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玲
最近看書,讀到了這樣一句話:“給一個孩子最好的禮物,就是相愛的父母?!蔽易x后頗為心動,它讓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家,想起了我那相濡以沫、恩愛的父母。
我的父母都是50后,是莊稼人。他們的結(jié)合像那時候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與大多數(shù)人不同的是,他們非常相愛。
我的童年在20世紀80年代,那時候的農(nóng)村還相對閉塞,“愛情”二字少有人提,大概也沒有人去認真想過其中的含義。夫妻之間的相處,也多是吵吵鬧鬧。但我的父母之間從來都是和風細雨。我就沒見父親對母親粗聲大氣地說過一句話。而在母親眼里,父親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母親22歲嫁給父親,23歲時生下了大姐,25歲時又生下了我。接連生兩個女孩,在那個年代,做母親的大概會壓力陡增,連在家里說話都沒了底氣。但我母親沒有這樣的憂慮,她和父親一樣,都沒有重男輕女。他們的說法也一致:“都是自己的孩子,哪有輕重!”父親特別喜歡小孩,他認真地給我和姐姐取了名字,不是用“大妮”“小妮”這樣的簡單敷衍,更不是取“帶弟”“招弟”這樣的別有用意。姐姐的小名叫歡庭,意為歡樂的家庭;我的小名就一個單字——蘭,爸爸喜歡蘭花,他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能心懷高潔,幽蘭獨放。
是的,我的父親和母親都識字。因為時代的原因,他們無奈中途失學,早早地扛起了鋤頭。但是他們一直崇尚知識,渴望著讀書。父親經(jīng)常去有學生的鄰居家借書看。他尤其喜歡歷史,經(jīng)常在飯桌前給我們講中華上下五千年。我想我的文科基因里,大概就有他的遺傳。
母親則喜歡數(shù)學,她對數(shù)字特別敏感。母親年輕時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哪天干了什么活,掙了多少工分,她全憑記憶,記得清清楚楚。她不僅能記住自己的工分,還能記住跟她一塊干活的好姐妹的工分。就連生產(chǎn)隊的會計都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個勁地說:“你比我的賬本還厲害!”
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識字的父親母親懂理更懂愛,特別有修養(yǎng)。他們給予了我最早的愛的啟蒙,讓我有了可以治愈一生的美好童年;他們更是深深地影響了我的愛情觀,讓我后來的婚姻也是牢固地建立在愛的基石之上,不為外物所左右。
記憶中的母親特別“宅”,除了下地干活,她很少趕集、外出串門。即便是炎熱的夏夜,她也很少和村里人一樣到大街上納涼。母親不出去,父親就不出去,在家里陪著母親。而正在大街上和伙伴們瘋玩的我,經(jīng)常會遭到嬸子大娘這樣的問話:“蘭啊,你爸爸呢?怎么不出來納涼?又在家里陪你媽吧!”她們總是自問自答,說完就笑。那語氣和笑聲里,分明帶著深深的羨慕,她們羨慕父親母親的恩愛。
父親的朋友偶爾跟他開玩笑:“為什么對媳婦這么好???”父親反問一句:“為什么要對媳婦不好??!”是啊,為什么要對媳婦不好呢?“相愛相親,方為家人。”這是母親對我說的。
我曾經(jīng)也覺得,父親母親這樣相愛,大概是他們正好脾性相合,三觀一致。但母親說:“脾氣再相投,也有勺子碰了鍋沿的時候。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何必非得爭出個你對我錯,彼此理解包容一點不是更好……”
“家,是講情的地方?!边@也是母親講給我的話,我記憶猶新,至今受益。
其實,我還是見過父親對母親發(fā)脾氣的。我還是個小學生時,有一天跟著母親去河里洗衣裳。母親一直專心地低頭搓洗著衣服,卻沒留神泡在水洼里的一雙鞋被河水沖跑了一只。丟了一只,就等于丟了一雙,母親很心疼。于是她大著膽子下河打撈,從淺處走到深處,從河邊走到河心。嘩嘩的流水沒過了她的膝蓋和大腿,但她還是硬撐著,拿了一根鐵耙在河水里打撈,但還是沒有找到鞋子。她有些沮喪地回到家,跟父親訴說下午的遭遇。從來都是和風細雨的父親大發(fā)雷霆,劈頭蓋臉把母親說了一頓。但他并不是怪罪母親弄丟了鞋子,而是責怪母親居然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河里打撈。
父親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俺爺幾個怎么活!”說著說著,父親還掉下了眼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流淚的父親,讓我看到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柔軟,看到了他對于母親深深的疼愛。于母親而言,父親是她和孩子們可以依靠的山;于父親而言,母親也是他和孩子們可以蓄愛的河。山河相依,缺一不可。
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來治愈,而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因為父母的相愛,我一直就沐浴在愛的氛圍里,從小到大。即便日子再窮,我們一家人也是和和睦睦的,歡天喜地的。
因為父母的恩愛,我從小就相信愛情,相信婚姻。我和我的先生相識于微時,彼此的學歷、工作、家庭背景,也算不得多么匹配。但愛情不是連線題,不是彼此條件相當就可以畫等號那么簡單。愛情的真諦,婚姻的根本,還是彼此相愛,否則,很難經(jīng)風歷雨,同甘共苦。有句古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惫湃说脑挾嗍钦胬?,但對于這句,我卻不能茍同。母親也總是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兩口子可是最親的人,怎么可能各自飛!”
是的,少年夫妻老來伴??墒歉赣H卻在49歲那年突染重疾,撒手歸西。父親離開的時候,母親痛哭號啕,大放悲聲,她比我們姐弟三個傷心百倍千倍也不止。一直視父親為天為地的母親,陷入了天塌地陷的悲痛之中。至今二十多年過去,母親依舊不讓我們在家里掛父親的一張照片,因為她一直無法面對。我們也不敢輕易主動地提起關(guān)于父親的點滴。如果提起,母親要么會重新陷入悲痛,要么就會由原本的寡言變成十足的話癆。在她的心里,父親從未離開,他一直無比鮮活地存在。
我的鄰居們經(jīng)常說:“你媽對你爸啊,那真是有情有義!”父親寵了母親半輩子,那份濃郁的愛即便在他離開之后,依舊圍繞著母親。母親守在這份愛里,因愛而痛,也因愛而暖。
如今的母親,仍舊一個人守在我們老家的小院里,還種著幾畝菜園。這是她和父親的小院兒,也是她和父親的田園。炊煙薄暮、種種收收里,母親眼前晃動著的,應(yīng)該都是父親的影子。母親守著老院兒,就是守住了她和父親的家,就是守住了她和父親的相濡以沫、往日情懷。
又想起那句話:“給一個孩子最好的禮物,就是相愛的父母。”感謝我的父親母親,是他們的彼此恩愛,給了我們幸福的童年和溫暖的家,給了我們對于愛的堅守、堅信和毫不懷疑。多么幸運,我們得到了這最好的禮物,它猶如一道光,照耀著我們向前!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