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莉
深夜刷朋友圈,看到好友發(fā)的短視頻?;蝿拥溺R頭里,她穿著一件清爽的上衣,懷抱吉他,神色自如地彈唱周杰倫的《七里香》。潺潺的音符透過手機屏幕,在寂寂的夜里籠罩、盤旋,最后發(fā)酵成一場時間的大雨,潑了我滿頭滿身。
那一年,我與她剛剛畢業(yè),一個進了銀行,一個進了電力系統(tǒng),每日加班到很晚,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為了逃離工作帶來的窒息感,我與她約定,我去學畫畫,她去學吉他,一年后再彼此分享成果。
一年后,我換了工作,換了住所,換了交際圈,像一朵云,被時間的風推搡著向前,無暇亦無心去履行自己曾許下的約定。好在,成年人擁有的“特權”之一,便是寬恕自己的惰性。我毫不費力地想出了諸多借口:工作繁忙,找不到合適的畫室,暫時沒有落筆的心情……
光陰寸寸掠過,落在我身上的,不過余燼而已。余燼難以取暖,重復的、無腦的、毫無挑戰(zhàn)性的事務難以帶給人真正的快樂,它們只是讓我們看起來很快樂而已。短視頻、段子、公眾號推文……各種蕪雜的信息穿過手機屏幕,在耳旁噼啪作響,惹人發(fā)笑。然而在短暫的笑聲之后,留下的是更深更悠長的寂寥。仿佛一瞬間,人被流放至遙遠的孤島,只能依靠摩斯密碼般閃爍不停的訊息去維持與外界的微弱聯(lián)系。
咔噠,咔噠,每一下點擊聲在讓我們感到更快樂的同時,亦讓我們感到更寂寞。為了對抗這種寂寞,越來越多如我一般的人成了信息社會的俘虜,在充滿感官刺激、欲望和無規(guī)則游戲的庸俗汪洋中消磨時間,直至自身被時間消磨殆盡。
然而,好友用她那稚嫩的吉他聲驚醒了我,讓我得以從亂糟糟的生活里探出頭,想起來自己曾許下這樣一個約定——約定要去學畫畫,約定要……向庸碌的生活開炮。
我遂翻撿起蒙塵的畫板,從最基礎的線條開始練習。因為太久沒有握筆,畫線條時,手腕總是發(fā)抖,以至于筆下的畫面總是細碎的,仿佛晚風抖落的微屑。這樣的畫若是被稱之為作品,無疑是失格的,然而,它卻是一種有力的證明,證明我仍有學習的能力。
學習是一輩子的事。在這句老掉牙的話背后,蘊藏著一個極為古樸的哲學思想,即所有的快樂都意味著艱辛和努力。而且,越是艱難的事務,克服之后帶來的快樂越是強烈,強烈到足以支撐心底的野望,從生活的泥濘中掙扎出一朵花來。
大二那年,我和關系要好的學姐一起去安徽古鎮(zhèn)旅行。高大疏闊的房屋,雕梁畫棟,白墻黑瓦,常常有樹的影子潑在墻上,仿若一幅幅的水墨畫。日光之下,萬物顯得格外豐盈,我仰起頭,感覺太陽的光點在眼皮上跳躍,回過身時,看見學姐在巷口支起了畫板,正在寫生。
坦白地說,她的畫技并不高超,配色稚嫩,運筆間亦可以看出明顯的停頓。但是,她看起來那么自如,仿佛整個世界自她的筆尖迸裂、延伸,直至繁盛。
“我都不知道你會畫畫?!?/p>
“嗯,我最近才開始學的?!?/p>
“為什么?”彼時,大三的學生要么準備考研,要么在準備留學,要么四處找地方實習,鮮有人會如她一般,將時間浪費在學習藝術上面。
“如果非要找一個原因的話,”學姐如此回答我,“大概是及時行樂吧?!?/p>
行樂的要義在于“行”,而放縱與克制都只是行的一種。其中,因為放縱來得更容易、更合乎人性,放縱之樂便唾手可達到稠密的程度,反而容易令人感到窒息。是以,當我看到學姐笨拙地作畫,會忍不住心生艷羨,就像一個站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場紛飛的大雪。
她是一個真正快樂的人。我希望我也是。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