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雅麗

十二平均律

有如幽暗的金字塔

夜，正被一只鳥的翅膀摩擦

想起被火滅亡、被水更新的世界

想起維吉爾的田園夢，雪萊詩中的回聲

隱約中聽到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在回旋

搬運辛勞的人獲得暫時的寧靜

而遠(yuǎn)處，雷聲般驚人的花香

沿著封城后的小巷——緩緩散盡

獨自前往銀河系

輕軌一直通向野香山

夕陽墜毀，像一個巨大的磨盤

灌木遮蔽小徑，樅樹、松樹的細(xì)枝

時而劃傷了我們的手臂

帶我們上山的小姑娘叫星芽

如果走野路去鬼跳巖，就能俯瞰半個北京城

天漆黑一團(tuán)，群星密布的峰頂隱隱約約

滿山堅硬的大石，建造了黑暗的重影

燈火在山腰匯成一座明藍(lán)色的小湖

像一條逐浪天際的海豚

至山頂，一輪紅月亮正緩緩升起——

我們伸手就觸到了深藍(lán)的天幕

星芽指給我們看，腳下燈火璀璨

仿佛我們到達(dá)銀河系，并在此稍作停留

兩年后，同去的友人各自分隔幾地

星芽一直在走青藏線，荒漠、高原無人區(qū)

她寫下詩歌和探險筆記

直到三月，她在秦嶺線的暴風(fēng)雪中走失

誰料世事蒼茫，她獨自趕往銀河系

——化為了一顆小星

湖水與逝者

砍掉數(shù)棵水杉后

滄山湖忽然把我的視野拉遠(yuǎn)

面朝一座青盈盈的大湖

這里是絕佳的風(fēng)水寶地

傍山小路通向林海深處

白頭蘆葦輕拂帶松香味的湖波

冬天湖岸后退，但湖坡秀美

寒風(fēng)掃完落葉后又開始掃蕩人間

這個清晨我們吹吹打打——

把勞碌了一生的舅舅安放此地

這天夜里，山雞叫了一整晚

我們感嘆時光易逝，生命孤獨卑微

第二天清晨飄起了鵝毛大雪

把湖水和逝者藏得無蹤無影

暮晚的家常

冬夜我們圍鶴鎮(zhèn)的火爐而坐

路過的親戚進(jìn)門坐了會兒

我在吃一碗菜苔煮年糕

他們贊美菜苔翠綠，年糕噴香

和減肥的胖姑娘真正是絕佳搭配

隨后聊了聊家長里短

剛做的年糕要隔一天才能泡水

能吃到第二年春天稻谷下種

父親冬至腌的臘肉要等七天出鹵

曬上幾個好太陽，才能長久保存

海南的表姐今年過年不回家

大姑想提前寄年貨，有腌肉腌魚

甚至在快遞箱里藏下自家菜地種的

幾只蘿卜和一棵大白菜

姑父已經(jīng)確診為肺癌晚期

對他瞞著病情的親人贊他臉色紅潤

望著灰黃的臉，我們暗地里全是擔(dān)心

原本三個月壽命但愿熬到明年冬天

這時，暮晚的寒鴉發(fā)出凄切的叫聲

我們都往火爐前移了移

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與姑父一起烤火

但這生動的人間說不定會出現(xiàn)奇跡

我往火爐里添了新柴，想大家全身暖和

才能抵御寒冬，和突如其來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