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尼·阿爾丘哈娃
①
“喂,你——阿遼沙,”伏洛佳叫道,“你這個人呀,我看是爬不上這棵白樺樹的——你還嫩著哩!”
“我能爬上去的,”阿遼沙皺著眉說,“但是大人們不準(zhǔn)我爬樹。媽媽說,爬下來比爬上去還難?!?/p>
“呀,你媽就是嬌慣你!”
伏洛佳甩掉鞋子,一下子就跳上門邊那樹樁,接著手腳并用,抱住白樺樹干就往上爬。
阿遼沙羨慕地望著他。只有樹頂上才長有綠色、蓬松的枝葉——似乎就在云彩之下。樹身幾乎是光滑的,上邊很少有凸出的部分和朽枝。樹干分枝處離地很高——雪白的樹身筆直、勻稱地直沖云霄。
伏洛佳已經(jīng)爬到分枝處了,他坐在那兒晃動著腳。
“上我這兒來吧,嬌生慣養(yǎng)的小子!”他不住口地戲弄著,“還不是明擺著的嗎——光有樹干,沒有樹枝你就爬不上來啦!害怕了么?”
“胡說!”阿遼沙忍不住回敬了一句:“我爬竿也能爬到一半呢。”
“為什么不往上爬呢?還是媽媽不準(zhǔn)嗎?”
阿遼沙感到委屈,他走到院子遠(yuǎn)遠(yuǎn)的一角。
伏洛佳在白樺樹上又呆了一會,可是已沒有對象可以戲弄了。他又不敢順著這光滑的樹干繼續(xù)往上爬。于是,他爬下樹,回家去了。
②
園子里只剩下阿遼沙一人,他又一次走近了那高高的白樺樹。小路上空無人跡。他爬上樹,緊緊抓住每個樹節(jié)、每條樹枝。樹干的底部太粗了,阿遼沙的腳摟不過來。
“他倒好,腿長!”他生氣地想,“不過不管怎樣,我要比他爬得高!”
他越爬越高。樹干倒并不像從地面看上去那么光滑,他的手能夠揪住一些東西,他的腳也有安放的地方。
不遠(yuǎn)了,還差一點(diǎn)——他就要爬到分枝處了——在那兒他可以歇一口氣。
一切順利。阿遼沙已經(jīng)高高地端坐著,就像剛才伏洛佳那樣子。但一直坐著不行,趁現(xiàn)在什么人也沒有,應(yīng)該試試爬到最高處。阿遼沙站起身往上瞅了一眼:右邊的分枝比左邊的高。阿遼沙選擇了右邊的。他像爬竿似地手腳并用直往上爬去。
“一點(diǎn)也不難!”他咬緊牙齒說:“并不可怕么!”
從上往下看可美了——別墅的房頂,園子里的樹木從這里看顯得那樣矮小,那樣輕柔,腳下的大地往遠(yuǎn)處伸展、開闊。園子的后面有一條溝,而農(nóng)田和樹林就在溝的后面。在郊區(qū),遠(yuǎn)處的磚瓦廠里豎起一根根煙囪。
阿遼沙剛剛爬到白樺樹高處的第一根綠枝。這時,他覺得異常悶熱。他感到一陣頭暈。
“呀!”他嚷了起來,“哎喲!”
③
媽媽肩上搭著毛巾,站在廚房里正洗最后一只碗。突然,敞開著的窗戶中出現(xiàn)了伏洛佳驚恐的臉。
“齊娜嬸嬸!齊娜嬸嬸!”他叫道。
“什么事?”
“你們家阿遼沙爬到那棵高高的白樺樹上去了!他會摔下來的!”
碗從媽媽手中滑了下來,帶著響聲跌落在地板上。
“哪一棵白樺?”
“高高的那棵——就在籬笆門外邊?!?/p>
媽媽急忙穿過涼臺,直向籬笆門奔去。
“他在哪兒?”
“就在那兒——就在白樺樹上!”
媽媽看了看白色的樹干——阿遼沙不在分枝的地方。
“你在開玩笑吧,伏洛佳?”她問。
“不,我沒有,我說的全是真話!”伏洛佳叫了起來,“他在那兒,那兒,在樹頂上!他躲在樹枝后面!”
媽媽這時也看見了阿遼沙。她用眼丈量著阿遼沙離地面的距離。她的臉變得如同這株筆直的白樺樹皮一樣蒼白。
“阿遼沙,你發(fā)瘋了?”伏洛佳說。
“別出聲!”媽媽的話很輕,然而十分嚴(yán)肅,“你回家去吧?!?/p>
她走近白樺樹?!霸趺礃樱⑦|沙,”她問,“上面好玩嗎?”
阿遼沙感到驚訝——媽媽并沒有生氣,她的聲調(diào)既安詳又溫柔。
“好玩,”他說,“只是我很熱,媽媽。”
“不要緊的,”她說,“坐一坐,休息一下,再爬下來吧。只是不用慌,輕輕地……休息好了嗎?”
“休息好了?!?/p>
“那么就下來吧。勇敢些。”
阿遼沙抓住樹枝,在找放腳的地方。
這時候,小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手挎籃子的陌生人。顯然,這是個來鄉(xiāng)間別墅消夏的人。他聽到了聲音,向上望了望,接著用既害怕又生氣的聲調(diào)喊叫起來:
“你爬到那兒去干嗎?馬上爬下來!你會摔死的!”
阿遼沙哆嗦起來。他笨拙地把腳放在一根枯樹枝上。樹枝咔嚓一聲斷了。往下掉在媽媽的腳邊。
“沉住氣,阿遼沙,”媽媽說,“把腳踩在下邊的那根樹枝上?!?/p>
然后她轉(zhuǎn)向那個大喊大叫的人:“別擔(dān)心——他爬樹可拿手了!他是好樣的!”
阿遼沙小巧的身影慢慢地向下移動著。
爬下來確實(shí)比爬上去要艱難得多。阿遼沙累了,但樹下站著鎮(zhèn)靜又充滿自信的媽媽。她給他提供各種各樣的建議,說著一些親切的鼓勵話。離地面越來越近了,現(xiàn)在已望不見溝后邊的田野和工廠的煙囪了。阿遼沙已爬到了分枝的地方了。
“休息一下,”媽媽說,“真行!喏,現(xiàn)在把腳放在這根樹枝上……不,不是那根——那是根枯枝,就在這兒,靠右一點(diǎn)……對,對。不要慌。”
離地面很近很近了。阿遼沙用手懸掛在樹枝上,挺直了身子,一下子跳在那高高的樹樁上——他的冒險也是從這里開始的。
他站著,臉紅心跳,發(fā)抖的雙手正拍打著白樺樹皮留在膝部的白色粉末。
陌生人搖了搖頭,說,“哦,將來會成為一名跳傘隊(duì)員的!”
而媽媽抱住兒子那細(xì)細(xì)的、曬黑了的、擦破皮的腳,輕聲說:
“阿遼沙,答應(yīng)媽媽,以后再也不——再不這樣使我心驚肉跳了?!?/p>
突然她大聲哭了起來。她嗚咽著,頭也不回地向家飛奔而去。
阿遼沙站著,媽媽奔過他跟前,穿過菜園,來到那條溝前。她坐在草地上,臉用手帕掩著。
阿遼沙發(fā)窘了,他手足無措地跟著她跑。
最后,他肩并肩地和媽媽坐在溝邊的斜坡上握住她的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媽媽,請安靜下來。我再也不去爬得那么高了——我還沒長大哩……呀,安靜下來吧!”
他是第一次看見媽媽是怎么哭的。
(摘自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外國微型小說百年經(jīng)典》,嘧啶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