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凌云
在王家鎮(zhèn),有幾個游手好閑的無賴,他們有個缺德的愛好,就是“聽房”?!奥牱俊北臼钱?dāng)?shù)芈?,卻被他們幾個惡意利用,不但偷聽新人的,連結(jié)婚幾年的也不放過。尤其是一個叫王來的家伙,身形利落,練過些雞鳴狗盜的本領(lǐng),聽房成功率極高,成了這群無賴中的老大。偷聽也就罷了,他們還把人家的隱私當(dāng)成籌碼敲詐勒索,人家不給錢就跑到茶肆酒館,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揚,搞得被“聽房”的小夫妻們羞憤難當(dāng),還有人為此跳了河。
鎮(zhèn)上人對這幾個無賴也很頭疼,可去告官,“聽房”最多算開玩笑,說不上是啥罪,大伙也就只好聽之任之,臨睡前仔細(xì)檢查屋子,把門關(guān)嚴(yán)實點就是了。
這天,集上來了一對小夫妻,小媳婦開了個包子鋪,丈夫在旁邊支了個肉攤。肉攤生意一般,包子鋪生意卻很好,一來包子確實好吃,二來小媳婦確實漂亮,是個男人都想多看幾眼。王來也帶著幾個無賴過去買了幾個包子,借機(jī)風(fēng)言風(fēng)語,占點小便宜。
這時,一個相貌猥瑣的男人走過來買包子,接包子時竟一把抓住了小媳婦的手。小媳婦嚇得連忙把手抽回去,那家伙還嬉皮笑臉地往前湊,旁邊人看不下去了,告訴他:“人家丈夫在旁邊呢?!?/p>
男人像是外地來的,他看了看一旁的肉鋪,那丈夫正拿著刀切肉,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的,不像一般屠夫那樣高大健壯。他“哼”了一聲,坐到旁邊的長凳上吃包子,眼睛卻滴溜溜地不離開小媳婦。
忽然,男人高喊一聲:“你這包子里怎么有頭發(fā)?你這兒不干凈啊!”大伙聽見喊聲,紛紛湊過來看。那小媳婦趕緊走過來說:“不可能的,我做包子時都是用布把頭發(fā)包住的,怎么會有頭發(fā)呢?”
那男人不依不饒:“你看,這明明就是頭發(fā)啊?!彼橹桓^發(fā),對著小媳婦淫笑著說:“你說不是你的,那你讓我拔根頭發(fā)下來比比。”說著他就往人家跟前湊。小媳婦嚇得臉色發(fā)白,連連后退。她丈夫終于看不下去了,走過來說:“這位客官,你手里的頭發(fā)是短的,我媳婦的頭發(fā)是長的,肯定不對吧!”
那男人橫了屠夫一眼說:“那沒準(zhǔn)是你的呢!”屠夫搖搖頭,只好拿出一籠包子來賠給男人。那男人只得作罷,咕噥著吃起了包子,還故意說包子不好吃。
幾個無賴一看,這是同道中人啊,也湊過去坐下。聊了幾句才知道,此人正是省城里一個小有名氣的無賴,名叫張旺,最近在省城惹了點麻煩,跑到下面鎮(zhèn)子里避避風(fēng)頭。但他死性不改,看見這漂亮的小媳婦,就忍不住上前騷擾。
王來見張旺衣著光鮮,知道在省城的無賴手頭闊綽些,就想賺他點錢,便說:“摸摸手有什么過癮的,有本事聽房去?!睆埻汇?,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我倒沒想過這事。你們經(jīng)常干這事吧,人家能不知道?他們晚上肯定有防范,談何容易呀。”
王來色瞇瞇地笑了:“這要真本事的,知道不?在這鎮(zhèn)子上,還沒有我聽不成的房!”張旺連連搖頭:“我不信,你若能帶上我一起聽,我請你喝酒吃席,再加一錠銀子?!闭f著他拿出一錠銀子晃了晃。幾個無賴一聽,都極力慫恿王來:“哥,怕什么,你去!”王來爽快地答應(yīng)了,并且指揮眾無賴,聽他指揮,立即行動。
當(dāng)天晚上,那對小夫妻收攤回家后,立刻開始檢查房間。平時容易藏人的地方,他們一個個細(xì)看,果然在柜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在床底下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那丈夫倒也沒發(fā)火,讓他們走了。
夫妻倆關(guān)上房門,吹熄了油燈。藏在床下的王來聽到他們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不禁得意地暗笑,果然小菜一碟!其實,不僅王來在床下,張旺也在床下,就在王來前面。兩人手里都拿著一塊木板,擋在身前。木板跟墻的顏色紋路完全一樣,在昏暗的光線下,很難讓人發(fā)現(xiàn)。
為了以防萬一,王來還特意安排一個無賴躺在木板的前面,這個人就是故意讓人發(fā)現(xiàn)的,任憑是誰也想不到后面還有人藏著。
王來這一招屢試不爽,正得意間,只聽那小媳婦問:“衣服換完了嗎?”丈夫說:“換完了,開始吧?!蓖鮼硪汇叮南雰扇艘k事,應(yīng)該是脫衣服就完了,為啥還要換衣服?難道是春宮圖里那種勾引人的衣服?這么一想,他不禁興奮起來,感覺前面的張旺也很興奮。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到了床下,一把掀開木板,黑燈瞎火的,就把前面的張旺給揪出去了。張旺嚇得大叫一聲,但好像馬上就被掐住了脖子,只剩下了吭哧聲。屠夫冷冷地說:“你很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你在床下吧?告訴你,是你的一個兄弟告訴我的?!?/p>
張旺硬擠出聲音:“什么……兄弟?”屠夫說:“你不知道吧,因為官府抓不了你們,鎮(zhèn)上被你們禍害過的人家合伙出錢,找到了我,我又花錢買通了你那幫兄弟中的一個。我知道你們早晚會來聽房的,所以就問了他,你平時會藏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手段躲過搜查?!?/p>
王來吃了一驚,想不到有內(nèi)鬼。正琢磨誰是內(nèi)鬼呢,只聽屠夫陰惻惻地笑了一聲:“今天的包子好吃嗎?”
張旺不知對方為何突然問這個,糊里糊涂地說好吃。屠夫沉聲說:“那是當(dāng)然,那是我最后一塊羊肉了。你倒也仔細(xì),竟然還發(fā)現(xiàn)沒挑干凈的頭發(fā)了?!睆埻坪趺靼琢耸裁矗澛晢枺骸笆裁础??”屠夫說:“兩腳羊!王來,那些受害人家說了,你是罪魁禍?zhǔn)?,恨不得吃你的肉,扒你的皮!你記住‘人廚子’這個名字吧,進(jìn)了地府隨便你告!”
張旺從嗓子眼里擠出一聲尖叫:“我不是王……”話沒說完,就聽刀鋒劃過皮肉的聲音,血從傷口冒出來的聲音,然后是滴滴答答落在銅盆里的聲音。
只聽那小媳婦溫柔地說:“這么好的血可別浪費了,雖不能做餡,蒸了自己喝也好?!?/p>
此時,王來嚇得渾身發(fā)抖,冷汗直冒,他拼命控制著自己,奈何還是尿褲子了。屠夫忽然抽抽鼻子說:“怎么有股尿騷味?”王來兩眼一翻,差點暈死過去。小媳婦也聞了聞,輕笑著說:“都怪你,不快點下手,你動刀前他就尿褲子了。”
丈夫“哦”了一聲,小媳婦接著說:“血放得差不多了,去廚房吧,得連夜收拾干凈,明早那些人家還等著吃他的肉包子呢?!眱扇苏f著,抬著張旺走了。
床下的王來淚流滿面,謝天謝地,若是張旺臨死前那句話說全了,說他不是王來,或者張旺死前沒嚇尿,自己肯定也難逃毒手。他輕輕地從床下爬了出來,趁著那夫妻倆在廚房忙活,趕緊翻墻跑了。
第二天早上,那些無賴湊到平時聚會的地方,準(zhǔn)備喝酒吃席,卻見王來臉色發(fā)白,眼睛血紅地瞪著他們:“說!是哪個王八蛋出賣了我?”眾人不解,王來便把昨晚之事一說,眾人都嚇得面無人色,紛紛表示不是自己干的。
王來讓一個無賴去包子攤看看情況,不一會兒,那無賴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說:“好多人、好多人都在那里搶著買包子呢!真是搶著買??!”
王來想到那夫妻倆的兇殘,全身發(fā)抖,他咬咬牙說:“我只是耍耍無賴,他們卻要置我于死地!老子要去衙門告他們!”眾無賴聽說要進(jìn)衙門,都十分抗拒。王來怒道:“你們以為我死了,他們就會放過你們?聽房又不只有老子一個人干過!你們之中有一個內(nèi)鬼,誰不敢去,誰就是內(nèi)鬼!”這下,誰也不敢不去了,幾個無賴鬧哄哄地進(jìn)了衙門。
縣令聽說無賴們告狀,很是詫異,但聽完無賴們說的話,他也覺得事關(guān)重大,立刻派人去抓包子鋪夫妻,連同買包子的人都抓來。
夫妻倆被抓到公堂后,嚇得拼命磕頭,大喊冤枉。知縣先問買包子的人:“為何如此瘋狂搶購?”買包子的人都說:“他們說要回老家,今天包子半價??!”
知縣疑惑地問:“不是為了吃王來的肉嗎?”眾人大驚:什么王來的肉?王來不是好端端地在堂上嗎?王來趕緊說:“那是張旺的肉!他們誤以為是我的肉!”
這時,堂下有人走上前說:“大人,小人是張旺,昨晚小人在譚記老店住宿,并未外出?!?/p>
王來像見了鬼一樣喊起來:“你、你不是死了嗎?”
人群中站出一人說:“大人,小人是譚記店主,這位客官確實一直沒離開過。”
王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忽然明白了,他大喊起來:“大人,我明白了!這群人是一伙的。這譚記店主,他女兒因為我聽房跳過河,所以恨我!還有這些人,都是一伙的!”
知縣此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心中暗笑,臉上一沉:“大膽王來,你可知誣告反坐?”王來連連喊冤:“大人,我被他們算計了啊!”眾無賴也拼命擺手,表示與他們無關(guān)。知縣冷笑道:“你們分明是一起來告的,既然誣告了,自然都要反坐!”
眾無賴都嚇癱了。知縣緩緩地說:“因聽房被逼跳河一事,我早就聽說過。好在人被救起,未傷性命,當(dāng)時也無法懲治你們。今日本縣有好生之德,從輕發(fā)落,各重打八十大板,發(fā)配充軍!”話音剛落,衙役們已經(jīng)撲上來,開始打板子了。眾人開懷大笑,無不稱快。
原來,這夫妻倆和張旺是從外地來的戲子,因聽說無賴“聽房”猖狂,才設(shè)計除害。此時他們收拾好東西,拿著大家給的酬金,高高興興地走了。
自此,“聽房”這一習(xí)俗在王家鎮(zhèn)徹底絕跡了。
(發(fā)稿編輯:朱 虹)
(題圖、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