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
天沒亮?xí)r我就醒著,小姑娘的手正好搭在我的手邊,我悄悄握住了,小心地貪戀著,汲取她的溫度。
我想側(cè)身去看看小姑娘,可一本書把我壓住了。她總是這樣,看完了書就往床邊一放,大多數(shù)時候壓在我的肚子上。所以我只得小心地抱住那本書,不讓它滑下去吵醒她。我悄悄地坐起來,悄悄地看著她。已經(jīng)這么大了啊。
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啊,她七歲,而我從廠里出來不久,套在粉色印著愛心的套子里,坐在柜子的最高處。我?guī)еp制成的上揚的笑看她,正巧對上了她閃著光、藏著驚喜的眼睛。
被她欣喜抱住的那一刻,我擁有了一個家。
說來也奇怪,七歲的小姑娘遇到幾個月的我,我卻叫她小姑娘。我在她面前,是一個傾聽者,也曾是她的開導(dǎo)者,我聽她講了好多稀里糊涂的故事,也在黑夜里把她緊緊擁入懷中,就像她抱住我一樣。我自私地希望,盡管她有很長很長的未來,但她能始終是一個小小的姑娘就好了,這樣我就能一直陪著她了。
每只玩具熊都有兩只眼睛吧,我只有一只,是在……大概多久以前呢,久到我都記不清了。那顆黑色珠子掉落的那天,小姑娘樓上樓下跑了好久,最后帶著哭腔窩在我懷里。
我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看著她,我想和她說,沒關(guān)系一點也不疼,沒關(guān)系我還有一只眼睛。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我的心聲。她摸摸我剩下的一顆黑珠子,又摸摸另一顆空缺的地方,親親我的鼻子,點了點我上揚的嘴角。
她當(dāng)時眼淚都蹭在我身上了,她的愧疚感如此強烈,小小的她對著一個在她看起來什么都不懂的玩具熊說著對不起。
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抱我啦,但我還是很開心。在這十八年里,不論換到哪個房間,她總能在她的床頭瞧見我。我也一直在悄悄地守護(hù)她。
小姑娘有一個牛仔的布偶,叫小紅。名字我記得很清楚。我見過小紅一次,在換了房間不久之后。它當(dāng)時灰撲撲地走進(jìn)來,一句話也沒說。我問它去哪里了,它也沒回答,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翻身上床,在小姑娘身邊盤著腿坐著看了她一會兒,便轉(zhuǎn)身離開。此后,我再沒見過它。
我不知道我以后會不會和小紅一樣,從此消失在她的記憶里。
但至少,現(xiàn)在,此刻,我是在的。即使將來有一天不能在她身邊,我始終相信,她是一直知道我在守護(hù)她的。這是我的秘密,也是她的秘密。
我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我由衷地希望,昨晚、今晚、明晚、她以后的每一個夜晚,都可以做美妙的夢。
天亮了,我輕輕地躺回床上,僅剩的一只黑色眼里映著白色的天花板,縫制而成的上揚嘴角,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