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

2018年，盧佳樂的女兒慧慧因顱內(nèi)有惡性腫瘤不幸去世。這一天，離慧慧十歲生日只差兩天。此后，盧佳樂一直沉浸在失去女兒的痛苦中，而沒能給女兒過10歲生日，成了她心中永遠的遺憾。

眼見曾經(jīng)明艷動人的妻子變得憔悴，幾近抑郁，作為丈夫的詹杰痛心疾首。他想盡一切辦法，通過“VR技術(shù)”讓妻子和女兒再見一面，終于圓了妻子給女兒過10歲生日的夢……

痛失愛女，過生日成了永遠的遺憾

2018年3月，盧佳樂和丈夫詹杰帶著女兒慧慧從廣東省廣州市一家三甲醫(yī)院轉(zhuǎn)進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yī)院。這已經(jīng)是慧慧第三次入住這家醫(yī)院，盧佳樂只感覺周圍依舊那么冰冷和殘酷。

一年前，9歲的慧慧被診斷出顱內(nèi)惡性腫瘤，隨即出現(xiàn)頭痛、視力模糊等一系列癥狀。盧佳樂和詹杰放棄一切，將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用來為女兒尋醫(yī)問藥，可慧慧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zhuǎn)。眼見年幼的女兒每天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盧佳樂的心也瀕臨崩潰……

1982年，盧佳樂出生于上海，父母都是教師。她是家中獨女，從小對畫畫十分熱愛。2004年，她從上海美術(shù)學院畢業(yè)，進入上海美術(shù)電影制片廠（現(xiàn)更名為上海電影集團）擔任美術(shù)指導，閑暇時，她還創(chuàng)作了不少畫作，在圈內(nèi)小有名氣。

很快，她的靈氣吸引了男同事詹杰的注意。時年26歲的詹杰來自上海市崇明區(qū)，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高才生。雖然只比盧佳樂大四歲，但盧佳樂入職時，他已經(jīng)是一位獨立制片人了。

一開始，盧佳樂對詹杰非常客氣，一口一個詹老師，可后來，她發(fā)現(xiàn)詹杰沒有什么架子，兩人經(jīng)?；?，竟意外懟出了感情。2007年5月，盧佳樂和詹杰在家人的祝福下步入婚姻的殿堂。婚后一年，他們有了可愛的女兒慧慧。

那幾年，夫妻琴瑟和鳴，慧慧茁壯成長，是盧佳樂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的創(chuàng)作思路源源不斷，獲得過不少國內(nèi)外大獎?；刍鬯臍q那年，盧佳樂從制片廠辭職，和大學同學合作開了一個畫室，發(fā)展周邊產(chǎn)業(yè)，收益也很不錯。

每年7月，盧佳樂總要帶著慧慧回到父母在浙江省嘉興市的老家，尋找創(chuàng)作靈感，過一段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她在靈秀的山上教女兒畫畫，和她在河邊嬉戲，享受母女倆獨有的幸福時光。

令盧佳樂欣慰的是，慧慧似乎遺傳了她的優(yōu)良基因，在畫畫方面非常有天賦。無論她畫什么，慧慧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還纏著媽媽教她什么是“融詩”，什么是“暈染”，對媽媽非常崇拜。

然而，不幸在2017年到來。那一年，慧慧正讀小學二年級，放學回家總是跟媽媽說頭痛。一開始盧佳樂沒有在意，只當孩子用腦過度，溫柔地幫她按摩，叮囑她好好休息。可沒多久，慧慧竟在一次上學途中暈了過去，送到醫(yī)院后，醫(yī)生懷疑她顱內(nèi)有腫瘤，建議他們轉(zhuǎn)到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yī)院。

讓人絕望的是，一系列檢查后，連最權(quán)威的專家都說從未見過這種腫瘤，無法對其命名，只知道是惡性腫瘤。此后，夫妻倆帶著慧慧輾轉(zhuǎn)了國內(nèi)幾家專科醫(yī)院，可沒有特效藥，又因為年幼無法進行手術(shù)，慧慧的病情持續(xù)惡化。沒多久，她的視力近乎失明，常常陷入昏睡。

好在慧慧格外懂事，無論去哪家醫(yī)院，只要帶上她的畫板，她就不吵不鬧。每當看到女兒坐在病床上畫畫，盧佳樂都泣不成聲，她原本明朗輕快的畫風在那一段時間也變得灰暗絕望……

北京、武漢、廣州，他們都去了。一次次失望之后，盧佳樂和丈夫又帶著慧慧轉(zhuǎn)回復旦大學附屬腫瘤醫(yī)院，一邊進行保守治療，一邊尋找新的希望。當時，盧佳樂的畫室和歐洲一所藝術(shù)院校合作的項目剛獲得了“世界之星”包裝設計獎，校方邀請盧佳樂赴意大利領獎。

盧佳樂聽說，參加頒獎的人中，有一位意大利籍腦外科醫(yī)生，曾是美國梅奧醫(yī)學中心臨床專家，他所在的研究所正在開發(fā)和進行一種臨床新藥的使用，已經(jīng)到了第三期，藥效非常顯著。盧佳樂決定趕赴意大利領獎，并向那位專家尋求幫助。

臨行前，慧慧拉著媽媽的手，不讓她離去。盧佳樂安慰女兒說：“你好好聽爸爸和醫(yī)生的話，媽媽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和爸爸帶你回家，一起為你慶祝10歲生日。”盧佳樂還和慧慧拉了勾，答應她會帶米開朗琪羅的畫冊給她作為生日禮物。她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去，竟與女兒生離死別……

盧佳樂離開的第三天，慧慧的病情突然惡化，盡管醫(yī)生極力搶救，最終也沒能挽救孩子的生命。這一天，離慧慧十歲生日只差兩天。詹杰擔心盧佳樂在路上得知消息會崩潰，一直瞞著她，直到她回到上海，才告訴她真相。那一刻，盧佳樂只感覺整個人天旋地轉(zhuǎn)，差點暈厥了過去。

之后幾天，盧佳樂不吃也不喝，抱著慧慧生前喜歡的玩偶，沒日沒夜地流眼淚。特別是得知慧慧生前一直眼巴巴盼著她回來給自己過生日，盧佳樂的情緒幾次崩潰，痛不欲生。

悲傷成疾，愧疚母親困在抑郁荒原

此后，未能給女兒過10歲生日，成了盧佳樂心中永遠的痛。父母哭著勸她堅強，她聽不進去;親友讓他們趁年輕再生一個，她仿若未聞。

女兒去世后，悲傷過度的盧佳樂再未創(chuàng)作出一幅畫。她退出了畫室，每天窩在家哪里也不去。詹杰擔心她這樣下去會抑郁，總是趁假期帶她去郊游，和朋友談心?？擅看卧谕饷婵吹胶团畠阂话愦蟮暮⒆樱R佳樂的情緒總會失控，淚雨傾盆。

有一次，盧佳樂在一個公園里聽到一個女孩在喊“媽媽”，聲音像極了慧慧，盧佳樂竟走到女孩面前，想要擁抱她，被女孩的媽媽及時制止，防備地問她想要干什么。盧佳樂情緒激動，和對方拉扯起來。

事后，詹杰不住地跟人解釋道歉，可盧佳樂望著那對母女離去的背影，只感覺自己的慧慧被人搶走，不顧一切地追趕上去，被詹杰死死拉住……

自那以后，盧佳樂的情緒特別不穩(wěn)定。她開始無端和詹杰爭吵，經(jīng)常夜里兩三點，還找碴跟他吵架，說他不關(guān)廁所的燈、牙膏蓋沒蓋……白天，詹杰上班，她就跟鄰居、物業(yè)吵，甚至連附近賣菜的小販、超市大媽都跟她吵了個遍。

在盧佳樂的心里，女兒去世后，她一直痛不欲生，可丈夫只是低沉了一段時間，就恢復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這讓她感覺像是失去了一個隊友，無人能感觸到她心中的痛苦，于是她總是不斷抱怨，找碴跟詹杰吵架。盧佳樂能感覺到詹杰對她越來越不耐煩。2019年7月，詹杰辭職，執(zhí)意要帶盧佳樂回到她老家生活。盧佳樂問他為什么，詹杰輕描淡寫地說：“你以前總說那里山清水秀，是你喜歡的地方，那以后我們就生活在那里?！北R佳樂篤定詹杰是受不了自己，受不了周圍人異樣的眼光，想將她趕走。

好在回到嘉興后，有父母的貼心照顧，有清新秀麗的山水，盧佳樂的心情舒緩了不少。8月的一天傍晚，詹杰將盧佳樂帶到老屋后面的一個小院。后院里有一面很高很大的墻，是詹杰和盧佳樂第一次帶慧慧回老家時，和慧慧一起刷白的。第二年，慧慧再回老家，就可以在墻上隨心所欲地畫畫了。

慧慧三歲時，身高還不足一米，就在墻腳處畫了一朵紫色的小花，盧佳樂搭著梯子在最高處畫了一輪金燦燦的太陽;慧慧四歲時，墻上多了一間漂亮的房子;五歲時，慧慧已經(jīng)會畫人物素描了;六歲，房子周圍多了很多樹木;七歲，又有了小貓小狗;八歲，那幅畫上終于有了爸爸媽媽和慧慧，只是慧慧的裙子還沒來得及涂色。

盧佳樂清晰地記得，她和慧慧說好，下次回老家時要用最鮮艷的顏料，畫一條最美的裙子?？墒?，沒多久，慧慧就生病了，這幅畫也斷層了……

那些幸福的過往，一幀幀閃現(xiàn)在盧佳樂的腦海里，她泣不成聲。詹杰將她擁入懷中，對她說：“畫這些畫的時候，慧慧一定很快樂，明天，我們?nèi)ベI些顏料，幫她把這幅畫完成吧?！?/p>

第二天，詹杰就帶盧佳樂去街頭買了藍色和白色的顏料，然后調(diào)制成女兒最喜歡的湛藍色。夫妻倆親手將女兒的裙子涂上了色彩。之后，盧佳樂又在遠處畫了云朵，飛翔的小鳥……畫畫時，盧佳樂完全沉浸其中，似乎回到了以往每個和慧慧在一起的時光，她搭著梯子上上下下，當墻上的色彩越來越鮮艷，她的臉上也多了一絲色彩。

等盧佳樂畫完，回過頭來就看到一直幫她扶著梯子的詹杰充滿柔情地看著她。詹杰卻感慨著說：“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你笑了，真的很好看。”一句話讓盧佳樂竟有些不好意思。

此后，盧佳樂每天都要去那面墻下坐坐，偶爾添上幾筆。詹杰也一直陪著她，他們常常坐在墻下聊天，一起回憶過去，回憶女兒……很多時候，盧佳樂能感覺到詹杰對過往幸福的留戀，她對此也很感動，慢慢對他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然而，這年年底，盧佳樂家老屋所在的片區(qū)面臨拆遷，即將改建成創(chuàng)意園區(qū)。一想到有著母女畫作的墻要被摧毀，盧佳樂說什么都不同意，相關(guān)部門幾次走訪，都被盧佳樂罵走。盧家父母見女兒如此，也泣不成聲，一時做不了主。最后，有人找到詹杰，詹杰出面簽字同意拆遷。

盧佳樂知道后，氣得整個人都瘋了，那堵墻上有女兒的畫，盧佳樂覺得自己寧與世界為敵，也不會讓人拆了后院，拆了這面墻！可詹杰竟然舍得？原來，自始至終，他們對女兒的愛根本不在一個維度上。盧佳樂和詹杰大吵一架，還抓傷了他的臉。

就在這時，詹杰卻讓她隨自己去一趟浙江省杭州市。一開始，盧佳樂以為詹杰是想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烧步軈s說：“你不是想女兒嗎？我就讓你見見她，她就在杭州等你，去不去隨你?！?/p>

怎么可能見到女兒？盧佳樂不敢相信，可詹杰的樣子卻又不像作假。最后，對女兒的思念戰(zhàn)勝了一切，盧佳樂抱著一絲幻想，跟詹杰來到了杭州。

“復活”愛女，丈夫大愛讓蝴蝶飛過滄海

2021年9月，在杭州一棟科技大樓里，空蕩蕩的房間里什么都沒有，可當詹杰給盧佳樂戴上一個特別的頭盔之后，盧佳樂眼前竟出現(xiàn)了她在上海的家，而她心心念念的女兒正開心地向她跑來……

那一刻，盧佳樂難以置信，她摘下頭盔，眼前卻只有詹杰一人。詹杰告訴她：“這是VR頭盔，還有觸摸感應VR手套，你都戴上，相信你看到的，好好和慧慧作一場告別?！?/p>

盧佳樂再次戴上頭盔，“慧慧”已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慧慧”熟悉的臉蛋，不由自主地問：“慧慧？你是我的慧慧？”慧慧回答她：“是的，媽媽，我是慧慧。”

那一刻，盧佳樂淚如雨下?！盎刍邸卑参克f：“媽媽，你別哭，我唱歌給你聽好嗎？”然后，盧佳樂就聽到“慧慧”唱了起來：“送給你小心心，送你花一朵，你在我生命中太多的感動，你是我的天使，一路指引我，無論歲月變幻，愛你唱成歌，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女兒的歌聲喚醒了盧佳樂心底沉睡的母愛，她帶女兒去坐了她喜歡的旋轉(zhuǎn)木馬;和女兒一起畫了一幅全家福的畫;給女兒補過了一個10歲生日。

在慧慧吹蠟燭的時候，盧佳樂讓女兒許愿，她對女兒說：“不管你有什么愿望，媽媽都會滿足你?！笨苫刍劬拐f：“我希望以后每一天媽媽都開心，不要再為了我哭泣。”那一刻，盧佳樂好想哭，可她卻笑了，因為這是女兒想看到的！看到媽媽笑，慧慧很開心，跟媽媽說了好多悄悄話。她告訴媽媽：“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雖然我不能陪在你和爸爸身邊，但是我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在天上看著你，想你的時候，我就化成一只蝴蝶，飛到你身邊去。”

最后，慧慧對媽媽說她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覺。盧佳樂就輕輕拍著她的背，唱著小時候的歌謠哄她入睡。睡著睡著，慧慧竟變成了一只漂亮的蝴蝶，繞著盧佳樂盤旋，然后消失在湛藍的天空中……

那一刻，不僅僅是盧佳樂淚流滿面，就連在一旁觀看的詹杰也幾度落淚。事實上，女兒的離世，對他們夫妻來說都是難以承受之痛，只不過每次見妻子瀕臨崩潰，詹杰就覺得他不能倒下。他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想要帶著妻子走出絕望。

他聽一個朋友說，盧佳樂有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一直活在女兒死亡的陰影中走不出去，如果能換一個環(huán)境，也許對她更好。所以，詹杰才果斷辭職，帶著盧佳樂回到了老家，想盡一切辦法包容她，寬慰她……可盧佳樂的情緒一直都不高。

后來，他在新聞里看到國外有人可以通過“VR技術(shù)”將人類復制，再現(xiàn)一個人生前的種種，完成生前沒能完成的遺憾。詹杰突然覺得如果能讓妻子和女兒再見一面，也許妻子就沒那么痛苦了。為此，他輾轉(zhuǎn)聯(lián)系了英國一家VR企業(yè)，讓他們利用3D技術(shù)復活自己的女兒。

之后，他和技術(shù)團隊一起利用慧慧的照片、影像、聲音、社交關(guān)系、信息文本等諸多數(shù)據(jù)綜合起來，用計算機模擬出和慧慧高度類似的語言表達、行為舉止，再現(xiàn)一個人生前的行為特征，讓“慧慧”如同生前那樣和媽媽互動聊天，并做出相應的反應。為此，詹杰還增加很多自己設定的情節(jié)，比如，讓她和女兒畫畫，過一個完整生日。

一開始，他只是想讓妻子和女兒告?zhèn)€別，可在收集女兒照片和視頻時，過去的幸福時光就一點點閃現(xiàn)在他眼前，他感覺這也是自己在和女兒告別，心底的那處傷痛也在慢慢痊愈。

良久，詹杰才將盧佳樂的頭盔拿下，幾乎是那一瞬間，盧佳樂就撲進了詹杰的懷抱里，她哭著說：“我終于看到女兒，我看到了，我完成了給她過生日的承諾?！闭步芤擦髦鴾I說：“是的，往后你再也沒有遺憾了，我們要好好生活，要快樂起來，因為那是女兒想要看到的?！?/p>

直到這時，盧佳樂才知道詹杰為自己所做的種種，心中的感動無以復加?；丶业穆飞?，她一直仔細端詳著詹杰，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詹杰原本帥氣的臉上也布滿滄桑，頓時眼淚又溢出來了。

詹杰擦干盧佳樂臉上的淚水，對她說：“女兒去世，我不是不難過，可是一味沉浸在痛苦里，不是女兒愿意看到的。你別忘了，你答應慧慧，不會再為她流眼淚?！痹谡步艿拈_導下，盧佳樂終于相信慧慧去了天堂，她很快樂，并且希望媽媽快樂。

如今，盧佳樂老家的房子已經(jīng)拆遷，她也重新拿起了畫筆，成為國外一家網(wǎng)站的簽約藝術(shù)家。詹杰說她的畫里，滿滿都是對女兒的愛。

他們相信天堂的女兒也一定能夠看到……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