫敦!19世紀!
南希憤怒地看了一眼在泰晤士河上燃燒的夕陽。她的瘋爸爸說什么來著?“一切都會順利的,我敢把手伸進火里發(fā)誓!”現在,他的手肯定已經被燒焦了吧?
現在她被困在這里,沒有錢,一無所有。對于一個去拯救人類的女孩兒來說,她的處境相當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