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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宇宙的來電

2022-05-30 15:41北風(fēng)
少年博覽·小學(xué)高年級 2022年8期
關(guān)鍵詞:腳踏車滑板電話

北風(fēng)

引子——

這天夜里,11點到了,媽媽還沒有回來。電話鈴響起,我顫抖著接起電話……

(一)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沉默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頭頂?shù)臒襞莺雒骱霭?。房間里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

門外狂風(fēng)大作,風(fēng)鉆進房子,似乎要把房頂掀翻。站在平日溫暖的客廳,我能感到腳底的陣陣涼意。

媽媽出門前,明明告訴我,她會在九點鐘到家。她說會從城里給我?guī)易钕矚g吃的布丁燒。她離開后,我肆無忌憚地躺在床上看了幾個鐘頭的動畫片,邊看邊吃薯片。薯片渣掉到了媽媽最愛的蠶絲被上,油漬看起來并不好清洗。我還把電視的音量開到最大,甚至拿出了儲藏室的滑板,在房間里上躥下跳,無法無天,快樂到要起飛。

約定的時間過去了幾個小時,門外依然沒有媽媽的身影。暴雨如注,這份快樂變得輕飄飄的,沒了底氣。我想我得到的自由已經(jīng)足夠多了,這時,按道理她應(yīng)該回來罵我,或者沒收我的滑板,把我暴捶一頓。

“喂?”我握著電話,不時朝窗外望去,卻沒有媽媽的身影。

燈泡忽然在我頭頂滅了。暗夜里,我能聽見自己起伏的呼吸聲。

“惡作劇嗎?你到底是誰???”我提高嗓

門,給自己壯膽。此刻,我擔(dān)心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我遲遲未歸的媽媽。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我甚至不知道家里的銀行卡放在哪里。

幾年前,爸爸也是在這樣的天氣離開了家。第二天,警察打來電話,爸爸再也沒有回來。

警察將爸爸殘破的汽車送回來。汽車的后備箱里還裝著他給我買的泳衣和滑板。小鎮(zhèn)沒有海,我們原本約定,到了假期,我們一家去海邊逐浪,他會教我游泳。爸爸總說希望有一天能離開小鎮(zhèn),一家人去海邊生活,每天在海浪聲中醒來,去海邊喝咖啡,看??吹郊拍?。后來,泳衣和滑板被我壓在箱底,封上了膠帶。

爸爸離開后,媽媽清洗了他的衣服,掛滿了院子。風(fēng)吹過,我望著空蕩蕩的衣服,不禁思考,原來衣服的壽命比人還要長。可是,如果那一天晚上,我們早一些去找爸爸,他會不會就能活下來呢?

此刻,借著門口的路燈,依稀間,我看到了一個人影。

電話那頭,傳來雜音,震得我耳膜疼。

耳邊的呼吸是那么熟悉。我的瞳孔放大,難道是——

“媽媽,你在哪?”

“森林深處?!笔且粋€男人的聲音,沙啞,含糊不清。

間隙間,我聽到媽媽的呼吸聲,支離破碎的,但我依然能夠分辨出她的恐懼與悲傷。

“你在小鎮(zhèn)邊上的森林嗎?”我詢問。

電話被掐斷了,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燭火熄滅。

“媽媽!”我的呼喊也只能石沉大海。

敲門聲在黑暗中響起。我不知道門口到底是誰。

我放下電話,來到門口,隔著門,抓起了滑板,做好警戒。

門鎖居然被打開了!

我抓著滑板,就要用力砸過去。

“是我!”進來的女孩閃開,大口喘氣。原來是鄰居軒軒,她有我家的備用鑰匙。除了頭發(fā)長一點,她基本上和男生沒有區(qū)別,動起手來校門口的狗都怕。我自然從來沒有打過她。

“軒哥!這么晚不睡,出來嚇人啊?”實不相瞞,學(xué)校里,我一直是她的小弟。爸爸離開后,我總是打不起精神,成績一塌糊涂,每天起床都變得困難,也沒什么朋友,除了軒哥。

“你家燈泡一閃一閃的。我怕你有事,過來看看?!?/p>

大哥就是大哥。

“幫幫我!”我趕緊拆了一個棒棒糖遞給她。

我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軒哥,她沉默著回家拿了背包,坐上了自己的腳踏車。

我嘆了口氣:“你先回家吧!這么晚去森林不是什么理智的行為,你爸媽也不會同意的?!?/p>

“上車!”沒想到,軒哥一口咬下棒棒糖,氣勢恢宏。

(二)

夜黑風(fēng)高的路上,軒哥騎著腳踏車,載我來到森林的邊緣。

我們深吸一口氣,誰也不敢往前踏一步。

“一個人在野外的時候往往更安靜,”還是軒哥往前走了一步。她努力調(diào)節(jié)氣氛:“這讓你有機會看到更多的動物?!?/p>

“聽說森林里有熊。”

要說對動物的熱情,軒哥最著迷的就是熊。

“對于古人而言,熊是一種神奇的生靈。它們在每個冬季死去,又在下一個春天復(fù)活,簡直和神—樣。也許你媽媽和熊困在一起。問題不大,熊是善良的生靈,不會傷害我們?!避幐缛粲兴?。

夜晚的森林中,樹木為我們提供了天然遮

蔽。路上鋪滿了云杉和落葉松掉落的球果,路旁則是紅木蟻用落葉搭建的巢穴。

軒哥告訴我,森林深處的石山上布滿了小型洞穴,常被熊用作冬眠的場所。

她把雙筒望遠(yuǎn)鏡遞給我,讓我搜索動物的蹤跡——不僅僅是熊,也可能是一頭羚羊或者一只雷鳥。

但黑夜里,我瞇起眼睛找了半天,終究是一無所獲。

我們繼續(xù)向前,軒哥不時從背包里拿出各種探險裝備:彈弓、手電筒、望遠(yuǎn)鏡、指南針、口哨……

“你的裝備呢?”軒哥問我。

我在樹下打開我的背包,倒出各式各樣的食物:火腿腸、自熱鍋、巧克力、堿水結(jié)、棒棒糖、辣條……

“你確定我們是來探險的嗎?”軒哥保持微笑。

“不然呢?”我拆了一袋辣條給她。多虧了她的全套探險裝備,我們走進森林深處。

前方有一座小木屋,門口懸掛著一只簡單的小燈泡,在黑夜里忽閃忽閃的。

軒哥走在前面,打開門,門里一道白光閃過。

軒哥趕緊用手擋住我的眼睛。

我的腳下長出一片沼澤,我不斷陷落。軒哥用力將我拽出沼澤,甚至松開了她心愛的腳踏車,任憑它跌入沼澤深處。

身后的門“啪”一聲關(guān)上,怎么也打不開。

“我看不見了?!避幐缈薜?。大滴的眼淚落下來。

(三)

那扇緊閉的門慢慢消失,連帶著小木屋一起,好像從沒出現(xiàn)過。

場景從夜晚切換到白天。我們身處一座古城,背后是一座噴泉。

我扶著軒哥,小心翼翼走在石板路上,游客們都很佩服盲人旅行的勇氣。

“軒哥,我懷疑我們掉進了另一個世界?!蔽覊旱蜕ひ舾嬖V她。

“你被盯上了?!避幐缋潇o分析。

“我?”

“嗯。電話里的神秘人引你到森林,想把你拉入沼澤下面的世界。傳送失敗了,我們才來到這里。”

“我該怎么辦?”

“這里有很多扇門,你要找到正確的時空之門,才能回去。但是我想,神秘人也一定在找你?!?/p>

游覽回程時,導(dǎo)游故意說他忘記了回去的路,問誰可以帶大家回去。眾人都以為他開玩笑,互相推辭。

突然,失明的軒哥說:“我能?!?/p>

大家愣了一下,并未當(dāng)真。但她異常堅定地說:“是的,我能帶大家回去。”

軒哥帶著一行人繞來繞去,最后真的回到了出發(fā)地的噴泉,所有人都驚呆了。

有人問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軒哥說:”我沿途聽到了噴泉的水流聲,聞到了特有的花香,感受到了從陰影走到陽光下的溫度,觸碰到了大理石墻面,聽到了孩子們在嬉戲玩耍時的笑聲。記著路的特征,就能找到來路?!?/p>

人群里走出一個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鼓掌。

他一身黑衣,面具上畫著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

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但是看到雙目失明的軒哥,我鼓起勇氣,往前走了一步,將軒哥攔在身后。

“跟我走,我會治好你的朋友?!蹦腥擞昧俗兟暺鳎曇糇兊秒y以分辨。他從口袋里拿出一瓶藥水,遞給我。

我搖搖頭,不肯相信。

男人笑了笑,轉(zhuǎn)身從巷子后面推出了一輛腳踏車,軒哥的腳踏車。

在他身后的石墻上,又出現(xiàn)了一扇石門。

我將藥水小心滴在軒哥的眼中,她眨了眨眼,終于能看見了,卻變得非常虛弱。

“前面那扇門,你只能自己走進去了。你媽媽一定沒事的?!避幐缱齑缴n白。

“我膽小。”我低下頭。

“森林里,膽大的熊都被獵人殺死了,所以能活下來的都是膽小的熊。你要做的不一定是多勇敢,而是直面自己?!避幐缗呐奈业募绨?,取下脖子上的望遠(yuǎn)鏡給我戴上。

(四)

離開了軒哥,剩下的路只能完全靠我自己了。

這扇門后是一家咖啡廳,但木墻裝飾得不像咖啡廳,更像輪船艙室??Х葞熇瓌涌Х葯C把手,一團水蒸氣升騰上來,陶瓷杯移動時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一個城市,最重要的地標(biāo)就是咖啡館?!蹦腥苏旅婢撸彝拿婵?,全身顫抖。

他看起來和離開前沒有任何變化,曬得黑了一些,皮膚在陽光里發(fā)亮。

“你想吃布丁燒,對嗎?”他走到吧臺后面,從櫥窗里拿出了布丁燒。

“幾年前,我買下這家很不景氣的咖啡館時,就像買下一輛停在車庫里的法拉利。”男人對我微笑。

他打開咖啡廳的玻璃窗,我這才看到窗外一望無際的大海。

“在這里你會一直感受到大海的存在?!彼麨槲覕[好刀叉。

這時,我的鼻端傳來咸味水汽,眼角瞥到遠(yuǎn)方地平線上的一抹灰白。

“這個城市不屬于任何國家,它屬于大海。”吃完布丁燒后,他帶我到海邊散步。

“這里是死后的世界嗎?我也死了,對嗎?”我望著那張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臉,認(rèn)真問。

他望著我,大笑。

“沒有,你活得好好的。原則上來說,我不是你的父親,只是平行時空里的另一個他,在海邊開了家咖啡廳?!?/p>

“這是他夢想中的生活?!蔽艺J(rèn)真道。

“是嗎?”男人苦笑。

“在我的世界,爸爸已經(jīng)離開了?!?/p>

我們在沙灘上坐下,海浪一陣一陣,淹沒了我的難過。

“在這,恰恰相反。”男人苦笑。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個錢包,錢包的夾層里是一個拿著滑板的男孩的照片。男孩看起來和我一模一樣。

“我真該死,打了個盹,在他游泳的時候。”男人看起來那么脆弱。

我明白了,在這個平行世界,離開的不是爸爸,而是我。

男人用力抱住我,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這份溫暖逐漸讓我感到窒息。他想要的不是我,而是一個替代品。

“你可以留在這里嗎?我不會強迫你,你媽媽在你的世界也安然無恙。我只是……太想你了?!蹦腥搜廴Πl(fā)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用盡力氣,堅定地?fù)u搖頭,然后握住他的手,將錢夾里的照片取出遞給他。

照片的背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教會我游泳了。

“我可不會游泳。你的兒子是獨一無二的,我的爸爸也是。我們都要學(xué)會長大?!?/p>

海浪聲中,男人抱著我,大聲哭起來。

(五)

海浪消失后,我閉上眼睛,按照軒哥的方法,又回到了森林的入口。

不遠(yuǎn)處,軒哥騎著腳踏車,身后是媽媽和警察。原來,媽媽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暴雨,在旅館逗留了一晚。

一切回歸正常。

那一夜后,我不再故意給媽媽添亂。我整理房間,整理自己,努力走進人群。

此后的幾年,那臺老式電話響起過幾次。在我的生日或是畢業(yè)典禮。

沒有人說話,只有海浪的聲音。

中學(xué)畢業(yè)那天,我對著電話那頭說:“喂,我們要搬家了。謝謝你!”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

“我學(xué)會游泳了,你還好嗎?”

耳邊依然只有海浪的聲音。

那個暑假,我一個人去海邊,錄制了一段浪花的聲音,用作我的來電鈴聲。

后來,每當(dāng)電話響起,我就會想起那個夏天:森林,大海,伙伴,以及直面脆弱的自己。

海浪聲沉到了我的身體里,變成我的呼吸,從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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