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東
女兒、女婿家房屋裝修,讓我?guī)兔φ諔?,負責與裝修公司溝通對接,給裝修工開門、送水等。由此,我有幸接觸到了兩對夫妻裝修工的內心世界和有趣的靈魂。
來自四川的劉師傅、景師傅是一對泥瓦匠夫妻。劉師傅四十二三歲,四方臉,濃眉大眼,中等身高,體格壯實;景師傅看上去比丈夫年輕三四歲,皮膚白皙,柳眉細眼,身材嬌小,典型的四川妹子。兩人穿著普通,一個專事砌墻,一個干搬磚、和砂漿、送砂漿等打下手的活。夫妻倆有搭有檔,有說有笑。
搬磚、和砂漿屬于重體力活,不要說一個弱女子了,就是男人干久了也會覺得累。然而,景師傅給劉師傅打下手像是干家務活,手上忙個不停,嘴里哼哼唱唱,既操作熟練又有條不紊,忽兒把磚塊搬來,忽兒把砂漿送上,來來回回,如舞如蹈。做這些時,景師傅臉上漾著笑意,不見絲毫愁云,似乎并不覺著苦、累。男人砌得再快,她都銜接得上。
時近晌午,我禁不住發(fā)問:“你們吃中飯怎么辦?”景師傅笑答:“我們帶了菜,只要煮點飯就好了?!钡任一丶页粤孙堖^來,遠遠地,一陣美妙的音樂聲從屋內飄來。細聽,是彝族歌手海來阿木的流行歌曲《點歌的人》。“在干啥呢?”我走到門口探個頭,瞥見了溫馨的一幕。在一張支起的小方桌上,擺放著一個閃著光亮的小音響。剛吃完中飯的夫妻倆:女的斜躺在折疊椅上邊聽音樂邊玩手機,男的仰躺在鋪開的紙板上打盹,他們也不嫌音樂吵鬧。墻腳一個電飯煲、一個收納盒。收納盒里放著整齊、洗凈的碗筷。雖說打工不易,飯菜簡單,但一張方桌、一個電飯煲、一首流行音樂……讓生活有了家常的滋味。見此情景,我趕緊悄悄離開,去物業(yè)管理處那里待了會兒。
大約午后兩點,我返回工地,見劉師傅、景師傅夫妻倆正忙著干活。而小方桌、椅子、音響等早已收了起來。
有一天,已是上午九點了,我仍未見劉師傅夫婦上班。我想,他們或許有事不來了。正默念時,他們急匆匆到了?!澳阋詾槲覀兘裉觳粊砹藛??”景師傅笑殷殷地問道,沒等我開口,她又說,“不好意思,早上醒來時還早,就想再瞇會兒,沒承想再醒來,已過了八點??隙ㄊ亲蛱焯哿恕!薄皼]關系,沒關系的?!蔽亿s緊應和。聊完,他們立即忙開了。景師傅依然哼唱著干活兒。和了會兒砂漿,她發(fā)現(xiàn)院子里停著一臺加固公司未運走的滾筒砂漿機,便問我她能不能用?我說當然可以。她趕緊把水泥、黃沙鏟到滾筒內,加上水后,接通電源。見滾筒砂漿機“轟隆隆”轉動起來,她頓時手舞足蹈,嚷道:“這下省力嘍!省力嘍!……”
又一天上班,我見劉師傅的右腿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問:“劉師傅,你的腿怎么了?”劉師傅朝我苦笑一下,正欲開口,景師傅搶先答道:“昨晚下班時不小心讓一輛電動車撞了?!蔽壹焙鸷鹨贿B拋出了三個問題:“要不要緊?有沒有去看醫(yī)生?事故咋處理的?”景師傅朗聲笑道:“要啥子緊喲,我給他上了點兒藥。人家也不是有意撞他的!”“是哦,是哦……”劉師傅在旁邊尷尬地附和兩聲,然后轉身干活。凝望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我不覺濕潤了眼眶。
前后不到五天,所有要砌的墻都砌完了。新墻驗收、結算工錢那天,設計師和項目經(jīng)理都到場了。在量完尺寸、驗完質量后,項目經(jīng)理說:“劉師傅的手藝真是沒說的,我干裝修二十多年,這是見過砌得最好的墻?!薄澳氵^獎了!”在旁的劉師傅聽了,不停地搓手,神情頗不自然。景師傅接過四千多元工錢,也不數(shù),往口袋里一揣,繼而欣喜地揚臉對劉師傅說:“今晚不做飯嘍!帶你和娃上街吃些好的?!?h3>三
墻砌完后,進入水電、空調、地暖等的安裝施工環(huán)節(jié),需要請人在梁柱及墻體上鉆孔,以便鋪設管道、電纜。
一天上午,我正玩著手機,見一個身材矮小、穿著破舊、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頭悄然蹩進屋內,這里看看,那里瞧瞧,也不跟我打招呼。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咋來了位拾荒老人?我開口問道:“老人家,您有事嗎?”老人朝我笑笑:“我是來鉆孔的?!薄芭?,鉆孔的?”見他兩手空空,我以為聽錯了。正疑惑間,一位梳著兩條花白小辮、雙目有神、身材瘦高、臉色黝黑、“吭哧吭哧”地抱著鉆孔機的老太太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轉頭一看,門外還停著一輛裝滿鉆孔工具的三輪車?!靶量嗔?,辛苦了……”我瞬間反應過來——他們是一對專事鉆孔的老夫妻——趕緊湊上去幫忙卸車。
從琳瑯滿目、規(guī)格不一的圓孔狀鉆頭來看,鉆孔是一項較繁重的技術活。兩位七十歲上下的老人是否干得了這活兒?安全能否保障?我不免擔心。但接下來的一切,打消了我的顧慮。在與水電工簡單溝通后,只見老頭敏捷地爬上梯子,在鉆孔標識部位下方的梁柱上,先用小型手槍鉆鉆了兩個小孔,然后用螺絲、螺帽固定住鉆孔機的底座。接著,對準標識,啟動鉆孔機,也就三四分鐘,一個滴溜圓的孔洞便形成了。之后,再鉆下一個、下下一個……在這一過程中,老頭老太心有靈犀、默契配合。老頭并不言語,只要停頓下來,老太便明白他需要什么,或鉆頭,或扳手,或螺絲,或毛巾,或水杯……
鉆完四五個孔,稍事休息。老太給老頭遞上一支煙,幫他點燃,自己也點上一支,美美地吸著。我趁此機會,與他們聊了起來。從聊天中得知,兩人都是本地人,老頭姓范,七十二歲,老太姓陳,六十九歲。老頭在某家電公司上班,專事鉆孔已十九年了。他之所以年紀這么大了還不歇著,一是因為身體狀況還可以,想多賺點兒錢,好補貼孫子買婚房,二是他不干了,公司里沒人接手。每天都有活兒,忙不過來,老板讓他接著干,干到哪天是哪天。
差不多一天時間,老頭老太共鉆完了十八個孔。傍晚收工時,老頭老太一天的工錢,大約六百元,如此一個月下來,減去休息天,少說也有一萬六千元。辛苦歸辛苦,收入還可以。
兩對夫妻裝修工,不同的是年齡和籍貫,相同的是都與人無爭,與世無爭,老老實實,本本分分,憑手藝賺錢。他們雖發(fā)不了大財,卻有一份相對穩(wěn)定的收入,用于養(yǎng)家糊口,讓生活充滿希望。
有人說,努力工作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敬的人。此言甚是!在我們周圍,類似夫妻搭檔的打工者比比皆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用一雙勤勞的雙手,不憂不懼、不卑不亢、有情有義地頑強活著,也默默為社會做貢獻。他們在艱辛和困苦中表現(xiàn)出來的強大與彪悍,何嘗不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個性特質?他們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們尊重。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