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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尼微神跡

2022-06-04 14:18三三
花城 2022年2期
關鍵詞:師姐

三三

他們求看神跡,除了約拿的神跡以外,再沒有神跡給他們看。

——《馬太福音》

這不是一個關于圣徒的故事。為免誤會,我在開頭就把這一點說明白。

不僅沒有圣徒,反而有一些牛鬼蛇神。我不在乎他們聽到我的評價,即便當著他們的面,我也會說同樣的話。我倒是樂意將他們逐一翻出,皮影戲似的穿孔吊掛,講述他們一筆一畫熬過的生平??尚≌f畢竟空間有限,容不得太多人瓜分舞臺。因此,我和嚴超商議決定,先把其他人放在一邊,這里主要講他的故事。

達成這項協(xié)議時,我們坐在一家叫SITE的西餐館里。距上一次見面,已有四年之久,以至于我對他近況的獲悉都源自流言。據(jù)說,他終于通過司法考試,以律師的身份招搖撞騙,成功率頗高。去年在敦煌旅游時,認識了一個教育行業(yè)的女性,突然,婚姻像顆隕石似的砸下來。當時嚴超四十三歲,周圍朋友們早看穿了婚姻那緊箍咒的一面,默認他與此再也不會有瓜葛。得知他結(jié)婚,大家不由得感嘆:不惑之年大概有兩種含義。第一種是遇事能明辨不受騙;第二種是年紀大了,知道世上處處有風險,被騙在所難免,也就能心平氣和地在騙局里躺平。老嚴無疑屬于第二種。

我費勁地咽下肉,一邊望向嚴超。他更瘦了,五官像直接涂在骷髏上的油彩。黑框眼鏡扣著鼻梁,仿佛時刻使著暗勁,要通過這一支點將他壓垮。他的頭發(fā)剪得很短,根根豎立,使人好奇培植它們的土壤——其下方逆流著一種何其古怪的腦電波。

嚴超問我,你準備從哪里開始寫起?

我說,就我們第一次見面吧,2003年12月18日。

他一驚:你記性也太好了吧。

我說,因為那天據(jù)說是世界末日,我們一頓飯吃到深夜。零點以后,外面放起了煙花。那時還沒出禁爆竹令,恒豐路橋上很熱鬧。

他說,我想起來了,一群大老爺們聚餐,就你一個女的。那時你還小。

我說,對,十三四歲。

他問,我們?yōu)槭裁闯燥垇碇?/p>

我說,給你送行。那年巴黎有一個神學院在國內(nèi)招生,學費、食宿全免。你一直想出去看看,覺得是個好機會,就報了名。

那些年里,互聯(lián)網(wǎng)的逐漸普及將BBS時代推往巔峰。我和嚴超都是一個叫“軒轅春秋”文化論壇的用戶,只不過我熱衷于《瓦崗異聞錄》的游戲攻略板塊,嚴超常逛的是文學區(qū)。鼎盛時期,論壇單日人流量破萬。你來我往,不久便有人組織線下聚會。我們同在上海,我有時去看他們打牌,但嚴超從不出現(xiàn),只知道他是另一個網(wǎng)友的老同學。

嚴超的送別宴設在一家“小楊生煎”里,占了個包廂。在帶頭人龐二的組織下,我們把嚴超的大頭照以A4紙黑白打印出來,兩側(cè)另貼上“音容宛在”“笑貌永存”。有人帶來一瓶茅臺,裝在家樂福超市的塑料袋里。有人送嚴超一盒李春波的磁帶——《一封家書》,交接時甚至唱道:“爸爸每天都上班嗎/管得不嚴就不要去了?!边€有送書的,余華的《活著》,一看就是盜版,腰封直接印在封面上。

酒過半巡,嚴超出門抽煙。我偷偷跟出去,外面冷得很。我問,你什么時候走?他笑笑說,快了,下個月初。我說,巴黎好遠。他說,是,直飛太貴,要去法蘭克福轉(zhuǎn)機。忸怩過后,我終于問他,所以你還信教???他笑得更開,伸手拍我的頭。他說,當然不信,這是兩回事。后來我們講到《圣經(jīng)》,我問他,《圣經(jīng)》里最感人的故事是什么?他想了想,說是《約拿書》。又補充道,其實說不上多感人,但約拿是《圣經(jīng)》里唯一一個敢跟上帝發(fā)脾氣的人,上帝還得想辦法哄他。我問,這個約拿有什么特別之處?他說,也沒有,就一普通人。我說,那不錯,和我們一樣。

接著,他大致講了一段約拿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作為某區(qū)域市場部業(yè)務經(jīng)理的約拿,突然接到了公司CEO耶和華直接布置的“尼尼微治理工程”大項目。耶和華說,小約,你不要客氣,該說就說,該罵就罵,反正尼尼微人都不是好東西。

約拿聞言,二話不說扭頭就跑。他踏上一條船,逃往海上。耶和華畢竟是老板,也不攔他,卻使海上風浪大作。船上的人們亂作一團,約拿年輕,臉皮薄,沒經(jīng)幾下盤問就主動承認是罪魁禍首。為避免連累其他人,約拿請大家把他丟下船。電光石火之間,一條巨大的鯨魚把約拿吞進肚子。三天三夜,約拿在魚腹中閉門思過。想到自己領過的工資、受過的恩惠,這時才悔恨交加。

“我從你眼前雖被驅(qū)逐,我仍要仰望你的圣殿。”(和合本原譯)

耶和華見懲罰得差不多了,便也心軟,讓魚把約拿吐出來,重新頒布了任務。這次約拿如實照辦了,快馬加鞭三天就抵達尼尼微。一進城,澡都來不及洗,就高呼老板的訊息:四十天以內(nèi),尼尼微城就要覆滅了。

狡黠壞人多膽小,尼尼微人也不例外。聞言之后,他們天天披麻祈禱,希望耶老板網(wǎng)開一面。果不其然,第四十天,耶和華見他們已真心悔改,決定不再降災。

這下約拿不樂意了,跟老板抱怨,你這叫怎么回事,讓我來傳話,又讓我言而無信,難道我不要面子的嗎?與其這樣,不如讓我死了算了。一怒之下,約拿跑到城東,氣呼呼地坐在地上。

耶和華讓一條蓖麻長在約拿頭頂,為他遮陽。約拿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自高興。第二天,耶和華又讓蟲把蓖麻咬爛了,陽光暴曬著約拿的身體。約拿氣得跳起來,大聲質(zhì)問老板,你到底想弄啥?又倒地撒潑,哎喲,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耶和華見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天。

耶和華說,區(qū)區(qū)一根蓖麻,你都在意;城里有十二萬人,難道我能不在意嗎?

2008年,嚴超在博客里重寫了這個故事,基調(diào)未變,但添油加醋之筆隨處可見。我讀了許多遍,越讀越模糊,始終不明白當初嚴超為什么說它感人。

那一年,我在上海東邊一所大學念書,學文化產(chǎn)業(yè)管理。因?qū)W號排在末位,宿舍與高兩屆的學生安排在一起,而她們鮮少回校。我過了一年離群索居的生活,夜晚常四處探險。學校往東是一片廣富林遺址,1958年初次開挖時,萬具枯骨得見日照。與之對角一公里處,立著一座知名的鐘樓。鐘樓常年上鎖,我在網(wǎng)上研究了小半個月,才學會用鐵絲開鎖。我沿著石梯上行,窗外風聲不斷,是永恒猛獸的喘息。爬到頂端,終得見學校附近郊野的全貌。由于距陸地遙遠,植物、樓宇、行人、來歷不明的影子都以粗糲色塊的形式存在,一眼無法辨認。

掌握開鎖的技巧后,我常通宵待在鐘樓頂。在地上的垃圾堆里,我發(fā)現(xiàn)過不少避孕套,但從未撞見過什么人。長夜降臨之際,我讀嚴超的博客,有時也用QQ與他聯(lián)系。他的博客更新得非常頻繁,我從中得知,他交了一個巴西女朋友,一頭長鬈發(fā),通常很可愛,一遇吵架就變得刻薄無比。除此以外,形形色色的女人穿插在他的生活里。有一回,他和一個有國際象棋基礎的女孩下象棋,連贏六盤,直接贏走了女孩。另有一些博文,風格迥然不同,都是對《圣經(jīng)》章節(jié)的詮釋——莊嚴、板正,帶有一種“凝視”的意味,像雙手端著一碗即將溢出的水。我懷疑這個賬號有兩個人在用,但不知道另一個人是誰。

2009年的一個午夜,我在QQ上收到嚴超的消息。他聲稱在西班牙,時差比上海晚六個小時。我問,你怎么跑那里去了?女朋友分了?他說,早分了,她對我太好。男人都不識抬舉,你得貶低他們,他們才會尊敬你。我說,也不能這么說。他說,沒事,這不重要。我現(xiàn)在在馬德里當實習牧師。我問,你這算是信教了?他說,沒,就是一份工作。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么來讀書嗎?我說,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想出來闖蕩一番,神學院不要錢。他說,不是。我一直活得很痛苦,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堅持不久,隨時感覺自己在消散,沒什么意義。我來這里,是想找方法消除那些無來由的痛苦。我說,哦,那你多少還是信一點的。他說,沒有,我這性格永遠不可能信教,不過我找到了自己的“神跡”。我問,你說的是什么?他沒有直接回答,只說這段時間不會再上網(wǎng)。

2012年春節(jié),龐二組織我們吃團圓飯。那一年,我們幾乎沒人上論壇了。誰也不曾料到,BBS時代終結(jié)得如此迅捷,就像一場蕩氣回腸的黃昏。玩論壇那幾年,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剛大學畢業(yè)不久,當時也已奔四了。龐二成了一家小律所的合伙人,月薪從當年1500元上升到數(shù)萬;老宋此時身家驚人,不過是負的,借錢貸款的緣故;老潘娶了年輕女孩,每周不再去八萬人體育館看球賽……或許因為認識多年,彼此相處時依舊頑劣。他們故意指豚鼠肉為鴨肉,騙我吃下去。

酒過三巡,忽然有人提議,我們給嚴超打個電話吧。在場的人之中,和嚴超還有聯(lián)系的寥寥無幾,大家都好奇他在哪里。龐二拿起手機,撥了嚴超的語音通話。打到第二次,那邊有人接起來,猛地問一句,干嗎?龐二立刻回道,你干嗎?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周圍哄笑起來,以至于嚴超說什么,我們都沒聽見。

在后續(xù)的通話中,我們得知嚴超正在贊比亞。由于上一個剛果的項目擱淺了,他只能另擇工作,最后去貨運公司當了商務英語翻譯。只是本地英語水平過于魔幻,耳中聽得的明明是“I face your delike”,實際上對方說的是“At first your truck”。所幸工作并不忙,一周五個工作日,三天半都能花在打蜘蛛紙牌上,四色的。嚴超的勝率高達82%,還曾打出過一個七連勝的小高潮。他也不是一味地順利,三個月前,他得過一次瘧疾,不得不回基特韋看病。嚴超說,這么多年,他沒什么大變化,時常想起我們。他還特意提到我,說臨走前,我囑咐他走到哪里都要隨身帶一把傘,以防突然下雨。我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些,但畢竟已是2004年的事情了。我們問他何時回國,他笑起來,仍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說,當然是賺夠錢就回來啊。

又過兩年,一位北方的網(wǎng)友來滬游玩。秉承著論壇的革命友誼,龐二當仁不讓又組了飯局。出人意料,那天嚴超也來了。他外貌仍似舊時,沒有過于鮮明的被衰老腐蝕的痕跡,只是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他好像比從前縮小了很多。席間,他告訴我,回來已有小半年,正在準備司法考試,打算通過后去龐二的律所里混一份工作。我想問他,過去十多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我因懷藏太多謎團而不知所措。話到嘴邊,只化作一些最簡單的問題,他用一兩句話作答足矣。我說起自己曾是他博客的忠實讀者,又問后來怎么不更新了。他說,2009年以后更過一次,為他去世的父親。這也是他回上海的原因。

我們本隔著一個網(wǎng)友說話,后來,他干脆直接坐在我身邊。言談之間,他好幾次把我往懷里摟。我非常生氣,卻忍著沒說,一次次找機會掙脫他的手。在洗手間里,我用手機翻了他的博客,找到那篇為他父親而做的文章。全篇似流水賬,講父親去世的那天,不知情的他和妹妹同時夢見父親。在他的夢中,母親很嚴肅地站在他面前,說要告訴他一件事情。與此同時,父親在母親身后沖他搖頭。他不覺好笑,就問母親,你不會要告訴我,我不是老爸親生的吧?一生之中,父親總認為嚴超性情呆滯,擔心他難以討取女人的歡心——父親怎么都想象不到,那么多風流韻事曾發(fā)生在嚴超身上。在這篇文章中,最打動我的竟是一處細節(jié):小時候家里窮,嚴超的理想是長大去賣玻璃,因為玻璃容易碎,會有很多人不斷來買,這一度受到父親的譏笑。

我隱隱覺得以后再也不會與嚴超見面,幾欲為此落淚。

轉(zhuǎn)眼至2019年,我獨自前往亞美尼亞。一天早晨,跟大巴車到深坑修道院。那天修道院里人不少,下行梯道被一具具獵奇之心堵塞。我便爬上墻,沿外緣四下眺望。又往望遠鏡里投了硬幣,緩慢地在土耳其與亞美尼亞的邊境拉出一個長鏡頭。冬天,手貼在金屬上像被輕輕粘住,冰冷穿透指紋,往身體深處滲去。到處都是雪,柔軟、悄無聲息地往下落,密度與時俱增,天地間似一張賀年明信片。遠處的雪塵間,隱約可見一層山的輪廓。當?shù)厝苏f,那就是亞拉臘山。十年前,一支由中國和土耳其聯(lián)合組成的探險隊在海拔4000米處發(fā)現(xiàn)了挪亞方舟的遺?。阂唤M輕微傾斜的棕紅色木頭,搭成長方形船體,里面裝了陶器、繩索以及類似種子的物質(zhì)。四千八百年來,它始終在等待那場約定過的即將摧毀一切的暴雨。

我忽然想到嚴超。幾年前加過他微信,便順手發(fā)消息給他:我在亞拉臘山附近,挪亞方舟到底是真的嗎?他很快回復我,避開了我原先的問題。我們閑聊幾句。得知我回程在俄羅斯轉(zhuǎn)機,他讓我?guī)б黄棵舛惖甑姆丶印?/p>

七點以后,燈火在夜的催促下燃起。西餐館生意欠佳,只有兩三桌坐著人,我們的桌子位于一個全包圍的隔間里。去洗手間時,經(jīng)過走廊,看見對面窗玻璃上映射出霓虹燈拼成的“SITE”LOGO——字母“E”的最后一段已朽壞,店名變異為“SITF”。我回到座位上,皂香殘留在雙手之間,一種說不出名字的花。嚴超看上去有些困倦,也可能只是煙癮犯了。

鬼使神差地,在這樣一個時刻,我想起那個已懸置多年的困擾。我問嚴超,你2009年以后消失過一段時間,說找到了神跡。那到底是什么,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他一咧嘴,微微有些驚訝。他說,我沒告訴過你?

我說,沒,我們見得少。

他點頭,若有所思。不久,整個人猛地蘇醒過來,神采奕奕。他嫻熟地說起一段往事,和他讀神學院時的一個女孩有關,他稱那個女孩為“大師姐”。他講得極為流暢,顯而易見,他已在各種場合敘述過這件神跡。他運用了一些虛張聲勢的修辭,例如,“假如世界上真的有天使,我這個大師姐一定算一個”。由于講得太圓滿,像在一塊非理性的長毯上滑翔,我忍不住不斷提問。嚴超一向敏感,中途,他抱怨過一次。他指出,我一直打斷他,是催眠術(shù)常見的一種手段,為了打破他意識的防護層,繼而開始誘導或?qū)λ麅?nèi)心進行某種不道德的探尋。我回答說,我根本不懂那些,提問純粹出于求知欲——這也是事實。他不理睬我,繼續(xù)說下去,越發(fā)認真起來。講到最后,竟有些傷感。

下面是關于大師姐的一些逸事,已刪繁去冗,由一個毫無信仰、因生性多疑才為它們的真實性保留可能的聽眾整理——

每一年的年末,神學院從各個國家捕撈一網(wǎng)學生,她是其中為數(shù)不多真的相信那些事情的。她來自濟南市管轄的一個縣城,父親早逝,母親開一家小賣部。年少時,母親整天和朋友們在后屋打麻將,她則被留在店里收款、記賬、打掃,擺放低層的貨物。半夜客人少,她有大量時間觀察貨柜,從低到高……一天夜晚,她對高處的好奇心達到某個巔峰,便從隔壁搬來鋁合金的梯子。她小心地往上爬,聽任恐懼在體內(nèi)怦怦直跳。一格、兩格,她伸手往貨架頂層探索,沒有異邪,倒是整齊地擺著一個又一個玻璃瓶。那些瓶子很輕,空空蕩蕩。當她縮回手,她驀地察覺到自己真正摸到的東西——是無盡的灰塵,干燥的或黏連成絮的,使她的掌心化為一片灰色的荒漠。

初到巴黎,她總穿一件母親手織的毛衣,藍灰色,如暴雨將至前晦澀的天空,使她顯得文靜、白皙。那時她還不是“大師姐”,嚴超偶然在教室看見她,只覺得她比大部分學生更年輕一些??偟膩碚f,她的長相并不屬于他會注意的類型。她的驚人之處是在相處中逐漸顯露的,直到第一學期結(jié)束,所有老師和學生都愿為她的虔敬做證。

學制總共兩年時長,假如用來游手好閑,便如一瞬。憑借悟性,嚴超勉強得到不錯的成績,但全然無法和大師姐相比。短短兩年,她已能背誦《圣經(jīng)》的三分之二,并隨手從中獲取適合當下情境的箴言。同學問她,怎么背下來的?她說,多看就記住了。這且不論。畢業(yè)前夕,禮堂重修,大師姐和嚴超負責搬器皿。有一回,下樓時一個趔趄,大師姐摔在玻璃屏風上。接著發(fā)生了讓嚴超終生難忘的一幕:大師姐從鮮血與玻璃碎片中站起來,傷口遍布四肢裸露的部分,小腿里甚至嵌了一些碴粒。適逢夏日,汗水滲出毛孔,與血融合,經(jīng)稀釋的紅色液體迅速流下。嚴超驚慌失措,想聯(lián)系急救。大師姐卻說,你別怕,我一點都不疼,真的。在我父的殿堂里,會有什么壞事發(fā)生呢?

畢業(yè)以后,嚴超不想回國,就在馬德里一家商場當導購。過了半年,忽然收到大師姐的信息,得知她在同一座城市租下一處商房,樓下用于禮拜聚會,樓上自住。在神學院時,嚴超與大師姐便有一種古怪的默契。大師姐似乎對他懷有憐憫之心,具體表現(xiàn)為規(guī)勸、說教、善意的引導。大師姐與嚴超共用一個博客,于其中寫下諸多普善之言,看似示眾,實際上專為寫給嚴超讀。至于嚴超,深知自己熱衷于聲色犬馬的秉性,便為大師姐所行之勸的徒勞而內(nèi)疚。他看清了大師姐未能意識到的無望,亦對她心生憐憫。在馬德里,他們更自由,也被迫更坦率地面對各種問題。為協(xié)助大師姐,嚴超掛起實習牧師的執(zhí)照,導購則另當作謀求生計的兼職。

當時,大師姐每月從教會得到800歐元的收入,嚴超更少。這些錢都交大師姐支配:進賬不久,便被撥入貧困教眾手中。大師姐分文不存,一日三餐,全仰仗附近教眾的布施——那不定時送來的一兩袋面包。相比三年前,她的體質(zhì)越發(fā)單薄,卻將超負荷的熱情投向信仰事業(yè)。許多夜晚,嚴超守宿在大師姐樓下,暗自擔心她對命運的認知趨于畸形,或換句話說,擔心她因此失常,接著死去。然而,她走得那么遠,他的擔憂又能起何作用?他盡可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例如替她重新裝修了房子,向人們廣而告之她的狀況,以求好意的庇護。他一定還做過別的,只是漸漸也就忘了。

他們唯一一次較為深入的談話(撇開針對教義的探討),發(fā)生在嚴超決意去非洲參投朋友的項目之前。女孩背靠外墻,嚴超側(cè)立在她身邊。馬路像一條河,對岸流竄著邈遠的燈火;酒館門口,有人忽然大聲說話,音量輕按在口哨、橫風、飛鳥的聲音之上。黃昏凋敝已久,夜廣角地延伸,此時罩在大師姐臉上的是一翳淡淡的藍。嚴超絮絮說起項目計劃,四周光影微弱的變化,令他以為正身處一個迷幻的時空。

某一時刻,嚴超轉(zhuǎn)向大師姐。他說,你可以要求我留下來,只要你說,我就永遠在馬德里。大師姐專注地平視前方,很久,她叫他的名字。嚴,她說,你是我和這個世界最后的關聯(lián),你去吧。沒有表情,始終嚴肅而平淡。兩年以后,她便用這種表情在馬德里郊外的山坡上講道,整座山坡站滿前來聽講的人,柵欄外都擁堵著人群。

這是嚴超最后一次聽聞她的消息。

我打斷嚴超,等一下,如果當時她開口,你真會留下來?

他說,當然啊,也許命運就此改變。

我說,這不對。你是凡俗的一部分,如果她提出要求,就有悖于她的信仰,繼而變得不完美。如此一來,她不再是你所愛的那個形象,你的愛也虛無了。

嚴超出神地望向桌面,仿佛在認真權(quán)衡各種變數(shù)。忽然,他抬頭笑了,說,你看,這就是我們普通人,猜忌來,懷疑去。你還記得《約拿書》講的事情嗎?

我說,有印象,當年你說它最感人。

他點頭,似感慨道,其實我以前沒想明白,只隱隱覺得里面藏著一種很動人的東西。直到近年才開悟——約拿是一個充滿私欲的凡人,深諳世俗邏輯,他不斷用推理在質(zhì)疑上帝,但他最真誠、最笨拙的一面也正源于此:他始終在追求一個更好的神。你明白嗎?我只能做個約拿。

我說,既然你見過大師姐這種“天使”,還不信教嗎?

他說,我不信,而天使也不會明白我們這些約拿的熱情。

我不服氣,繼續(xù)追問,那讀神學院那么久,有沒有哪一瞬間,你有過——哪怕絲毫的動搖?

嚴超沉思,旋即深吸一口氣,貌若窒息。接下來,他說起一件有趣,甚至可笑的事,聽起來卻比上述種種更絕望。整個過程,他結(jié)巴不斷,聽來令人難受。

這件事情發(fā)生在我讀神學院的時候。那年,一個資深牧師來學校講課。此人特別知名,以至于信眾從各地趕來旁聽。當時有個女人,非常纏人。從醫(yī)學上來說,她應該屬于性癮癥患者,可她深信自己是被惡魔附體,非要牧師作法驅(qū)魔。新教派別很少籌辦驅(qū)魔儀式,大家也不信這個,但她再三要求,牧師最后同意了——說到底,這是一種心理慰藉,多少能給她力量。我當時成績不錯,被叫去當驅(qū)魔儀式的助理。儀式在一間常年封閉的房間里進行,長方形,和我們這里(他伸手比畫我們此刻身處的房間)差不多。燈光也晦暗,半紅不綠。牧師穿著正式袍服,手里拿著《圣經(jīng)》和十字架,我替他端圣水。那個女人被綁在椅子上,看上去精神萎靡。一開始,和電影里一樣,誦經(jīng)、灑圣水。來回幾次,牧師開始和她對話,反復命令惡魔從她體內(nèi)離開。不知何時,周圍的氣氛已經(jīng)變了,很古怪。室內(nèi)越來越暗,那女人開始翻白眼。牧師的言辭更迅速、猛烈,一邊說,一邊用十字架去壓女人的頭部。女人渾身痙攣,顯得很痛苦。突然之間,她抬起頭,用一個男人的聲音大喊。牧師催促我往她身上灑圣水,我簡直嚇呆了,后來簡直是在潑水。你能相信嗎?那些水一落到她身上就不見了,沒有絲毫痕跡,仿佛她是一具烙鐵。

我知道那些都是源于技巧,催眠術(shù)、心理暗示,一切都是假象。然而,就在我灑完最后幾滴圣水的瞬間,我忽然感到,世界上的任何確定性都可能瓦解,我們只是寄宿迷宮中的螻蟻。你明白嗎?我動搖了,但根本不是為了什么勸誡或善行,不是為了天使;而是恐懼,那無盡的、根深蒂固的、將我約束在人類軀體里并每一秒都施以尖叫與抽象暴力的深深的恐懼。

責任編輯 許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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