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她離開這里，年復(fù)一年，那個少年每天都會發(fā)信息給她，沒有一日落空。

01 暮春

暮春，天氣依舊很冷，一站式汽車美容店外，一位成年男子正在跟電話里的人吵架。冷風(fēng)吹過，枯葉在地上打了幾個旋兒，又無聲無息地躺回原地。

葉楓皺眉，自動屏蔽父親接下來對電話那端的母親說的臟話。

“車弄好了?！币粋€冷清的聲音打斷了父母之間無休止的爭吵。

葉楓抬頭正好看到那雙眼，漆黑、冷靜，如深冬的夜色一般。

他記得，自己上次見到她還是在開學(xué)的第一天。那天她穿白色T恤、黑色褲子，戴紅色的耳機，沉默、冷淡，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中，尤為顯眼。

女孩好似不認得他，轉(zhuǎn)身要往里走。

他開口叫住她：“竺苑?！?/p>

她回頭，眉梢微挑。

很少會緊張的葉楓心思晃動。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氣，問：“你怎么不去上課？”

竺苑看著他，最后在他父親的車開出來時，動了動嘴唇。

他反射弧超長，一直到車子開入家里的車庫，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了什么。

她說：“管好你自己，少年！”

那晚葉楓躺在床上，腦子里反復(fù)播放這句話，最后領(lǐng)悟——她叫他“少年”，大概率是沒認出他是同校的同學(xué)。其實他們兩個人的班級挨得很近，他是一班的，她是二班的。

次日，葉楓去老師那里送作業(yè)，人剛站在門口，就聽到一班班主任和二班班主任提到竺苑的名字。原來，她的缺勤問題，一直是二班班主任的心病。他還聽到，這學(xué)期的學(xué)費，她還沒有交。

“這女孩真是的，人都找不到。家里只有一個外公，天天住在醫(yī)院，咱們就是去了，也什么都不敢跟老人家提。”二班班主任抱怨。

葉楓抱著作業(yè)進門，兩位老師停止談話，看向他：“老師，我去找吧。”

班主任問：“找誰？”

“竺苑，我前幾天見過她?！?/p>

要說這事，葉楓攬了，有點越俎代庖。但二班班主任是他們一班的數(shù)學(xué)老師，他又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老師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大風(fēng)刮了一個星期，周末陽光和煦、風(fēng)平浪靜，總算有了春天的樣子。葉楓中午坐公交車去往那個一站式汽車美容店，一路上心底堆滿了忐忑，反復(fù)練習(xí)面對她時說的第一句話。結(jié)果她沒在店里。經(jīng)她的“工友”指點，他在距離一站式汽車美容店不遠處的胡同里看到了她。

此時的她正微瞇著眼睛，蹲在墻角的一束光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葉楓走近，在她的身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竺苑。”他叫她的名字，比上次見她時叫得更順口一些。

她抬頭，琥珀色的眼眸晶瑩剔透。他心里一動，就聽她說：“你邊上去點，擋我的陽光了。”

他不自覺地移動了一下位置，說了一句他自己也覺得很煩人的話：“你一個女生，這么蹲著不好看?！?/p>

空氣好像一瞬間就凝滯了，竺苑跟他對視了幾秒：“有事說事。”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吐出兩個字：“學(xué)費?！?/p>

竺苑好久都沒講話，葉楓以為她生氣了，誰知她拿出手機，給他看她的銀行卡余額。透過手機被摔出裂痕的屏幕，他看到一串可憐的數(shù)字。他囁嚅了兩下，一路上的準備都被他吞進肚子。

不一會，有人來叫竺苑回去，說來活了。她站起身，朝葉楓擺擺手，像是驅(qū)趕他快點走。他站在原地沒動，看著她離開。一站式汽車美容店的工作服是深綠色的，襯著她挺拔的身形，如拔節(jié)向上的竹，淡泊中帶著一絲倔強——因為是短發(fā)，身形又高挑，背影看過去，比他更像“少年”。

她的身影消失后很久，葉楓才意識到自己在發(fā)呆。他抬手撓了撓頭，傻笑了一下。

02 人情

跟竺苑再見面已經(jīng)是半個月后，葉楓正在學(xué)校的足球場上踢足球。他看到她，連角球都不發(fā)了，隨手拉了場邊的同學(xué)來替他。

他朝竺苑跑去，身后的男生們嗅出八卦的味道，唱著曖昧的歌曲，恨不得湊到兩人的臉前去起哄。

葉楓忍無可忍，從場邊的同學(xué)手里搶過足球，不客氣地向身后的兄弟們踢過去，男生們大笑著一哄而散。

“找我有事？”金色的夕陽映著葉楓的臉，英俊如雕塑一般。

竺苑耷拉著眼皮遞過來一個白色信封：“錢先還你一部分?！?/p>

彼時，葉楓認真地看著她的臉，她的表情還是那樣淡淡的，眼里一點情緒也沒有。

葉楓接了錢，竺苑轉(zhuǎn)身就要走，他腦子一熱，跨了兩步，擋在她面前。她看著他。

“不說點什么嗎？”葉楓問。

許是剛剛踢球踢得太猛，等待回答的間隙，葉楓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剩下的會很快還給你?！彼詾樗谡f錢的事。

微風(fēng)拂過她前額的發(fā)梢，葉楓看著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按在了水里，再開口，都帶著嗡嗡的聲響：“我不是這個意思。沒經(jīng)過你的允許就幫你墊付，您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她抬起狹長的眼皮，停了好一會，才道：“我欠你一個人情?！?/p>

她說完就要繞開他，他還是分毫不讓，她面色微冷：“什么意思？”

葉楓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鼓起勇氣：“我叫葉楓，你們隔壁一班的，學(xué)習(xí)成績還不錯，喜歡踢足球，咱們交個朋友，行嗎？”他說著還報了一個手機號，“或者先加個微信？”

竺苑繞著他走開，像是繞開一棵樹。

他的肩膀垮下來，其實他在學(xué)校行事還是蠻低調(diào)的。只是這一次，他沒忍住。

球場上人來人往，消息也傳得特別快。晚上上晚自習(xí)前，班上一個叫何瑞的女生找他說話。因為是同一個初中升上來的，他跟她的關(guān)系還行。但今天她不知怎么了，在他面前有意無意地內(nèi)涵竺苑，說竺苑無視紀律，還隨便交社會上的朋友。

“這樣的女生，你也感興趣？”何瑞故意問。

葉楓眼皮都不抬：“你又知道?！盋F75ACD3-A914-4921-B98A-D07E89956D18

“我怎么不知道？”何瑞說，“她可是這個學(xué)校的名人，已經(jīng)留了一級。聽說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誰都不肯要她。我媽說，單親家庭的人，這里和這里都有些問題的。”她戳了戳他的胸口，又指了指他的腦袋。

葉楓環(huán)抱手臂靠在后面的桌子上：“是嗎？那你別跟我說話了。我看我爸媽也快離婚了?！?/p>

何瑞長相好，家境好，是很有些公主脾氣的。被他這么一堵，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葉楓，你替她說話就算了，還拿自己爸媽說事，有意思嗎？”

葉楓臉上像是結(jié)了霜，冷笑道：“沒你有意思?！?/p>

他不知道何瑞是怎么想的，以貶低別人的方式來抬高自己，太沒品了。

這一架吵得完全讓何瑞始料未及，后果就是，本班參與校慶的節(jié)目黃了——本來葉楓跟她說好的，她上臺表演拉丁舞。

葉楓知道她想逼他低頭，但他偏不肯。

隔日，他意外在走廊上遇見竺苑。他快步跑上去，同她并肩出校門，一路上沒話找話，提了節(jié)目黃了的事，但沒說原因。

竺苑聽了，沉默幾秒，問：“要幫忙嗎？”

葉楓雖然遲疑，眼睛卻亮了幾分：“你肯幫我？”

竺苑說：“我說過，我欠你一個人情?！?/p>

葉楓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靜，心里卻高興得要翻跟頭。

他站住，握拳伸到她的面前：“就這么說定了？”

她怔了片刻，笑了一下，也握拳跟他碰了碰：“好?！?/p>

葉楓的心情像是遇到了順風(fēng)的小帆船，呼呼地鼓起風(fēng)帆，嗖地一下就劃了出去。

03 幫忙

與人結(jié)怨是有連鎖效應(yīng)的。這日，一個男生放學(xué)時攔住葉楓，問他為什么欺負何瑞。那口氣，自然不怎么友善。他認得那男的——是何瑞拉丁舞訓(xùn)練班的舞伴。

葉楓不怕事，但也覺得沒必要被人冤枉，于是道：“說不上欺負吧，我也就是說了幾句公道話?！?/p>

無奈那人不聽解釋，上來就動手。葉楓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放下車就迎上去。兩個學(xué)生剛糾纏上，就被路過的教導(dǎo)主任看到。

教導(dǎo)主任把車停在路邊，將兩個少年分開，帶回學(xué)校。

葉楓的班主任也被叫來，老師跟學(xué)生一起被教導(dǎo)主任狠狠地批評了一番。他們再出門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鐘。

大人們也是從孩子過來的，做了這么久的教學(xué)工作，底下的學(xué)生有什么動靜都瞞不過他們。班主任把葉楓送到家后，自己也下車，說了他兩句。

班主任說，你是班長，又是男生，有風(fēng)度一點，先低個頭，做個男子漢。

葉楓沉默地聽著，等班主任說完，才開口：“老師，我尊重你。但這件事，我沒法和稀泥?！?/p>

班主任眉頭一皺。

葉楓繼續(xù)道：“我沒錯，錯的是何瑞。拿流言中傷別人，就是不對。這跟性別沒關(guān)系。”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所以沒看到不遠處大樹下竺苑的身影。

那晚躺在床上，他發(fā)現(xiàn)竺苑加了他微信——這么久了，終于——

他樂壞了，興奮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又嫌不夠似的，如小孩子一般在床上蹦。最后一次不小心跳得太高，他的頭頂撞到了天花板，砰的一聲，暈倒在床上。這種暈乎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第二日的中午。他把手機刷了又刷。

加為好友之后，竺苑一條信息也沒給他發(fā)。他這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一樣。

她的頭像是一片竹林，名字是一個圓點符號，完全符合她冷淡的人設(shè)。午飯的時候，葉楓沒忍住，一條又一條地給她發(fā)信息。

“干嗎呢？”

“最近來上課了嗎？怎么沒見著你？”

“中午吃什么？”

“對了，上次你說幫我，怎么幫？有想法嗎？我可等著呢！眼看著就校慶了。”

他發(fā)完又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嘴碎了，會不會被她嫌棄？他從來沒這樣，做事欠考慮，等別人回信息等得百爪撓心。在他心里的焦慮就要“水漫金山”的時候，她來信息了——一條是轉(zhuǎn)賬信息，一條是個小視頻。

他頓了頓，點開小視頻。屏幕上顯示出一間舞蹈工作室和一個巨大的LOGO，幾秒后，竺苑走入屏幕中央。

這次的她穿寬松的灰褲子和白色緊身運動上衣。音樂響起的時候，她隨著節(jié)奏搖擺，漂亮又有力量。她竟然會跳街舞。那天晚上躺在床上，葉楓又是很晚才睡著。他翻一個身就覺得自己撿到寶了，再翻一個身又開始默念“瘋了，瘋了”。

04 如風(fēng)

有了街舞的契機，葉楓很快在微信上約竺苑見面。

周末市中心的咖啡廳，葉楓坐在面朝長街的座位等待時，心中有種別樣的激動。

他早到了半個小時，等了大概二十五分鐘，竺苑到了?？Х鹊晖鈦硗娜撕芏啵€是一眼就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隔著玻璃對她招招手，她對他抬了一下下巴。

點好了咖啡，兩人在高腳凳上坐下。沒多久，葉楓靠近竺苑的那只耳朵，肉眼可見地變得通紅。他感受到耳尖的熱度，極不自然地抬手輕輕蓋住。

竺苑好似沒注意這些，只給他看另外一個視頻：“我找了幾個舞蹈室的學(xué)員一起跳了一段，給你看一下效果?！?/p>

這個舞蹈是竺苑原創(chuàng)的，刻畫的是中國古代的俠客群像，風(fēng)格又硬又颯，很適合男生跳。

“Popping？”葉楓做了點功課。

竺苑“嗯”了一聲，難得地問：“你懂？”

葉楓的脖子都紅了，轉(zhuǎn)移話題道：“看過相關(guān)的節(jié)目。以前沒感覺，現(xiàn)在覺得街舞、涂鴉，這些街頭文化還挺酷?！?/p>

竺苑抿唇點頭，神情里有種難得的認真：“大概因為它們的生命里都帶著‘反叛的基因。進不去畫廊，就把長街做畫板;走不進殿堂，便把街頭當(dāng)舞臺?！?/p>

她悠悠地說著，忽然回眸對他一笑。

那笑容過于明媚了，他一時間竟看癡了。片刻后，他收回眼神找補，但想了半天，腦子里的神經(jīng)只顧著打結(jié)：“那個，嗯，是啊?！盋F75ACD3-A914-4921-B98A-D07E89956D18

皮膚太白的人，害羞會變得過于明顯。

竺苑眨眨眼，很輕地笑了一下：“約個時間吧。”

葉楓腦子沒轉(zhuǎn)過彎：“嗯？”

竺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從高腳凳上跳下來：“我說，約個時間，找些人，我教你們跳街舞。動作不難學(xué)，一個月，足夠了?！?/p>

葉楓不想她這么快走，但又實在找不到什么話題，緊張之下有點幼稚地問：“你不怕你們班的人知道，說你是叛徒嗎？”

竺苑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她今天委實笑得有點多。

“藝術(shù)沒有‘班界，何況我本來就是編外的?！彼f著，抬手拍了一下葉楓的肩膀。

這哪里是拍他的肩膀——分明是在拍他的心。

他的目光一路追隨著竺苑的背影，總感覺她的手心留在他肩膀上的熱度如烙印一般。末了，他低頭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又覺得惆悵——她這種女孩自由如風(fēng)，很難留住的樣子。

周一上課，葉楓私下找了班上幾個體育好的男生，他打算把這個當(dāng)作秘密項目進行，校慶日給全校師生一個驚喜。男生們一開始聽說是跳舞，根本沒興趣，看了竺苑的視頻后，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起來。

實驗中學(xué)本著推進素質(zhì)教育的態(tài)度，常會舉辦一些文藝慶典，可葉楓所在的班級在這方面一向是末流。這次學(xué)霸們準備一雪前恥，拿第一。

平日里竺苑有空就會來給男生們指導(dǎo)。距演出只剩下最后一個周末的時候，她特地請假，跟他們一起制作舞臺布景。她做事比他們這些男孩利落得多，從設(shè)計到實際操作，每一個細節(jié)都漂亮。

“跟竺苑一比，咱們可真是……”其中一個男生略感羞愧。

“事實證明，優(yōu)秀不分男女。而且，能被這么一位優(yōu)秀的女生領(lǐng)導(dǎo)，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葉楓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盯著遠處給同學(xué)演示舞蹈動作的竺苑。他身邊的哥們相互對視了一番，其中一位調(diào)侃：“葉楓，你是想被人家領(lǐng)導(dǎo)一輩子吧？”

彼時竺苑轉(zhuǎn)身朝著他走過來，他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虛無的背景，只有眼前的她是真實的。那一刻，他聽到自己心底深處的那個聲音輕輕地答——也不是不行。

05 承諾

校慶日，整個校園都洋溢著歡快的氛圍。上完半天課后，就是文藝會演。全校學(xué)生都在盼望這輕松的時刻，葉楓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位同學(xué)生病，不能趕來表演。他們的節(jié)目是團體節(jié)目，少一個人都不成。

葉楓的行動比頭腦要快，他踩著下課鈴來到竺苑的班級。

他站在門口的那一秒，竺苑心電感應(yīng)似的，把眼睛從書本上抬起來。

他什么也沒說，她好像就懂了。

竺苑起身走過去，聽他說了情況后，干脆地道：“我上?！?/p>

他頓了頓，瞥了一眼她身后那一雙雙八卦的眼睛。

“這樣行嗎？”他問。

竺苑沒什么顧慮：“行！”

一個字，竟如定海神針，令他心安。

那場表演因為竺苑的助陣變得異常精彩，得到了全場最熱烈的掌聲。

然而，精彩之后，麻煩就來了，在最后的頒獎儀式上，有人質(zhì)疑這個節(jié)目“不正當(dāng)競爭”，找了外援，而這個外援還是節(jié)目位列第二名的那個班級的成員。

學(xué)生都是好學(xué)生，但事關(guān)班級榮譽，大家依然會選邊站，更何況，在這所學(xué)校，竺苑本身就是個異類。

老師們當(dāng)然不希望將事情鬧大，為了安撫學(xué)生，讓兩個班級并列第一。但等到全市中學(xué)生文藝會演上報節(jié)目的時候，學(xué)校還是選送了葉楓他們的節(jié)目。

實驗中學(xué)每學(xué)期末都會評選“實驗之星”，會發(fā)獎狀、獎品和獎金。而參加市屬級別的會演，是可以加很多分的。學(xué)生們對此心知肚明，之前竺苑給別的班級幫忙的事，再次被擺在臺面上。接著，她替一班編排節(jié)目的事情也被泄露出來。

閑言碎語從二班傳到全年級，再傳到一班葉楓的耳朵里。他擔(dān)心竺苑，怕她在原來的班級待不下去。他自己也是學(xué)生，太知道來自同齡人的冷漠，可以把一個人的公共生存空間擠壓到什么樣的程度。于是，他開始等她一起回家。

他以為這樣是在保護竺苑，卻不料將她推向另一個極端。

在學(xué)校里，他的女生緣很好，她幾乎被當(dāng)成靶子，遭遇無情地掃射。

有次走在路上，葉楓旁敲側(cè)擊，問她在班里有沒有受欺負。

她忽然問他：“有又怎么樣？”

他心里頓時就是一擰，說道：“我?guī)湍愠鲱^！”

他說完，又怕她覺得自己沒資格，補了一句，道：“我們是朋友?。　?/p>

他用的分明是肯定的語氣，看她的眼神卻充滿了不確定。

直到他看到她對他微笑，像迎著暮春的晨光，盛開的第一朵花，美妙得令人心顫。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中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

這晚下晚自習(xí)，竺苑接到醫(yī)院打來的電話，說她外公病危。她心慌，騎電瓶車不小心撞上了前面停著的白色奧迪——那是何瑞媽媽的車。

下車看到葉楓和竺苑的何瑞，像是終于找到了泄憤的借口，她攔住竺苑，說這是進口的車型，特別貴，要竺苑立刻賠償。

葉楓上去跟何瑞的母親說好話，說自己會承擔(dān)損失，請她放竺苑先走。

何瑞卻忽略他，緊緊地拽著竺苑，不肯放手。

這事情一直到警察來了才算平息。事后，葉楓攔了出租車，帶竺苑去醫(yī)院。他看著她蒼白著一張臉，肩頭不住地發(fā)抖，卻什么都不能為她做。汽車一路飛馳，還是晚了一步，她最終沒能跟外公說上最后一句話。

當(dāng)看著臉上蒙著白布的老外公被醫(yī)護人員推出來的時候，竺苑的腿忽然軟了一下。葉楓心里一驚，扶著她的同時，匆忙從兜里掏出紙巾遞給她。他們對視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她竟然將眼底的淚生生憋了回去。

她是多么要強的一個人啊，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肯在別人的面前哭。葉楓想說“竺苑，你是可以信任我的”，可是他努了努嘴，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她不是那種會因為一句話或者一件事就輕易相信和依靠別人的人。她有她自己的堅韌，而他能做的，只有陪伴。CF75ACD3-A914-4921-B98A-D07E89956D18

黎明時分，他跟她一起走出醫(yī)院。臺階上，她忽然停住腳步，幽幽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p>

葉楓看著她，很快明白了她的潛臺詞，現(xiàn)在外公去世，以后再也沒人陪她過生日了。

那一刻，他覺得心疼極了，也無奈極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好在分別的時候，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承諾：“以后，我陪你啊?！?/p>

沉默在熹微的晨光中蔓延，他怕她不相信，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真的。”

……

06 決定

任何人在失去至親的時候都會難過。葉楓一直以為竺苑控制得很好。外公去世后，她有些日子沒來上課。他去一站式汽車美容店找過她幾次，得到的答復(fù)都是她想先賺錢還給何瑞。他竟然信了。

直到有天葉楓上課時聽到同學(xué)們的聊天，有人說看到竺苑去了教導(dǎo)處，貌似要休學(xué)。

“聽說她把錢也給教導(dǎo)處主任了?！蹦侨苏f。

還上著課，葉楓忽地站起來往門外沖。他跑去教導(dǎo)處，沒看到人，又往門口飛奔。他看到竺苑已經(jīng)走出去，學(xué)校的大門在她身后緩緩關(guān)閉，他被保安攔在里面。

“竺苑！”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在空寂的校園上空回響。

她沒回頭，他的情緒更激動了。他掙開保安，上去拉學(xué)校的鐵閘門，聲音更大了：“竺苑！”

葉楓喊著就要翻越閘門，被身后的保安一把抱住。

授課老師和教導(dǎo)處主任聞訊趕來。

上課時間，年級第一名的同學(xué)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主任氣得要死：“葉楓，你干什么！下來！”

他清醒地瘋狂著。他有種感覺，這一刻不叫住竺苑，她就會從他的生命里完全消失。

“竺苑！”他這一聲撕心裂肺，很多人都從教室里探出頭來。

“葉楓，你給我下來！你們把他拉下來！”教導(dǎo)主任氣急敗壞。

此時，竺苑回頭，隔著那道并不高的鐵閘門，她跟葉楓遙遙相望，并最終對他展開一個溫柔的笑。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垂死掙扎，高喊道：“竺苑，你等我?。∥胰フ夷?！”

結(jié)果，那天葉楓因為違反紀律被留校到很晚，父親把他接回家后又訓(xùn)斥了一個多小時，他被禁足了。

那段時間，家里和學(xué)校都把他看得很緊。因為這件事，他的父母在吵吵鬧鬧的婚姻中第一次達成共識，輪流接送他。

無奈，他只能給竺苑發(fā)消息、打語音電話，但她始終沒有任何回應(yīng)。

等他再找到她工作的地方，才知道她已經(jīng)把房子租給一站式汽車美容店的同事，離開了這座城市。

“她走的時候說去哪了嗎？”葉楓問。

那人搖頭：“她家之前就剩外公了，現(xiàn)在老人沒了，她四海為家唄。那小姑娘很要強的，在哪不能活？”

夜深了，一站式汽車美容店打烊，葉楓頹然地站在原地，依舊不敢相信自己以后就見不到竺苑了。難道說，這么久了，她對他一點情誼都沒有嗎？就算是普通朋友，要離開，去哪里，總可以說一聲，交代一下，至少吃頓散伙飯吧？

時間如流水一般溜走，轉(zhuǎn)眼就到了準備高考的日子。

何瑞有次在街上遇見葉楓，看他站在一站式汽車美容店門口，跟幾個工人聊天——那是竺苑曾經(jīng)打工的地方。

何瑞也是后來才知道，她為難竺苑的那天，竺苑的外公病逝了。她不是壞人，她就是因為葉楓的關(guān)系，有些嫉妒竺苑。

那天何瑞一直等到葉楓過馬路，她才主動走上去，鼓起勇氣說：“那件事，對不起啊。”

他像是沒看到她，徑直往前走。

他的冷漠讓何瑞心里的歉疚忽地又變成憤怒：“就算她在這兒又怎么樣？你們還是會分開的！你覺得，以她的成績，能跟你考到同一個地方嗎？”

這話讓葉楓的腳步頓住，他回頭，臉上的表情平淡又堅定。他說：“何瑞，你錯了，見不到她，我哪里也不會去?！?/p>

何瑞琢磨出他這句話背后的含義，驚呆了，她說：“葉楓，你是瘋了吧？”

高考報志愿，她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以他的成績，上T大沒有任何問題，他卻留在了本地的一所學(xué)校。

為了不給師長和家人干涉他報志愿的機會，他在高考的考場上算著分數(shù)做試卷。一直以來，他都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竺苑遇到困難的時候，他沒能力幫忙;她走的時候，他沒能跟她好好告別。但考場上，沒人有權(quán)利握住他的手，困住他的腳步，定好他今后的方向。

少年的堅持如磐石，老師和家長在他的計劃中敗下陣來。當(dāng)人人為他那似錦的前程惋惜時，只有他清楚在原地等待的意義。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他給竺苑的手機發(fā)了一條消息，他說：“竺苑，不管你去了哪里，都別忘了，我在這里等你——Always。”

沒人知道，竺苑也不清楚，葉楓在醫(yī)院外的承諾不是隨便說說，他既然說了，就會守一輩子。

尾聲 風(fēng)停

竺苑再回這座城市的那年，葉楓畢業(yè)留校。

他走出學(xué)院樓的時候，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從不遠處的SUV上跳下來。他連她的臉都沒看清，就認出了她的人。他的腦子里迅速掠過一百種同她打招呼的方式。但在這發(fā)愣的瞬間，她已經(jīng)來到他身邊。她又長高了一些，面部輪廓也顯得更加成熟。

“嘿?！彼蛘泻?，依舊是那副瀟灑的樣子。

葉楓感覺到自己身體內(nèi)的一部分被這嗓音喚醒，一如當(dāng)初，他在開學(xué)時見到那個白衣黑褲、脖子上掛著紅色耳機的女生時，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

“干嗎呢？愣在這兒？”見他沒開口，她問。

終于，葉楓舒了一口氣，道：“我在等你啊?！彼D了頓，又看了她很久，才問，“你呢？算是回來了嗎？”

竺苑點點頭：“怎么辦呢，總不能讓人一直等?！?/p>

她離開這里，年復(fù)一年，那個少年每天都會發(fā)信息給她，沒有一日落空。

她最初并不信那年少的諾言，但經(jīng)不住有人一守就是七年。她知，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遇到一個男孩，執(zhí)拗地喜歡她這么多年。而她也是喜歡他的，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依然如此。

此時，夜闌如水，月光溫柔，風(fēng)停靠岸。CF75ACD3-A914-4921-B98A-D07E89956D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