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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毯匠老毛

2022-05-30 10:48:04黃璨
安徽文學(xué) 2022年10期
關(guān)鍵詞:馬蘭花小毛廠里

黃璨

老毛的門店是縣城東街并排的兩間。一間雜貨鋪,前半段各種商品,鉛筆、文件夾、巧克力、蛋糕、衛(wèi)生紙等,琳瑯滿目;后半段廚房,鍋碗瓢盆,香菜小蔥,夾在一個陰暗的窄道里,只一人能進(jìn)去。一間地毯專營店,入門左側(cè)一張辦公桌,繼而左右墻、木架上各種大小各種紋樣各種顏色的地毯,以及十幾塊鑲著金框的獎牌;再往里,布簾隔著單人床,被褥、衣服隨便堆著。

雜貨鋪擔(dān)著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以及孩子的學(xué)費,由老婆管著,十幾年不好不壞。地毯專營店老毛負(fù)責(zé),賺就是歡歡喜喜一大張錢,壘起來給兒子買房娶媳婦;不賺便是裂在心上的一條縫,得雜貨鋪往里填。中間有門互通,兩面可兼顧。

老毛小學(xué)時,校門口有個小賣部,有方便面、辣條各種好吃的零食,允許賒賬,村上孩子一蜂窩往那兒涌,拿東西只簽張飛宋江魯智深,欺小賣部老頭不識字。唯老毛,工工整整署上自己的名字,想偷偷把別人簽的改成本名,又怕挨揍。雜貨鋪開張那天,腦子里印出小學(xué)時候的事,門口貼了張“概不賒賬”,想一想,又撕了,該賒還賒,誰都有慌忙不帶錢的時候。至于買地毯的,都是有閑錢又喜歡這傳統(tǒng)物件的,給的是現(xiàn)錢。

這就說到了傳統(tǒng),老毛是當(dāng)?shù)乜椞汗に嚨姆沁z傳承人,一邊靠地毯給兒子攢錢,一邊還得把這手藝給下一代傳承下去。但下一代愿意學(xué)這個的越來越少,能傳多遠(yuǎn)連他自己都說不上,所以他就想把自家地毯做得更好,越多人喜歡就越多人記得,也算一種傳承。

地毯怎樣叫做得好,外行人不懂,怕把不好當(dāng)好,就遠(yuǎn)遠(yuǎn)近近托懂行的人打聽。回說你去找縣城東街的老毛,他那里的地毯就叫做得好。果然就買到好的,紋樣經(jīng)典,色澤鮮麗,絨面韌而細(xì)密,經(jīng)年不脫毛不褪色無蟲蛀,嫁姑娘當(dāng)個陪嫁娘家人一輩子都臉上有光。

這是老毛入行三十多年才有的資本,三十多年前他連地毯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那時他剛二十出頭,從一個中專學(xué)校畢業(yè),跑市里一個啤酒廠賣啤酒。日子過得如意,不但工資高,上下班還被五菱汽車專程接送??窜嚧巴饽敲炊囹T26型自行車的人風(fēng)里雨里,心里又得意又不是滋味。半年后主意變了,跑去工信局,想一輩子做個行政事業(yè)單位干部,結(jié)果被農(nóng)村戶口卡在了門外,恰好縣地毯廠招工,能解決戶口問題,就招工入廠了。

若當(dāng)時一直留在啤酒廠或繼續(xù)在工信局干臨時工,現(xiàn)在什么樣子說不準(zhǔn)。高一時學(xué)校住宿,他的床位臨近門口,冬天冷風(fēng)透身,感冒一個月沒上課,等再回到課堂無論如何都趕不上進(jìn)度,便書包一扔直接就回家種地了。種了一段時間,同伴說我們走啊,不能再種地了,就一起又跑到縣城上初中,重讀兩年考上那個不怎么樣的中專,從此命運釘在一個并不高的起點上,想要往前卻處處受限。都說人一輩子是命定,但當(dāng)初要好好學(xué)習(xí)考個好大學(xué),定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在縣城守了十幾年的門店。而他的愿望是想到更大一點的地方,那樣人生就會是另一幅廣闊圖景。說到底還是自己浪費了自己,跟命不命的關(guān)系不大。

前半輩子既這樣過去,后半輩子就只能認(rèn)命地繼續(xù)下去。幸虧有地毯這個傳統(tǒng)手工藝,讓他覺得和許多渾渾噩噩一生的人究竟也有所不同。

老毛最終喜歡上地毯制作,同廠里一個姑娘有直接的關(guān)系。

那時地毯廠的女人很牛氣,下巴高抬,眼皮低垂,旁邊纏著的小伙子要長得差或家里買不起“三金”的,必定入不了眼。一個小縣城,女人的工資竟比老師還要高,年底還有魚啊肉啊大堆的福利往家里搬,難不成會俯下身子找個上不了臺面的農(nóng)村人?簡直是白日做夢。

入廠即做了洗毯工的小毛就被這樣一個白日夢困住,喜歡上了剪毯崗位的一個漂亮姑娘。其實他條件很不錯,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國字臉棱角分明,與那姑娘同屬上品的容貌。可姑娘是標(biāo)準(zhǔn)的城里人,他這樣農(nóng)村家庭的小伙,他連和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只一次,他到幾個哥們的宿舍去玩,見姑娘也在,忍不住盯著她看,而她只朝他這邊隨便滑了一眼,便轉(zhuǎn)過身沒再理他了。

小毛有些痛苦。一方面,他覺得那姑娘正是他一直想要娶回家的女人,因為在她隨便瞟他一眼的時候,他從她目光里看到了一種叫溫柔的東西,同她漂亮的容顏一樣自此在他心里扎了根,不幾天就瘋長成一棵大樹,撐得他心里面難受。另一方面,他又老實,遠(yuǎn)遠(yuǎn)一個姑娘走來都會令他臉紅,更別說涎著臉去追這個于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簡直比登天還難。

沒辦法,小毛只得把那越長越大的樹強壓在心里避免冒出一片葉子來。然而畢竟年輕啊,由內(nèi)及外的熱氣騰騰,免不了從心沿上斜出一片大葉子。什么大葉子?一塊地毯。他決心偷偷為女子織一塊最漂亮的地毯,哪怕給不到她手里,他天天晃著的心也有個落處。而且,作為地毯廠一名普通的洗毯工,他唯一可利用的資源也只有這個。

很快小毛就想好了。他小時候在離村不遠(yuǎn)的祁連山上放過羊,特別喜歡山里一種叫馬蘭花的植物。濃綠的韭形葉,一入夏就噌噌噌地在草坡上躥;蝴蝶樣長舌瓣的藍(lán)色花,安靜地從密葉中微微冒出頭,讓人既能看到又不覺得它張揚,像極了他喜歡的那女子。而且,這種花白色的條形蕊緊貼在每片花瓣的內(nèi)側(cè),竟是可以摘出來吃的。說不清什么味道,就覺得好,每次放羊他都會蹲在鋪地的馬蘭花旁一根一根慢慢地抽出來吃。到如今,只要看到那姑娘,他都會莫名地想起馬蘭花的白色花蕊,那渺渺的說不清的味道,他要織這樣一張馬蘭花的地毯。

先是繪圖。這難不倒小毛。因為他所在的地毯廠一直在全國乃至國外都有聲譽,無論古典繁復(fù)的歐式圖案、民間韻味的傳統(tǒng)圖案,還是皇家氣派的京式圖案,無論牡丹的富貴、卍字邊的吉祥、珠兒邊的延綿不斷,還是石榴和佛手的多子多福、奎龍的鏤空通透,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從繪圖工那里偷偷學(xué)來。但小毛想要繪出的是廠里從未有人做過的馬蘭花圖,倒顯出小毛的獨具匠心,私下里覺得只那女子才配擁有。不動聲色地,他從繪圖師傅那里要了一張與實物1:1比例的專用格子圖,按記憶中馬蘭花的樣子,獨自在燈影下一格一格標(biāo)注了落線位置及顏色,并想象地毯成品后的精致模樣,感覺同那女子在情思上又近了一步。

接下來是織毯。這工序說難也不難,將經(jīng)線一條條掛在高及十米的機梁上,后方掛上那1:1比例的圖紙,操作時只按圖紙標(biāo)注的顏色及花形經(jīng)緯線交織便不會出錯。只不過,當(dāng)?shù)氐靥菏撬氂械囊环N織法:線是純羊毛八股一根的細(xì)線,比起其他地方或假冒產(chǎn)品十股一根的粗線,織出的地毯更柔韌更細(xì)密;緯線按手工8字套方式與經(jīng)線套在一起,不像機械制成的那樣背面只刷一層膠,日久膠一脫落地毯也跟著脫毛,當(dāng)?shù)氐靥河谰枚疾粫撁W屝∶陡袨殡y的是,整個地毯廠包括98%女工在內(nèi)的正式工加臨時工近兩千人,沒一個男人會上織毯工崗位操作,若他這樣一個洗毯工坐在機梁下,不單顯得突兀且不合適,別人問起也無法說出緣由。狠了狠心,他用半月工資買了條價格不菲的中華煙遞給車間主任,謊稱學(xué)習(xí)織毯技術(shù),到廠里用做實驗的一架獨立成室的織毯機前偷偷織起了那塊地毯。

要說織毯這活真不是男人干的,即便看了很多次女人們穿繩系扣、割刀落線的方法,到他男人的粗手下,不是穿錯了位置就是割破了手,急得他在心里暗罵。而且,持續(xù)一個坐姿腰酸背痛不說,心也不能長久地安穩(wěn)。怪不得織毯的那些女人屁股都大,成天這樣坐著,身上的肉都往這一處壘,不大才怪。也不知這算不算得職業(yè)病,反正廠里從未給過相關(guān)補貼,倒是不明真相的人都覺得女人屁股大好生娃,況且這又要不了人的命。

小毛用了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即兩周多才把這一平方米的地毯織出來,實在太不好弄了。等別人下班后將地毯放入平毯機,看表面參差不齊的地毯經(jīng)工刀自動裁修再從另一頭出來,變得格外平整和柔順,他心里那個開心啊。甚至幻想自己與姑娘一起坐在地毯上的情形,倆人肩并肩手牽手說著想說的話,連周圍的空氣都散發(fā)著幸福的味道。

小毛這樣偷偷地織毯,無疑是在干私活。而事實上,廠里一直鼓勵青工要多學(xué)多練成為多面手,因而允許進(jìn)步的青工在不影響本職的情況下進(jìn)行各種嘗試。小毛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藏在心上的東西一旦公之于眾,便像漏了風(fēng)的氣球,不那么飽滿了。包括平毯完后的洗毯,并不是普通的用清水洗洗完事,而是要放在院子里,噴上酸堿適度的藥水,用韌性十足又不傷毛的馬蘭花根扎起的細(xì)耙子來回地耙。耙掉毯上的雜質(zhì)和浮毛,洗去植物染色劑的殘余。如此地毯幾十年都是最初的顏色且不掉毛還防蟲蛀,一段時間臟了用小笤帚(現(xiàn)在是吸塵器)掃幾下。如果四五年實在臟得不行,便冬天反扣在雪地里,用木棒使勁敲打,待毯中的灰塵雜物被雪吸附,翻起來晾干又是一張簇新的地毯。如此之聲勢,天曉得他是怎樣躲過別人的目光將那張地毯洗好的,總之男孩子一旦墜入愛河,便一切不可能都變成可能了。

他開始剪花。好比小毛喜歡的那姑娘,她的身形若只是平上平下沒一點起伏,那同一根了無生趣的枯樹枝沒什么區(qū)別,絕不會引起小毛的喜歡。漂亮不說,那姑娘凹凸有致的身體每每出現(xiàn)并搖曳生姿一般地走動,在小毛因害羞而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眼里簡直就像一條曲折回繞的溪水,瞬間就灌滿了他顫抖不已的心。剪花亦如此,洗好的地毯上各種花色紋樣都是平面的不太生動,如果用剪刀在每朵花每片葉每條龍的邊緣片一下剜一下甚至做個抹坡,那花那葉那龍即刻就浮雕一樣地立起來,像呼之欲出。尤其小毛織的這張?zhí)河旨?xì)又密,稍不慎就會剪出一個難看的豁口,故而小毛幾乎屏住呼吸全身都貼在那里剪。他想剪出一種圓潤,就像自己每想起那姑娘心口就滌蕩起一種溫柔;他想剪出一種層次分明,倘能與那姑娘成家,那婚后的每一天都將豐盈多姿;他還想剪出一種寬窄適度、深淺一致,日子必得要遵守一定的規(guī)矩才能長長久久。手底下這張質(zhì)地柔軟、色澤鮮亮、紋樣生動、經(jīng)久耐用的集當(dāng)?shù)氐靥核袃?yōu)點為一體的馬蘭花地毯,無疑是他為自己和那姑娘將來的生活繪制的一幅無比燦爛的圖景。他要在地毯廠后門旁一棵正開著白花的槐樹底下,將它深情地送入姑娘手中,雖然一想起送毯的具體情形,他內(nèi)心不免又緊張起來。

剪完花再經(jīng)修毯這最后一道工序,小毛整張?zhí)鹤龀鰜硪咽撬膫€月以后了。地毯廠后門旁那棵槐樹上的白花也已落盡,剩下一樹濃密的綠葉子,酷暑天倒是乘涼的好地方。

小毛沒能找到機會把地毯送給那姑娘。他實在太害羞了,好幾次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姑娘,心努力地往前沖,身子卻長在原地一動不動,以至于錯過好幾次單獨邀約的機會。直到有一天,聽同事說那姑娘正與一個車間主任的兒子談對象,他心里又痛又悔,更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想等姑娘和那小伙結(jié)婚那天,就把這幾乎耗盡他全部情感的地毯當(dāng)作賀禮送給她。她雖不知其飽含著的情意,但他知道并曾倍受煎熬,也就足夠了。

想象一下,失戀后的小毛究竟怎樣才能從一種痛苦中擺脫出來,每天看著那用心織就的地毯又會是怎樣一番心境,總之其后的日子定不會太好過。然而一年后小毛便結(jié)婚了,并發(fā)現(xiàn)結(jié)婚遠(yuǎn)比他當(dāng)初想象的要幸福。

新娘正是他要送地毯的那姑娘,如今雜貨鋪的女主人。

那姑娘并沒和車間主任的兒子談戀愛。之前某個平常的日子,她去一個男生宿舍借東西,隨后進(jìn)去一個濃眉大眼方臉盤的英俊小伙,黑襯衣下擺掖在藍(lán)色牛仔褲腰間,西部牛仔一樣引得她注目,隨即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這輩子要是嫁給這樣一個人也就足夠了。”閃完,她該干啥又去干啥了,再無絲毫的情緒波動,也再沒想起過這小伙。后來,有人熱心要給她介紹對象,她想這方式多俗啊,還不一定找到合心的,便連名字都沒問就一口回絕了。

說不相信命吧,有些事偏偏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無論當(dāng)初要嫁小毛的那個念頭如何的轉(zhuǎn)瞬即逝,也不管別人要給她介紹而她強力拒絕的對象正是小毛,那姑娘最終還是嫁給了小毛。其間歷經(jīng)了怎樣一個百轉(zhuǎn)千回的過程,那開著馬蘭花的地毯在什么情形下由小毛顫著心送到姑娘手中。他們未對任何人提起,像小毛偷偷織就的那張馬蘭花地毯,唯愿珍藏在彼此的心底,成為其后歲月里的忠誠陪伴。

事實證明,老天爺做事還是挺靠譜的,只要是真摯的意念,便絕不會流于虛妄。說人要遵從自然,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經(jīng)歷了這一次愛情的小毛可謂一箭雙雕,不僅得到了心愛的姑娘,還跌跌撞撞學(xué)會了織毯所經(jīng)的全部工序,并在隨后幾年的質(zhì)檢工作中顯得沉著冷靜,各個環(huán)節(jié)都不會遭人糊弄。包括再后來的銷售,地毯品質(zhì)的好壞,工藝的高下,他只看一眼摸一下便心中了然,沒人能騙得了他。

業(yè)務(wù)精熟并不代表小毛一切都能遂心。2005年的年底,三十多歲的小毛已被人事科科長在電話里稱作老毛,他說:“老毛,你們先別回來了,企業(yè)馬上要改制,等改制完再說吧?!?/p>

“憑什么不讓我們回去?”老毛在電話這頭幾乎要炸了,“你們就是不讓我們回,我們也要回去!”說完,他摔掉電話,開始收拾東西。

沒什么可收拾的,就幾件簡單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鍋碗瓢盆不管了,誰愛要要去;床鋪也不帶了,誰愛用用去。這糟心的小店,一年了夫婦倆像兩只老鼠一樣擠在里面睡睡不好,連吃碗張掖路的馬子祿牛肉面都得精打細(xì)算,再這樣下去,保不準(zhǔn)連玉米糊糊都喝不上了。

如果地毯廠對他們這些在外搞銷售的人略微寬待一些,也不至于淪落到這步田地。每人每月150元保底工資也就罷了,想辦法多賣地毯多掙點提成,日子總還有希望,說不定還能在省城蘭州大有作為,恰是老毛一直以來期待的。關(guān)鍵是,東奔西跑好不容易簽到的訂單,廠里要不暫時沒貨,要不就無限期地拖,搞得人家客戶一甩手不要了。甚至,有一次廠里竟發(fā)來一大一小不一樣的墊子,還不允許退回去,只得自己把損失賠上。墊子壓在原本就不大的店里看一眼就生一眼的氣,你說這工作還怎么做,今后的日子還怎么過?

實際情況是,當(dāng)年那個以生產(chǎn)為主的地毯廠,因產(chǎn)品質(zhì)量深得人心,無論出口換外匯還是內(nèi)銷賺人民幣,銷售渠道都很暢通,故而廠里對銷售崗位歷來就看得很輕,把他們?nèi)龆棺右粯尤龅酵獾?,不過是燒杯里一個酸堿中和的小實驗,引不起太大的連鎖反應(yīng)。之所以老毛和老婆被派到蘭州,是廠子內(nèi)部兩股勢力爭權(quán),都想把他這個業(yè)務(wù)骨干拉到門下,而他只認(rèn)準(zhǔn)了踏實工作,既不管那些爭權(quán)奪利的事,又不想站隊,結(jié)果就當(dāng)了犧牲品,被發(fā)配到誰都不愿意的外駐銷售點,等于是自食其力。

那一大一小的墊子,老毛后來仔細(xì)地想,定是當(dāng)初在廠里搞質(zhì)檢過于嚴(yán)苛,得罪一些人,他們故意使壞,不然后來他自己干企業(yè)那么多年怎么就沒出現(xiàn)那種情況。別看那些人平日里笑面虎一樣,背后挖坑簡直一絕,防都防不住。

跌在這樣的坑里整整一年,眼看工作和生活越來越?jīng)]指望,老毛終于扛不住了,帶著千辛萬苦娶回家無論日子多艱難都義無反顧跟著他的那個女人,坐上往返蘭州的綠皮火車,毅然決然地回到了廠里。時值冬季,車?yán)餂]暖氣又不通風(fēng),倆人哆哆嗦嗦靠在一起,等深夜抵達(dá)地毯廠,凍得連話都說不出。

日子又回到了起點,且這個起點連最初的進(jìn)廠都不如。當(dāng)年起碼還給他安排了洗毯工這個清清楚楚的崗位,這次固執(zhí)地從蘭州回來,廠里竟連崗位都遲遲不給他安排。按他老婆的話說,他這輩子就是吃了脾氣太直心太軟的虧了,別人不拿他當(dāng)回事。

老毛不信這個邪,他就站在廠里一個蓋板房穿風(fēng)的走廊里等,哪怕冬天的風(fēng)像高一時穿過他身體的風(fēng)那樣凌厲,他依舊站在那里等?!皬S里那么多臨時工,我這個正式工竟無處安排,哪怕是打掃廁所,你也得給我安排崗位?!彼铝撕莸貙θ耸虏块T的人說。

說完,他覺得這個冬天真的冷啊,自己就像一個布滿粗孔的砂石篩子,連心都被寒風(fēng)撕成了碎片。

一個月后,廠里終于給他安排了工作,回到原銷售部門。

2022年的春天,新冠肺炎疫情持續(xù)的第三個年頭,我坐在老毛的地毯銷售店里,看那邊雜貨鋪人來人往。他老婆忙得團團轉(zhuǎn),還要抽空跑后面的廚房去做飯,著急了就大聲喊老毛,老毛便趕緊跑過去幫她一下。

兩間門店是十年前將城里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樓房賣掉后買來的,他和老婆還有已經(jīng)上了班的兒子迄今還住在這里,有時還住城北一個被他租來當(dāng)廠房的汽車修理廠。賣掉的那套樓房,則是之前將他岳父母在城里的平房賣掉后買的,為此他對岳父母像自己的父母一樣敬著。也曾向親戚們借過錢,但親戚們都以各種理由推諉,大概不相信他們有償還能力,有的甚至連電話都不接,他們只好拆了東墻補西墻,拿唯一能換錢的樓房下了一次注。

老毛從蘭州回來的第二年,地毯廠完成了國有企業(yè)改制,給職工一定補償,將廠子整體賣給了南方老板開發(fā)房地產(chǎn)。一夜之間,那張由企業(yè)和南方老板簽訂的輕薄的買賣合同,將一千多職工天女散花一般散入西北這個經(jīng)濟并不發(fā)達(dá)的小縣城,使他們陷入之前從未有過的恐慌和失落中,很長時間都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只有老毛,在歷經(jīng)四個多月的茫然無措和徒勞奔波后,被南方老板重新聘用,負(fù)責(zé)廠里剩余一部分地毯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一直到他終于破釜沉舟買下那些資產(chǎn)和企業(yè)資質(zhì),磕磕絆絆經(jīng)營到了現(xiàn)在。

“我們家的人真是太不容易了,想起那年他端著羊肉湯一步一步往前挪的樣子,我這心里呀,難過得就不能提?!弊阡N售門店臨時支起的一張小方桌旁,老毛如今依然美麗的老婆一邊說著,一邊又舀了一勺卜拉子倒進(jìn)了我碗里。

卜拉子是當(dāng)?shù)氐囊环N民間美食,春天地埂上剛冒出芽的艾蒿嫩葉,或自家種的叫香豆子的植物嫩葉,或榆錢、槐花、胡蘿卜、甜菜等,洗凈切碎半干不濕地拌上面粉,蒸籠里蒸半個多小時,出鍋冒熱氣時撒點鹽,熱油刺啦啦一熗再一拌,那叫一個香啊,單是想想都要忍不住流口水。我原已拒絕了老毛在這里吃午飯的邀請,門店這么擁擠,多一個人都邁不開腳,但一聽是卜拉子,竟不爭氣地又留在原處,連吃了兩碗。

滿嘴卜拉子的香,差點沒聽清那端羊肉湯的淵源。原來,老毛從蘭州回來那年,單位組織職工郊游,午飯是野炊開鍋羊肉。老婆那天身體不舒服,又想人多肉少自己一個剪毯工不見得能吃上,就坐在大面包車上等。遠(yuǎn)遠(yuǎn)看到老毛端著一碗羊肉湯正要給廠長們送去,怕湯從碗里晃出來,見他雙手緊抓著碗沿,脖子在前身子在后,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額頭上的汗都要滴下來,看得她當(dāng)時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結(jié)婚那么多年,男人在家從來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曾想在外面竟受著這樣的苦,女人心上那個疼啊,簡直成了身體的一個暗傷,十多年了還隱隱作痛。

那天,老毛也抽空給老婆端了碗羊肉湯過去。多年的剪花工,剪刀拿得老婆指關(guān)節(jié)突出,胳膊肘變形,身體一直不好,老毛也心疼,愿她在外面也能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至于她提到的那心酸場景,老毛不以為然:“比如最開始你是站在旁邊等吃飯的,等后來那里也有你的座位了,再后來如果你沒來那桌飯就開不了,人都是這樣一步一步才能走到前頭去。何況,你不給別人端飯,后面跟著你的人還指著你吃飯呢?!卑胼呑舆^去,老毛將人情世故看得很透。

然而提到地毯,老毛卻依舊改不了他的直脾氣。一位領(lǐng)導(dǎo)和他通話說地毯的事,對他既有些懷疑,語氣還頗多不屑,氣得他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摔了,再沒理會?!拔业牡靥耗憧瓷暇涂瓷狭耍床簧洗蟛涣瞬毁I,沒什么了不起的?!彼f。

只有對自家地毯十足的把握,老毛才會在哪怕是領(lǐng)導(dǎo)面前都有這樣的底氣。譬如同為地毯,別人家為了節(jié)約成本會將八股線改為十股線,一般人看不出差別,而他規(guī)定的八股就是八股,絕不容多或是少;別人家會用化學(xué)染劑以次充好,而他從前用植物比如紅心樹根、松塔之類熬制,現(xiàn)在則必須來源于正規(guī)廠家,這方面從不會有半點摻假。尤其是他精心設(shè)計而成的一張地毯最近獲得國家級專利,讓他對自家出品的地毯有了絕對的信心,若有人低看,于他即是一種最大的侮辱。

那是一張集傳統(tǒng)與歐式風(fēng)格為一體的銅雀圖,外邊飾以褐色銅雀紋樣,內(nèi)環(huán)白色的卍字邊框,中間雀、牛、羊等禽獸云紋相連,配色古樸典雅,圖樣沉靜中透著一種絢爛,很見制作者的匠心獨具。為這地毯的設(shè)計,老毛將廠里老繪圖工多年前送他的一本書幾乎翻出了毛邊,各種圖形在腦子里無數(shù)次攪成團又散成花,用一年多的時間才制作完成。也就是說,至少在別人還不能明目張膽抄襲的近三年時間里,這張地毯的設(shè)計版權(quán)獨屬于老毛,他已是當(dāng)?shù)乜椞盒袠I(yè)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锪恕?/p>

人強抵不過天的強,老毛最近倒有些犯起愁來。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今年地毯生意大不如從前,半年了廠子只接到一個訂單,偌大一個修理廠改建的織毯間,十幾架高及屋頂?shù)臋C梁,只一個女工在那里孤零零像被時間消弭了似的默然在織毯。那毯的顏色看起來依舊那樣的絢爛,織好的下半段也依舊那樣緊密,仿佛連滴水都滲不進(jìn)去。但日子卻同廠房整個的寂靜和空曠一樣,郁郁地有那么一種拂不去的灰,讓人對今后的生活終究多了些惆悵。

倘父親健在,這樣的境況是可以同他聊一聊的,從小到大無論他怎樣的鬧騰,父親都會無條件站在他這邊支持他幫助他。自去年父親因病離世,便再沒了聽他傾訴幫他出主意的人,怎么都感覺自己像被一陣狂風(fēng)吹得亂搖,需百倍的努力才能勉強站得穩(wěn)的樹。

說到這里,53歲的老毛竟當(dāng)著我的面哽咽起來,想要說下一句,嘴上卻顫抖著好長時間都說不出,他有些想念自己的父親了。

責(zé)任編輯 黃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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