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青

紀錄片《泰國洞穴救援》，拍攝了救援過程的真實畫面

2018年7月2日，泰國清萊，英國潛水員瑞克·斯坦頓和約翰·沃蘭森帶著一身污水從洞穴中走出，他們帶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9天前走入巖洞深處的12名未成年兒童和他們的足球教練，仍然全部幸存。

現(xiàn)場媒體閃光燈與掌聲一片，但斯坦頓與沃蘭森眉頭緊鎖。作為最優(yōu)秀的洞穴潛水專家，他們深知接下來救援的難度。在斯坦頓看來，想把一群從未接觸過潛水的孩子活著救出，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此時的斯坦頓不會想到，面對無數(shù)種失敗的可能，來自世界各國的志愿救援團隊不計辛勞、緊密合作，最終找到了或許是唯一可能成功的方案—事發(fā)18天后，被困的13人全部被安全救出。參與救援的洞穴專家弗農(nóng)·昂斯沃斯說：“能把被困的任何一人帶出來，都已經(jīng)是奇跡了，有了這次奇跡般的救援，13不再是一個不祥的數(shù)字。”

今年下半年，改編自該事件的電影《十三條命》上映，為觀眾再現(xiàn)了這場驚心動魄、卻處處充滿人性光輝的生死救援。

紀錄片《泰國洞穴救援》劇照

“水下摔跤賽”

2018年6月23日，四年一度的世界杯正在如火如荼進行。泰北清萊府美塞鎮(zhèn)，一支名為“野豬”的少年足球隊，也在為自己的足球夢想而刻苦訓練。午后，結(jié)束練習的孩子提議去睡美人洞探險，順便為一名隊友慶祝生日。

睡美人洞總長約10公里，是泰國第四長的洞穴，洞內(nèi)潮濕涼爽，不少當?shù)厝硕枷矚g去洞內(nèi)避暑游玩。在助理教練的陪同下，12名孩子帶著食物和水走進洞穴中。此時的他們并不知道，一場足以吞噬他們生命的危險，正在悄悄靠近。

出于安全考慮，當?shù)厝艘话銜?月關(guān)閉睡美人洞。不巧的是，那一年的季風來得比往年要早一些，且更為猛烈，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

下午時分，“野豬隊”步入洞中，一切看起來都相當正常。數(shù)小時后，當他們發(fā)現(xiàn)水勢上漲時，回程的路已被完全淹沒，眾人不得不向洞穴深處走去。

當晚9時，苦尋不到孩子的家長開始著急，不久后，球隊主教練在洞口發(fā)現(xiàn)孩子們的自行車。此時，洞內(nèi)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教練趕緊向有關(guān)部門求助。當晚11時，清萊當?shù)氐乃丫汝犖槿雸?，但很快就因缺乏水下救援?jīng)驗，而被大水“勸退”。

出于對水底幽暗的恐懼，工人一旦認為能浮出水面，就會不顧一切掙扎。

13人失蹤的消息引發(fā)了全世界的關(guān)注。泰國立刻組織起了龐大的搜救隊伍，軍方海豹突擊隊隨即趕往支援，但4天過去了，救援人員最遠只游到洞穴內(nèi)1500米遠處，一個名為T字口的區(qū)域，依舊不見孩子們的身影。

一個被稱為“探洞洋瘋子”的外國人改變了這一局面。他叫弗農(nóng)·昂斯沃斯，是一名有著約50年經(jīng)驗的洞穴探險家，泰國國家公園的洞穴地圖就出自他的手筆。昂斯沃斯把睡美人洞比作自己的“第二個家”，全世界或許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幽暗可怕的洞穴了。昂斯沃斯明白，以當下的救援方式絕無可能救出被困者，于是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當年6月26日，一張皺巴巴的紙條被呈送到泰國內(nèi)政部長面前，紙條上寫著的是昂斯沃斯建議泰國政府求助的人選—“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洞穴潛水員，請盡快聯(lián)系他們”。次日晚，斯坦頓一行作為志愿者，穿越了大半個地球，從英國的考文垂來到了救援現(xiàn)場。

一夜休整后，斯坦頓和沃蘭森首度下水。在一段距離的下潛后，兩人在被稱為3號洞室的區(qū)域，發(fā)現(xiàn)了4名來不及撤離的工人。幾經(jīng)艱險，他們把工人帶回安全地帶，也因此贏得了泰國人的信任。

但二人卻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出于對水底幽暗的恐懼，工人一旦認為能浮出水面，就會不顧一切掙扎，潛水員不得不花大量精力安撫工人情緒并控制他們?！熬拖袷且粓鏊滤淤??！蔽痔m森說，“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群孩子，即便他們依然存活，我們也不可能潛水把他們救出來。”

劃破黑暗的一束光

盡管電影《十三條命》把大量鏡頭對準幽深的洞穴與混濁的水底，但限于時長與拍攝安全性，真實的睡美人洞遠比影片里展現(xiàn)的要兇險。

這正如斯坦頓所說：“人們在登陸月球的時候，他們還可以依賴地圖。但是在那些充滿未知的洞穴中，沒有人知道此路將通向何處，沒有人知道在下一個轉(zhuǎn)角處，將會發(fā)生什么?！?/p>

睡美人洞并非迷宮，基本只有一條路，從洞口往里800米，是一處面積較大的空間，被稱為3號洞室。該處在救援中后期，被開辟為大本營，是救援隊伍在洞內(nèi)的駐地。

再往前深入，距離洞口1500米處是一個T字口，另一條地下河流在此交匯，水流自此變得更加湍急;沿著T字口往東，距離入口2000米處，是一塊被命名為“芭提雅海灘”的平坦區(qū)域，搜救隊以為孩子會躲在這片區(qū)域，但斯坦頓卻一無所獲。

此時，兩人的氧氣瓶已經(jīng)用了將近1/3，按照水下搜救中“去程用1/3、回程用1/3、留1/3以備突發(fā)情況”的原則，兩人理應(yīng)返程。

或許是以往救援經(jīng)驗提供的靈感，沃蘭森隱隱覺得應(yīng)該繼續(xù)往前，于是二人頂著更為洶涌的水流逆流而上，直到所帶的引導線全部用完。

浮上水面，腐臭的氣味撲鼻而來，洞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不好的預(yù)感襲上二人心頭。

仿佛象征著生的希望，突然間，一束光亮劃破了黑暗，于是便出現(xiàn)了文章開頭的一幕，13名被困者全部生還。

電影《十三條命》劇照

細致分析后，兩人發(fā)現(xiàn)，單從距離上來說，少年們離洞口不過約2500米，但這段路程被5段長度不等的水坑所分割阻攔，最長的一個水坑約400米，相當于大約8個標準奧運泳池的長度，水底最狹窄處只能勉強容一人側(cè)身通過。

潛水員在能見度幾乎為零的情況下，不僅要應(yīng)對水流，還得在水底毫無規(guī)則的地形里摸索著前進，即便是經(jīng)驗豐富的洞穴潛水員，單程也需要5～6小時。

離開時，孩子逐一擁抱了斯坦頓和沃蘭森。轉(zhuǎn)身來到拐角處，他們望向?qū)Ψ?，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們很有可能是唯一見過他們的人”。回程中，兩人腦子都在高速運轉(zhuǎn)，思考是否有創(chuàng)造奇跡的可能。

電影《十三條命》劇照

除了洞內(nèi)緊張的救援外，電影《十三條命》對外圍救援力量也著墨頗多。

前所未有的麻醉計劃

除了洞內(nèi)緊張的救援外，電影《十三條命》對外圍救援力量也著墨頗多。未入洞的志愿者，也為這場難度極高的救援貢獻了不可忽視的力量。盡管困難重重，但萬人一心，天地亦為之動容。

睡美人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水會透過石灰?guī)r山脈裂縫和渠道流入睡美人洞內(nèi)?！斑@座山就像一塊大海綿?！卑核刮炙拐f，因此降低洞內(nèi)水位，是開展大規(guī)模搜救的必然前提。

一開始，救援方利用大功率水泵日夜不停排水，但即便平均每小時抽走16萬立方米、足夠填滿64個奧運會標準泳池的積水，也只能讓洞內(nèi)水位每小時下降1厘米。

一位泰裔水利工程師看到新聞后，自愿擔負起了排水職責。他帶領(lǐng)志愿者和熟悉當?shù)厮奶卣鞯拇迕褚黄?，負責阻斷流進山洞的水流，水管不夠了，就現(xiàn)場砍竹子導水。

為了更快排水，積水被引向周邊村莊的農(nóng)田，農(nóng)民辛苦大半年的收成就此泡湯。篤信佛教的泰國人深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佛理，周邊村民并無怨言，絕大部分村民甚至未向政府提出經(jīng)濟補償。

如此一來，洞內(nèi)水位明顯下降，救援隊員可以在不用潛水的情況下到達3號洞室，這也成為了最后成功救援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

破局的關(guān)鍵是一位醫(yī)生的到來。確認被困者生還后，遠在澳大利亞的麻醉師理查德·哈里斯接到了斯坦頓的電話。在對方說完那個荒謬的計劃后，哈里斯幾乎想直接掛斷電話，但猶豫再三，他想思考一個晚上再決定?！叭绻也患尤霑鯓?？”哈里斯問。

“那被困的人全都會死去。”斯坦頓的回答，最終讓哈里斯下定決心，立刻奔赴泰國。

按照斯坦頓的設(shè)想，讓擅長麻醉同時也是資深洞穴潛水者的哈里斯，調(diào)配好合適劑量的鎮(zhèn)靜劑，然后告訴每位潛水員如何向被困者注射鎮(zhèn)靜劑，以便救援人員可以將被困者像運送貨物一樣送出，避免因過度掙扎導致救援失敗。

如何確保劑量，如何防止被麻醉者溺死于自身唾液，如何在救援中途補針……這些問題都亟待解決。更為嚴峻的是，此前從未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救人，毫無先例可循。稍有不慎，被“救”出來的將只是一具尸體，這也是哈里斯猶豫不決、泰國政府遲遲不敢決斷的原因?！靶疫\的話，這些孩子或許能有3個活下來。”哈里斯說。

與此同時，“麻醉計劃”的準備也在穩(wěn)步推進中。在海豹突擊隊和潛水志愿者的配合下，數(shù)十個備用氧氣瓶被安放在救援必經(jīng)的洞穴里，哈里斯等人也從當?shù)貙W校找來幾個身形體重與被困孩子相似的學生，反復(fù)模擬救援中的場景，最終根據(jù)每名被困者的實際狀況，調(diào)配出了不同劑量的鎮(zhèn)靜劑。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來自海洋的季風最終逼著泰國政府下定了決心—天氣預(yù)報稱，幾天后連續(xù)的暴雨將襲擊清萊，屆時再給被困者運送物資，將變得異常困難。他們相信，“麻醉計劃”成了唯一的選項。

7月8日，救援正式開始。專業(yè)的洞穴潛水員從3號洞室出發(fā)，潛行約3小時后到達9號洞穴，在此前留在該處的泰國海豹突擊隊隊員的配合下，為孩子們注射鎮(zhèn)靜劑。

4名潛水員逐一帶著被困者，穿越危機四伏的水坑返回3號洞室。在那里，來自中國、澳大利亞等國的救援隊伍，將被困者放上擔架，用繩索運至洞口。

盡管涉水距離已被大幅縮短，但帶著孩子潛水并不容易。潛水員每30分鐘需要停下來檢查孩子情況，補針及確認氧氣用量。

在救援中，發(fā)生了諸如迷失方向、注射器險些掉落等意外，所幸沿途有多名潛水員在水坑間待命，危機被悉數(shù)化解。最終結(jié)果堪稱奇跡，連續(xù)3天的救援里，全部13名被困者均被安全救出。

幾天后，洞穴被完全淹沒，再被開放已經(jīng)是8個月后了。這也就意味著，如果當初未果斷開展救援，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如今，睡美人洞外建成了一座博物館，在救援中意外犧牲的泰國海豹突擊隊前隊員薩曼·庫南的雕像佇立在洞前，仿佛在向游客訴說著那場依靠無國界合作與團結(jié)、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艿钠孥E救援。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