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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2022-06-12 23:24素水流顏
花火彩版B 2022年3期

素水流顏

溫于意沒想到會在宮宴上重遇唐晚雪。

此時正值仲春,宮苑里的桃花開得極好,粉嫩的花瓣綴滿枝丫。唐晚雪就站在桃樹下,皎潔的月光透過枝葉傾灑而下,襯得她的臉龐瑩白如玉。

溫于意立即撩起長袍,跨過長廊的欄桿快步上前。走近了他才發(fā)覺,唐晚雪不是無故站在樹下,而是不小心被繁盛的枝丫勾住了發(fā)髻,若是用蠻力拉扯,會將發(fā)髻弄亂,有損儀態(tài)。他還是頭一回看見她如此狼狽,若換作以往,只怕她早已氣急敗壞地揮劍,直接砍下那些樹枝了。

想到這里,溫于意忍不住笑了。

唐晚雪聞聲側頭,看見來人,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提裾欲走,牽動了枝頭的桃花,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

“別動!”

唐晚雪真的停下了腳步。

溫于意將宮燈塞到她手中,不由得一笑:“你再多走一步,只怕就要披頭散發(fā)了?!彼纳砹扛叱鏊S多,他一低頭就能看清她的發(fā)頂,很快便解開了纏繞住枝丫的發(fā)絲。

束縛一解,唐晚雪低眉順目,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多謝殿下?!?/p>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睖赜谝馍焓钟?,她立即后退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溫于意負起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還在恨我?恨我在一年前……”

“殿下!”唐晚雪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唇邊帶出一抹笑意,“殿下,往事于我如夢魘一場,夢醒之時便已忘盡。今日我會出席殿下從大兆歸國的接風宴,只是身份所迫罷了?!?/p>

是了,以她的身份怎么會出現在宮廷之中?溫于意還來不及細想,就聽見身后有人喚她的名字。

唐晚雪舒展開眉頭,越過溫于意走上去:“云何,你怎么來了?”

“我看你這么久沒回來,放心不下,就來找你了?!睖卦坪翁嫠砹死眍a邊的發(fā)絲,然后對著溫于意道,“皇兄剛回來,想必還沒有見過晚雪吧,她是我的王妃。”

那一瞬間,溫于意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耳畔回響起一個聲音,她說“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心里忽地一緊,有些難受。片刻后,他熟練地將情緒藏起來,點了點頭。

“那皇兄,我們一道回席吧,以免父皇擔心?!闭f完,溫云何便牽住唐晚雪的手,隨即皺眉道,“手怎么這么涼?正是春寒,你還出來吹風,受寒了怎么是好?”

唐晚雪便笑:“我哪有那么柔弱?!?/p>

溫云何將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手中,又藏進袖里:“等會兒讓婢女拿個手爐來?!?/p>

兩人在前面輕聲交談著,每一句都落入溫于意的耳中,苦澀在五臟六腑蔓延,只因這一幕令他回想起了許多往事。

相識八年,一夕決裂,他不是沒想過唐晚雪還記恨著自己,但他沒有想到,原來比她記恨自己更可怕的是,她的心已經屬于別人。

溫于意初遇唐晚雪是在冬天,那年他十二歲,為了避禍而自愿作為質子,千里迢迢來到陌生的大兆國。

他記得那個冬天特別冷,寒風刺骨,雪滿蓑衣,他帶著信前去拜會唐晚雪的父親、大兆的著名學士松山先生。

唐閻看過信后,慈愛地拂去他發(fā)上的積雪:“這一路苦了你了,以后你就在我門下學習吧?!?/p>

說完,他招了招手,躲在屏風后偷望的小女孩立刻湊上去,毫不怕生地牽住了溫于意的手。

她輕輕“呀”了一聲,秀氣的眉頭皺起來:“你的手好涼,快跟我進屋去烤火?!?/p>

那一年唐晚雪十歲,早在溫于意來到之前,就聽父親說起過他的事。他是金玉皇朝的二皇子,今年盛夏時,他的母妃因為意圖毒害皇長子而被賜死。

唐閻長嘆了一口氣,對她說:“于意那孩子怪可憐的,我與他叔父是故友,往后你多護著他一些?!?/p>

同樣是失去了母親,再加上唐晚雪自小有一顆行俠仗義的心,她二話不說就拍著胸膛道:“爹,您放心吧!”

許是這個原因,明明還小溫于意兩歲的唐晚雪,卻覺得他處處都需要照顧。

剛到大兆的那段時間,溫于意時常做噩夢,夢里是母妃慘死的那一夜。金玉皇朝的夏天少有這樣的大雨,他渾身濕透站在殿門前,眼里映出的是一雙赤足,猶如檐下風鐸,在夜色中晃動。天邊閃電起,照亮母妃毫無生氣的臉龐,那是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唐晚雪知道后,當晚就命人在他房里加了一張榻,床榻之間立著一扇屏風。

夜已深,四周俱靜,只有屋外傳來大雪簌簌而落之聲。

“你別怕,我就在這里陪著你?!碧仆硌钠溜L邊探出小腦袋,稚嫩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你要是睡不著,我可以給你講故事。”

屋里熄了燭,溫于意只能隱約看見她的輪廓,以及那雙如小鹿般黑亮清澈的眼睛。雖然相處有些時日了,但還是不習慣她的過分熱情,他只是淡淡地應了聲。

“睡不著記得叫我哦!”她有些失落,將小腦袋縮回了屏風后頭。

當晚,溫于意還是做了同樣的噩夢,不同的是這次驚醒時,有一只小手緊緊牽住了他的手,有人不停地在他耳邊輕聲喚著:“于意……于意,一切都過去了?!?/p>

唐晚雪到底年紀小,挨不過困意,沒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最后更是一頭栽到他的手臂上睡著了。溫于意嫌沉,想將她的腦袋推開,瞧見她連罩衣都沒來得及穿,心一軟,反而扯開被褥,將她小小的身子攏入其中。

這一夜風雪交加,天很冷,溫于意的心里卻多了一絲溫暖。

在唐閻門下學習的那幾年,是母妃慘死后,溫于意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唐閻見他天資聰穎,又肯刻苦鉆研學問,便傾囊相授。

隨著年歲漸長,溫于意的性子越發(fā)沉穩(wěn),而唐晚雪一如既往的活潑好動。她不喜歡那些治國安邦的長篇大論,只愛舞刀弄槍,向往著仗劍江湖,時常逃了課業(yè)去聽街邊的老先生說書,為此沒少挨唐閻的責罰。

又一次被唐閻逮了個正著后,唐晚雪被罰到靜室抄書。溫于意來時,她已經累得趴在桌案上睡著了,如瀑長發(fā)在身后逶迤而下。1B5EFD1B-4843-4322-A677-C1909EC50A45

溫于意將外袍披到她身上,然后提筆蘸墨幫她抄寫。唐晚雪醒來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月色如水,燭光搖曳,溫于意坐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全神貫注地抄寫著,整個人仿佛發(fā)著光。

溫于意側頭望過去,才發(fā)覺唐晚雪正枕著手臂笑吟吟地看著他,她清亮的聲音在靜室里緩緩響起。

“《搜神后記》里說,天帝見謝端孤苦伶仃、克勤克儉,就派神女下凡助他?!彼D了頓,烏黑的眼瞳里俱是笑意,“莫不是天帝見我可憐,特地派了你這么好看的神仙來拯救我?”

晚風拂過紗幔,吹動案前的燭火,忽明忽暗的光映照著她明艷動人的臉龐。

溫于意怔了一瞬,回過神來后,用筆尾戳了戳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啊,若是把這份心用到課業(yè)上,師父也不必愁后繼無人了?!?/p>

唐晚雪揉著額頭,滿不在乎地答道:“爹才不會后繼無人,他還有你這個得意門生?!?/p>

溫于意的眸色暗了暗:“這怎么一樣,我總歸是外人,早晚要回……”

“誰說你是外人了!”唐晚雪本想拍案而起,可一下子又跌了回去,可憐兮兮地道,“我的腿麻了……”

“你活該?!弊焐线@么說著,溫于意還是蹲下身子,為她輕按雙腿,緩解發(fā)麻的癥狀。

唐晚雪終于按時抄寫完畢,其實唐閻素來疼她,只是希望她能收斂性子,這時看見愛女略顯憔悴的面容,不由得心軟,可匆匆一瞥間覺得宣紙上的字跡有點不對勁……

“唐晚雪,你又逼于意幫你抄寫了是不是?!”一貫溫文儒雅的松山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

唐晚雪早就看出形勢不對,趕緊往溫于意身后一躲:“爹,這種深厚的同門情誼,怎么能用上‘逼字呢?!?/p>

唐閻怒極反笑:“好啊,你這丫頭還會跟我咬文嚼字了。”

唐晚雪嘿嘿一笑,朝他拱手作揖:“都是爹教得好。”

溫于意見他們父女倆斗嘴,忍不住笑彎了眉眼。那時白云悠悠,歲月靜好,誰也沒想到變故會來得那么快。

唐閻是在夏天最熱時突然病倒的,病勢兇猛,竟然再也沒有站起來。那一年唐晚雪十六歲,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將唐閻的后事安排妥當后,溫于意在蓮湖邊找到了唐晚雪,她坐在湖畔,脫去了鞋襪,雙足浸在微涼的湖水中。

“往年夏天,爹都會陪我來摘蓮蓬。”她語氣淡淡的,一邊說著,一邊用腳踢著水花,水珠濺在荷葉上,顆顆晶瑩剔透。

她癟了癟嘴:“你看今年的蓮蓬長得多好啊,他怎么就不在了呢?”

溫于意俯身摘下一支蓮蓬,熟練地剝開外殼,剃出苦澀的蓮心,然后將兩瓣白嫩的蓮子攤在掌心,遞到她面前。

“以后,你還有我?!?/p>

唐晚雪怔怔地望著他,十八歲的溫于意已是芝蘭玉樹般的少年,有著最溫柔的眉眼。風過,吹起碧水波瀾,吹起蓮葉翩翩,也吹動了少女的心。

她伸出手,捻起蓮子放入口中,沖他彎眉一笑:“真甜?!毖蹨I卻止不住地落下來。

溫于意伸開雙臂將她纖弱的身子擁入懷中:“你喜歡的話,以后我天天剝給你吃?!?/p>

那時,他許諾了她以后,卻忘了命運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

溫于意收到叔父的書信,是在立秋那天的早晨。

當時,唐晚雪正在院子里練劍,許是他看信時的神情太過凝重,她心里莫名不安:“出了什么事嗎?”

溫于意將信折起來,對她笑了笑:“沒什么,叔父交代我去辦點事,可能有段時間不會常在府里。”

想起他方才收信的舉動,像是害怕她看見信上的內容似的,唐晚雪乖巧地點點頭,沒有多問。

溫于意這一忙就忙到了年關。往年唐閻在世時,他們會一起守歲,今年溫于意突然受大兆國君邀請,參加除夕的宮宴。

送溫于意出門時,唐晚雪憂心忡忡。朝堂上的風云詭譎、明爭暗斗,唐閻講得不少,以往他這個不受關注的質子哪里有機會出席這樣的宮宴?

上轎后,溫于意掀起簾子,果然見唐晚雪還站在原處,撞見他的目光后,她才轉身緩緩往府里走。

冬日黃昏的天灰蒙蒙的,漫漫飛雪中,她纖瘦的背影宛如一盞忽明忽暗的燈。自從唐閻過世后,她便不像從前那般跳脫,與他說話時也小心翼翼的。這一切的改變他都看在眼里,不是不心疼的。

“晚雪?!彼雎晢舅剡^頭來,發(fā)上細雪紛紛落下,飄進他的心里,化成一汪溫柔的水,他的聲音也隨之變得柔軟,“等我回來,陪你一起守歲?!?/p>

她在落雪中展顏一笑:“好啊?!?/p>

終于熬到宮宴結束,溫于意立即趕回唐府。穿過庭院回廊,他推開門,寒風卷著碎雪灌入,桌案上的空酒壺碰撞在一起,發(fā)出“叮?!钡穆曧?。

唐晚雪斟了杯溫酒遞過去,給他驅寒。溫于意褪下大氅,瞧見桌案上放著一個錦盒,饒有興致地問:“給我準備的禮物?”

唐晚雪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你先打開看看?!?/p>

錦盒里是一枚做工精致的鳳鳴簪。

這是唐晚雪及笄之時,唐閻依照大兆習俗為她準備的禮物,在大兆,男子若是用鳳鳴簪為女子簪發(fā),便是結下了白首之約。

溫于意抬起頭的瞬間,只見一頭青絲如瀑布般傾瀉下來。

唐晚雪用手輕輕梳理著長發(fā),兩頰緋紅,像抹了極艷的胭脂:“我知道你就要走了,如果現在不說,我可能再沒有機會說了。”

“于意,你愿意為我簪發(fā)嗎?”她在燭影搖紅之間望定他,眼里映著熠熠光華,“只要你愿意,金玉皇朝也好,漠北荒原也罷,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p>

喉頭滾了滾,溫于意開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晚雪,你應當知道我背負著什么,為了洗刷母妃的冤屈,我必定要參與皇位的爭斗。”

她堅定地道:“你知道的,我不怕這些?!?/p>

窗外風聲呼嘯,透過窗縫漏進來,像嗚咽的曲調。

溫于意蹙眉,她天真無邪的臉一如當年,惆悵驀然翻涌上心頭,他多想留住她,留住那段平靜的歲月,然而時間不會為誰永遠停留。1B5EFD1B-4843-4322-A677-C1909EC50A45

他垂眸嘆息一聲:“晚雪,你是不怕,可你又能為我?guī)硎裁茨???/p>

爭權奪位所需的英才、金錢、智謀或心機,她一樣也沒有,她在金玉皇朝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異族孤女,他反而會因她受人掣肘。

唐晚雪仿佛一時間不認得他了,許久,她才怔怔地道:“于意,你說過以后會陪著我,你明明說過的……”

溫于意將錦盒放回桌上,退開一步,打斷她的話:“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身為金玉皇朝的皇子,我怎么會喜歡上你?”

唐晚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搖頭道:“我不信,于意,你定有一刻……”

“從未。”溫于意甩開她的手,無情地掐滅她最后的希望,“我照顧你,只為還欠下的恩情,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唐晚雪靜靜地坐著,寒夜漫長得讓人覺得天亮永不會到來。過了很久,她伸手合上錦盒,隨即笑起來:“溫于意,你慣會騙人?!?/p>

溫于意攤了攤手,不再多言。他推開門的那一刻,屋外爆竹聲起,刺骨的風雪呼嘯著刮在面上,他走進寒冬之中,腳步沉重得像扛了一座山。

溫于意在這一年的伊始說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謊言。

漫長的回憶終究走到盡頭,一年后溫于意從大兆歸來,崇雍帝久病的身體也有所好轉,每年一次的春獵還是如期進行。

溫于意不擅騎射,也無意于賞賜,便騎著馬在山林之中徐緩前進。卻不想他無意,有人則意在此行。隨行的護衛(wèi)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突然沖出來的黑衣人個個身手了得,他根本應付不了。

他堪堪避開幾招,馬匹受了驚,雙蹄一起,馱著溫于意往山林深處跑去。黑衣人緊追不舍,有一人搶先追來,刀起刀落間,馬蹄已被斬斷。溫于意摔落在地,黑衣人的刀劍立即招呼過來,他那幾樣防身的招數很快便失了效,大刀破空砍來,眼看就會劈開他的頭顱。

“咻”的一聲,一支飛箭打偏了大刀。

是唐晚雪騎馬趕來。她手中羽箭連發(fā),連傷幾個黑衣人,然后她跳下馬,奪走一黑衣人的劍,立刻護在溫于意身前:“你快上馬!”

溫于意沒有猶豫,在唐晚雪的掩護下迅速上馬,一抽鞭,駿馬揚蹄而去。他在馬背上回過頭,正好撞見唐晚雪的后背挨了一刀,鮮紅的血噴出,成了他視野里最后的顏色。

溫于意迅速掉轉了方向。等他趕回時,唐晚雪還在與黑衣人纏斗,他揮舞著馬鞭沖入重圍,趁黑衣人措手不及,將唐晚雪拉上馬背,然后催馬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遠,也顧不上方向,唐晚雪受傷的身體撐不住顛簸,好幾次差點從馬背上墜落,溫于意夾緊馬腹解開外袍衣帶,將她的腰和自己牢牢綁在一起,她背上的傷口流出的血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裳。

夜色下的山林像一只巨獸,飛奔途中枝葉如鋒利的獠牙刮過面頰,他盡量躬身護住她,急促地叫她的名寧:“晚雪!晚雪!”

她流了太多血,他生怕她就此睡過去,再也無法醒來。唐晚雪靠在他懷里仰起頭,目光渙散,下弦月的微光透過林梢落在她眼里,像即將消逝的最后一抹生機。

溫于意呼出一口滾燙的氣息,催馬更急,可脫圍時,馬兒已經受傷,此時再也支撐不住往前栽去,前沖的力道將他們甩下馬背,溫于意緊緊護著唐晚雪,用自己的背迎上堅硬的地面,幾根肋骨立時斷裂,腥甜的血涌上喉頭,痛得他呼吸一窒。

他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當年唐閻逝世前,逼他立下毒誓,不就是害怕晚雪會跟著他卷入宮廷斗爭。她一心想做個闖蕩江湖的俠客,皇宮只會是束縛她的鎖鏈、囚禁她的牢籠,甚至可能奪去她的性命。

早知今日,就算是違背師命,就算是毒誓應驗,他也會帶著晚雪一起回到金玉皇朝,他會將她藏起來,護她一世安好。

不,他絕不能讓她死在這兒。

溫于意咬牙爬起來,背著唐晚雪艱難前行,每一口呼吸都牽出刺骨的痛,每一步都猶如踏在刀山火海,身體早已痛到麻木,只有意念支撐著他前行。

第二日清晨,前來搜尋的隊伍終于找到了他們。

溫云何率先跳下馬奔過來,看見唐晚雪毫無血色的面容,他心驚不已,立刻要將唐晚雪接過來,可溫于意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溫云何面有怒意:“皇兄,請您放手,晚雪是我的王妃,就不勞皇兄費心了!”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溫于意的痛處,他終于松開了手,任由溫云何抱著唐晚雪離開。

如今,他竟然連照顧她的資格都沒有了。若是……若是她真不幸殞命,也是要以晉王妃的禮制下葬,他又要用什么辦法才能得到她的尸身?

思及此,溫于意頹然地跌跪在地,一口鮮紅的血自口中噴出,灑在茵茵綠草之上。

得知獵場遇襲之事,崇雍帝震怒,命尚書令沈慎之徹查。溫于意的傷并未危及性命,只是需要時間靜養(yǎng)。

溫于意再見到唐晚雪時已是盛夏,那天是他的成婚吉日。距離崇雍帝賜婚已過去三月有余,唐晚雪養(yǎng)傷期間必定有所聽聞,卻并未送來只言片語?;蛟S是有些賭氣的,他沒有拒絕這樁婚事。下聘書那天,溫于意望著太陽,覺得他同她真的已漸行漸遠。

他時常想念在大兆的日子,府邸的布置也依照著唐府,更是挖了一個院中湖,湖里種滿了蓮花,但畢竟和大兆的蓮湖是不同的。酒過三巡后,他離開了宴廳,在湖畔撞見了孤身一人的唐晚雪。

他走上前,唐晚雪到底是習武之人,立刻回頭,他頓住了腳步,好半天才開口道:“今年的蓮子很甜。”

說著,他折了最近的兩支蓮蓬,亭中月下,潔白的蓮子一顆顆落入掌心。哪怕宴廳賓客滿座,他也只想陪著她一個人,為她剝蓮子取蓮心。

唐晚雪漠然地看著他,道:“可是這蓮蓬生的卻不是當年的地方了。”

溫于意不由得捏緊了拳,鮮嫩的蓮子碎在掌心。他啞聲道:“今夜你本不該在這里,我也不該在這里,可這蓮花湖畔仍有我們?!?/p>

“殿下,多說無益?!碧仆硌┖鋈恍α?,眼底卻沒有光,“我們之間早已物是人非?!?B5EFD1B-4843-4322-A677-C1909EC50A45

是了,如何不是呢?

他們本該做一對夫妻,暢談人間煙火事,可如今,一個是他人的夫,一個是他人的妻。

溫于意心頭劇痛,驀地伸手想要觸碰她的發(fā),卻聽她又喚了他一聲:“殿下,您遇襲之時,是我救了您,如今我想向殿下求一件事,以作回報。”

“但說無妨?!?/p>

唐晚雪緩緩跪下,她的傷勢應已無大礙,可此刻她做下跪的動作仍有些困難。溫于意正欲上前去扶,卻聽見她道:“我想求殿下日后饒過云何一命?!?/p>

溫于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緩緩道:“你當日舍命救我,為的只是這個?”

唐晚雪垂著頭,維持著下跪的姿勢,沒有回答。

溫于意卻懂了,他將蓮蓬擲入湖中,譏諷道:“你如此愛他?竟然拼死也要換他一條生路?”

他神色陰翳:“你是不是忘了誰是我的仇人?”

“我沒忘,可當初云何才多大?!碧仆硌┚o咬著唇,直到血腥味漫入口中,“他本就無心爭奪皇位,只是受母妃逼迫,身不由己。”

“母妃?你倒是把自己當他們家的人。”溫于意冷冷笑起來,“那個女人當年陷害我母妃,如今又于獵場買兇殺我,她的所作所為不都是為溫云何鏟除障礙?你這番話實在不該對我說?!?/p>

她傾身叩首,將臉埋在冰冷的石板上,一字一頓地道:“求殿下仁慈?!?/p>

“你叫我殿下,可如果我于你而言只是一個普通的殿下,那么我為什么要對你仁慈?”

溫于意本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只是偌大的皇宮夜長風冷,吹得人忘記了何為溫暖。

“成王敗寇,若輸的那個人是我,你又該當如何?”

唐晚雪抬起頭,緊緊抿著唇,沒有回答。

可是她那雙眼睛真亮啊,望著他時似乎還是舊時模樣,像是大兆經年的月光,一直住在他的心上。

溫于意成婚后,崇雍帝并沒有立太子,朝堂局勢保持著微妙的平衡,直到那年秋末冬初,崇雍帝病重,命在旦夕。

那日烏云密布,悶雷陣陣,天穹壓得很低。就在暴雨將落未落之時,溫云何率領八千兵士硬闖朱雀門,與其母熙貴妃里應外合,意欲逼宮,誰知溫于意早有預料,在尚書令沈慎之和禁軍統領相助下迅速鎮(zhèn)壓了內亂。

溫云何被囚于涇陽高墻,熙貴妃當晚便被賜死,一如當年溫于意之母。

溫于意記得,正是在母妃被賜死的那夜,他在漫天大雨中遇見了沈慎之。彼時的沈慎之還不是尚書令,他對溫于意說嫻妃與他情同姐弟,他說會為嫻妃報仇,于是溫于意聽從了他的話,在他的安排下以質子身份前往大兆,拜了他的好友唐閻為師。

沈慎之便是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叔父,他們布局十余年,為的便是今日。

一切塵埃落定后,溫于意將唐晚雪藏在了重華宮,沈慎之知道后也由著他這么做了,可是在處置溫云何這件事上,沈慎之一點也不肯讓步。

“陛下,斬草當除根,切不可婦人之仁?!鄙蛏髦椎?。

溫于意沒有回答。

沈慎之著人去涇陽高墻了結溫云何,雖是先斬后奏,卻也是溫于意默許縱容。

在此之前,唐晚雪曾被安排去見了溫云何一面。溫于意沒有告訴她真相,只說溫云何終身不得離開涇陽高墻,會盡量讓他們相見。他不知道自己能瞞多久,可他更怕唐晚雪知道真相后會隨著溫云何而去。

他不愿她死,寧愿用謊言留住她,他想,或許他能騙她一輩子,即使是飲鴆止渴,即使是自欺欺人。

那段日子他們雖不似年少時親近,倒也一切平和靜好。這一年年末,溫于意披著風雪又來了,仿若兩年前的那一夜,他匆匆自大兆皇宮趕回來,要陪她守歲,可如今她孑然坐在燭光之中,眉間是消不去的憂愁。

他們都知道,風雪依舊,其他的卻不同了。

嘉和八年春,唐晚雪自戕于重華宮。彼時她早已不是晉王妃,無名無份,皇后來請旨以何種禮儀下葬,是否入妃陵,溫于意搖了搖頭,道:“她不愿同朕一起?!?/p>

他命人扶棺去大兆,將她葬入唐家祖墳。

起靈那天,白幡遍地,沈慎之也來送她一程。他如今已貴為沈相,肅立于溫于意身后,聽到年輕的皇帝淡淡道:“溫云何死在涇陽高墻的消息,是你告訴她的吧。”

沈慎之袖手道:“他們夫妻一場,總該讓她知曉?!?/p>

溫于意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帝王淡淡道:“她這一生本不該遇見我?!?/p>

沈慎之不置可否。

兩年前,因一時之氣離家出走的少女來到陌生的金玉皇朝,她原是想看一看心上人出生長大的地方,然后,她遇到了沈慎之,聽取了沈慎之的建議,為心上人去做一枚暗藏的棋子,助他大仇得報,助他終得大統,并將這一切真相深藏心底,以免成為他的牽絆。

于是,她接近溫云何,得到了他的心。溫云何在熙貴妃門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得以如愿娶了一個異族孤女為妃。

這是當初的溫于意不愿給她的。

人生總有個先來后到,她先遇到了溫于意,把心給了他,便再也無法給第二個人。可她欠溫云何那么多,只能為他求一個性命無憂。

只是連這個她也無法做到。

得知真相后,唐晚雪便一病不起。太醫(yī)說這是心病,無論溫于意如何詢問,她始終閉口不言。

她始終忘不了涇陽高墻內的場景,那里關押著的人無不是皇親貴胄,風光無限之后跌落塵埃。溫云何蓬頭垢面,鐵鏈束腕,卻輕聲叮囑她:“晚雪,這里污濁,你仔細點腳下?!?/p>

他沒有問她一句,也沒有怨她一句,只是唐晚雪受不住這滔天的愛意,也受不住良心的譴責。

她日日被愧悔折磨,形銷骨立,溫于意整日陪著她也無甚作用。那已經是春日了,陽光下桃花開得正好,她出神地望著一對燕子,攏緊了冬衣,問:“于意,若是當年你為我戴上那支鳳鳴簪,是不是現在一切都會不同了?”

那支簪子一直在溫于意貼身戴著的錦囊中,只是他再也沒有拿出來,那份年少時的情意他珍而重之,卻也知道,他終究辜負了。

溫于意張了張嘴,半晌也吐不出一個字。

唐晚雪了然地笑了笑,她不怪溫于意,也不怪沈慎之,人人都身不由己,人人都在苦海中掙扎。

這么多愛與恨,太累人了。

回想起那一日月下亭中,他問她:“若輸的那個人是我,你又該當如何?”

如若是你,如若是你……

怎么會是你呢?

她無法想象他在這場角逐中落敗,然后凄慘死去,所以她才愿意犧牲自己的一切,為的就是避免這個如果。

她可以不要自己的一輩子,只求他能好好地過這一輩子。

她想說的,可如今她連一句真心話也不能說出口,只能望著他,將自己的真心藏進眼底,凝成一道目光。

桃花紛飛的春末,她終于魂歸故里。這一年的夏日,宮里那一池的蓮花仿佛凍在了冬日,一朵也沒有開。

金玉皇朝的新帝自罐中取出一顆干蓮子,那還是唐晚雪去年存下的,他本想將這些蓮子放入她的棺中,卻還是舍不得,未剔除蓮心便咽下。

他想,他該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好讓晚雪能夠走快些,再走快些,快些走到下輩子,莫要再遇見他。

只是……

“晚雪,有些苦……”

再無人應他。

(編輯:八柚)1B5EFD1B-4843-4322-A677-C1909EC50A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