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娟

隨著短視頻的崛起，美妝博主成為一個熱門的職業(yè)，一掃一刷間，化妝師的雙手便能為人們帶來全新的面貌。但如果失去了視力，還能成為化妝師嗎？本文主人公肖佳14歲因視網(wǎng)膜色素變性而失明，曾想過用極端的方式結束生命。后因在網(wǎng)絡里結識了一批盲人朋友，從而走進一個別樣的世界。天生愛美的她，最終成了“中國首位盲人化妝師”！

14歲失明了

肖佳1992年出生在江西贛州市，父親是做賣液化氣鋼瓶生意的，母親是家庭主婦，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還算不錯。少年時期的肖佳過著安逸、幸福的生活。她從小愛美，愛照鏡子，常用媽媽的化妝品打扮自己。她會在眼尾拉長長一道黑色眼影，把嘴巴抹得紅艷艷的，還偷偷穿上媽媽的高跟鞋……有時把白毯往身上一披，和妹妹扮白娘子和小青。

肖佳從小學就開始學工筆畫，畫得最多的就是花，她的夢想是去中央美院的動畫專業(yè)。但肖佳在9歲的時候，眼睛就開始出現(xiàn)了問題，先是夜盲，比如晚上走夜路老是踩水坑。從2006年讀高中開始，就連白天看東西，眼前都會出現(xiàn)電視上那種雪花點，雪花點一天天變大，直到完全占據(jù)她的視線。

肖佳硬撐過一段時間，跟老師申請換位置，從最后一排一直往前挪，后來就直接坐到講臺邊的座位上?？伤矂幼坏乃俣龋簧弦暳p毀的速度，她努力睜大眼睛還是無法看清黑板，她覺得上學沒希望了。

14歲時肖佳輟學回家，家人立馬帶她去醫(yī)院。檢查的前夜，她坐在桌前寫日記：“假如治好了，我就去考中央美院，假如治不好，我就去跳地鐵?！彼厡戇吙蓿蹨I糊了滿臉。

醫(yī)生詳細檢查后告訴肖佳，她的眼睛患有視網(wǎng)膜色素變性，兩年后將完全失明。這句話擊潰了她僅存的僥幸和期待。

從醫(yī)院回來不久，肖佳就想過要自殺。她給爸爸打電話，父親的回應簡短有力：“佳佳，不管你變成什么樣，爸爸都永遠愛你?！彪S著視線越來越模糊，曾經(jīng)愛照鏡子的肖佳心灰意冷，開始暴飲暴食，心情不好、不規(guī)律的生活讓肖佳的體重達到了140多斤。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情改變了她。一天，屋外正下著小雨，肖佳戴著頭盔穿著雨衣幫父親擦洗液化氣鋼瓶，一個中年人對著她的背影喊道：“阿姨，現(xiàn)在液化氣多少錢？”16歲的她聽到有人叫她“阿姨”，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問父親：“爸爸，我看上去真有那么老嗎？”

她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就下定決心減肥，這是她做出的第一個積極改變。從此，肖佳開始控制飲食，練瑜伽、游泳和跆拳道，體重從140斤減到了90斤。很多人開始夸她漂亮、身材好。健身帶來的不僅是身形容貌的改變，也讓肖佳感受到了抵抗饑餓時意志的力量，這讓她重拾自信。

肖佳開始期待未來，還向爸爸提出繼續(xù)學業(yè)的想法。而爸爸的原計劃是：把老家的家產(chǎn)留給她，找個小伙入贅，女兒在老家當包租婆?？尚ぜ巡辉敢鈴拇酥共接诖耍?/p>

2009年，在得知盲人也能用電腦后，父親給肖佳買了一臺電腦，還有一套讀屏軟件。

肖佳可以通過使用讀屏軟件在網(wǎng)上進行學習，讀屏軟件內有功能強大的鼠標智能定位操作法，只要電腦上配有耳機和麥克風，就可以讓盲人通過說話和聽的方式瀏覽網(wǎng)頁信息。移動鼠標讀屏，軟件會把鼠標指針所指的文字朗讀出來。

事實上，對肖佳來說，學習使用電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記住鍵盤的位置和各種快捷鍵是學習過程中最難的環(huán)節(jié)，但肖佳都克服了！她能在電腦上簡單操作一些辦公軟件、表格，還能在網(wǎng)上瀏覽新聞、聽音樂、尋求幫助。

肖佳從此走進了一個別樣的世界。互聯(lián)網(wǎng)讓肖佳結識了很多盲人朋友，可以做許多事。肖佳也開始嘗試寫小說，她的玄幻愛情小說還被貼吧置頂過，這讓她開心了好一陣子。

但也有網(wǎng)友提醒她說：“你應該去上學，多學些知識?！庇谑牵ぜ褲M懷期待地走進南昌的盲校。然而現(xiàn)實卻讓她陷入絕望。三年盲校，兩年都是學習與推拿相關的課程，最后她也只能無奈地走進按摩店?？伤芸彀l(fā)現(xiàn)自己不適合按摩店的工作，就放棄了！

小宇宙爆發(fā)

現(xiàn)實如此困苦，肖佳只能通過文字去排解內心的孤獨。那段時間里，她寫了很多文章，寄給中國第一份民辦殘障刊物《有人》，從此結識了雜志創(chuàng)始人蔡聰，他曾是《奇葩說》的優(yōu)秀辯手。經(jīng)過聊天得知，蔡聰10歲確診藥物性青光眼，高考前夕徹底失明。曾經(jīng)的學霸，最后去學了針灸推拿。

然而，在幾乎所有盲人走向按摩、推拿、針灸的就業(yè)道路時，畢業(yè)后他卻固執(zhí)地在網(wǎng)上尋找工作。在北京，他做過采訪、編輯、播音……后來他又創(chuàng)辦了《有人》。

在蔡聰那里，肖佳看到了一個不敢認真設想，卻又充滿向往的盲人世界。他可以去看天安門升國旗，可以到全國各地出差，也能站在黃山山頂上對天地大喊。自由、生機、希望，生命本就該如此。

當時，蔡聰所在的公益集團正要招錄一名盲人速記員，他邀請肖佳到北京試一試，她怦然心動。但全家人都圍著她做思想工作，肖佳坐在中間拼命地哭。爸爸說：“北京那么遠，你要是遇到壞人出了事情怎么辦？眼睛又看不見，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家人能放心嗎？”

肖佳無法說服爸爸，就偷偷買了一張火車票。2014年，在火車站愛心窗口的幫助下，她坐了19個小時的火車去了北京，這也是她第一次出遠門。特別搞笑的是，肖佳的拉桿箱里裝了一個瑜伽墊，還有一根雙截棍，這些就是她最喜歡的家當。

來到北京后，肖佳先是做了一名速錄員，月薪僅3000元。一天速錄幾萬字，坐得腰酸背痛，仿佛手不是自己的，腦袋也不是自己的。后來，她轉做公益，負責殘障女性項目，偶爾也會被邀請去參加節(jié)目錄制，收入也大幅提高。在很多盲人看來，她已經(jīng)做得非常好了，就連她自己都這么認為。

有一次，肖佳在央視的《公益中國》節(jié)目里出了一個鏡，第一次上電視后非常興奮，就把她的視頻發(fā)在群里，家人都看了。不料小姑卻說：“佳佳你怎么那么滄桑，在北京混得不好吧？”肖佳心想：“我特地擦了面霜，梳了頭發(fā)，已經(jīng)覺得自己挺美的呀。”后來小姑還特意叮囑說：“以后你上電視臺錄節(jié)目，可要注意化妝??！”

肖佳意識到，即使是盲人也要化妝，素面朝天太糟糕了！那時她就覺得，如果能有人教自己化妝就好了。

一次公司舉辦大型活動，肖佳擔任試妝模特。當刷子掃過臉頰，眼影涂上眼廓，口紅覆唇，她聽到化妝師由衷地夸贊：“你化完妝特別好看?！标P于美的記憶與熱忱，從肖佳失明世界的底部被勾了起來。她想請化妝師教她，對方婉拒了，畢竟盲人怎么可能學會化妝？

肖佳不服氣，她買了化妝品，開始跟著網(wǎng)上的教程學，在自己臉上慢慢摸索。但開始總是笨拙的。粉底抹不勻，臉上有團團白塊;眼影下手太重，別人問是不是撞門上了;口紅總是涂出界……盡管如此，肖佳每次化完妝后，仍然會感到快樂和自信。

沒有人教她，她就報名去當化妝課程的模特，一邊聽講解，一邊用五官認真感受每個步驟。普通化妝師需要通過雙眼確定妝容的效果，肖佳因為視力原因，只能另辟蹊徑。

她記住每一個化妝步驟要用的化妝品，記住每個步驟化妝品的用量，通過計量的方式，來確定妝容的正確性。在剛開始練習時，一次次地在臉上畫出界和失手，也是肖佳對五官、骨骼和化妝品的熟悉和確定。

肖佳特別希望自己每天可以美美的，而且她還有一個想法，如果學會了給自己化妝，可以教給更多眼睛看不見的女孩子。肖佳覺得對這個特殊群體來說，特別有意義！

后來，一位盲文圖書館的工作人員，給肖佳介紹了一位名叫冀春麗的老師。每周她都要獨自坐一個小時的公交，到那位化妝師的工作室上課，這樣堅持了大半年。

經(jīng)過老師的悉心指導，和自己的摸索，肖佳知道了粉底使用要適量，拍打手法也有技巧。比如，使用粉底液時，通過手指感受粉底液的黏性、濕度和擦拭后的干燥度來調整用量和手法。

經(jīng)過不停地練習，肖佳慢慢總結出了一套適合盲人化妝的方法：首先要記住化妝的流程，護膚、涂粉底液、涂散粉、畫眉、上眼影、涂睫毛膏、腮紅、口紅。

其次還要記住每一個步驟中，自己的手法和皮膚的感覺，上妝過程中感覺對了，妝就沒問題;還要知道眉毛、眼妝和口紅容易暈妝，要用化妝棉沿眉毛輪廓、眼睛周圍、嘴唇輪廓習慣性地擦一下，即便有化出來的部分也會擦掉。比如，她反復練習不同種類眉筆筆芯的硬度和形狀，這樣就能憑一種微妙的感覺區(qū)別它們的差別來上妝！

面對各種護膚品和化妝品，視力無障礙人群有時也不能準確辨別，肖佳卻能將這些“瓶瓶罐罐”區(qū)分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些自己的“獨家秘訣”：她會記住各種產(chǎn)品的大小、形狀、材質……對于形狀一樣的產(chǎn)品，肖佳會在不同位置貼盲文小標簽做特殊標記，根據(jù)形狀和標簽的不同位置來判斷這些產(chǎn)品，眼影、腮紅會按照色系和上妝順序進行擺放。肖佳自信地告訴同伴：“掌握了這些技巧，你閉著眼睛都能畫一個完美的妝啦！”

在教別人上妝之前，她會先給對方用化妝水濕敷，濕敷后再涂一層乳液。兩個瓶子是完全一樣的，因此她會先搖一搖瓶身，流動感很強的那瓶是化妝水，乳液則幾乎搖不動。

接著，她會慢慢地用手指順著對方的骨骼輪廓撫摸，眉骨的位置需要打上高光，眉骨與顴骨中間的地方就是眼眶，那是眼影即將出現(xiàn)的地方。在手指撫過皮膚的過程中，她會感知到對方是否毛孔粗大，是否有紅腫的痘痘，如果有的話則需要用綠色的遮瑕膏點掉那個位置。

然后，她再輕觸假睫毛，以確認它的方向。她也會先問對方穿了什么衣服，再拿出與之相配的眼影盤——她早已背下了眼影盤每一格的顏色，從淺到深，慢慢暈染出一個漸變的色彩。她觸摸你的唇周，判斷嘴唇的位置，涂抹好口紅后，就大功告成了！

盲人化妝師

2016年，肖佳的化妝技術已經(jīng)很純熟，越來越多的人夸贊她化妝的技術好。不僅如此，肖佳的眼睛看起來太靈動了，當別人開始跟她講話時，她便會迅速地轉過頭來，看著對方的眼睛，點點頭，加上她會化妝，所以她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盲人。事實上，這是

肖佳自己努力訓練的結果。

自肖佳錄了一段盲人化妝的小課程放在網(wǎng)上開始，就不斷有視障人士給她打電話，詢問如何化妝。

接到電話后，肖佳都會盡力向他們傳授自己掌握的化妝技巧。很多視障人士都是從事按摩行業(yè)，下班很晚，到家把孩子哄睡了才有時間聯(lián)系她。有一次，一位女士聯(lián)系肖佳時，已經(jīng)過了0時，一直聊到凌晨3點才結束。

自那以后，她覺得總是這樣身體會吃不消，肖佳決定辭去速錄員的工作，自己開課，教其他盲人女性化妝。怎么才能和對方建立信任呢？她嘗試錄了教視障者如何化妝的視頻，發(fā)布在微信公眾號上。很快，有個河北的視障者通過微信聯(lián)系到肖佳，想要學習化妝和護膚。

慢慢的，有更多人主動找她。有一位視障者喜歡戴墨鏡，怕一個人帶著盲杖走路，肖佳每次都去地鐵口接她?；陫y，肖佳就夸女孩：“哇，你畫眼妝真的很好看。”肖佳還提前跟同事溝通好，叫大家都告訴她眼睛漂亮，提高女孩的自信心！逐漸地，肖佳發(fā)現(xiàn)她來聽課和參加活動的時候，都不戴墨鏡了。

每次化妝課上，肖佳都會講一遍自己的故事，她的勵志經(jīng)歷讓大家看到了希望。

有一次，肖佳在天津教視障學生化妝，其中一個臉上有血管瘤的女孩子也來了，她說小時候她特別怕家里來小朋友，因為他們都會指著她問：“你的臉怎么這樣??！好嚇人！”她覺得這輩子自己是跟化妝無緣了，于是就抱著“打醬油”的心態(tài)來試一試。

女孩的媽媽發(fā)現(xiàn)，肖佳只是隨便打個粉底，她臉上的血管瘤就能遮掉許多，這讓她漸漸變得自信起來。肖佳把著女孩的手感知眼部輪廓，將粉底擠到掌心告訴她用多少量。給女孩化完半張臉后，讓她自己完成另外半張臉。

女孩一邊摸一邊化妝。閉著眼睛畫眼線時，拿手指去觸摸睫毛根部的那條線，記住來回走的感覺，再拿筆順著走一遍。用手反復觸摸粉底均勻和不均勻的地方，練習對皮膚的感知。跟肖佳學習一陣子后，就掌握了不少化妝技巧。

比如畫眼線，女孩說畫起來一點都不難，只需要從睫毛的根部，從眼尾到眼頭慢慢地畫，不需要一筆成型，只需要慢慢蹭過去就可以了。最后再用散粉輕輕定一下妝就OK了。

在一次參加節(jié)目時，女孩刷了睫毛、畫了眼線，打了腮紅，挑了南瓜色的眼影和橘色口紅搭配她咖色的裙子。工作人員在一旁看她化妝，感覺妝感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qū)別，但化妝過程更快，因為省了許多要照鏡子的時間。

以前躲在幕后做聲優(yōu)的她，化妝后大膽地走上前臺，在舞臺上表演。還談了戀愛，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肖佳有個夢想，她希望能影響10萬個盲人女性。對她而言，化妝早已超越視覺上的美感意義。

其實盲人化妝師，并不足以概括肖佳。她當過瑜伽教練和跆拳道教練，2020年還考了潛水證。肖佳享受在水底的感覺，沒有障礙，可以自由地翻滾，去任何想去的方向。那是她渴求多年的“不被限制”。

肖佳不僅在事業(yè)上很成功，在愛情上同樣是“大豐收”。在工作接觸中，她和蔡聰產(chǎn)生了感情。來到北京的第二年，肖佳就幸福地做了他的新娘。

更有趣的是，肖佳在24歲生日的當天，生下了女兒，她覺得那是上天送給自己的最特別的生日禮物。

孩子剛出生的時候，肖佳特別想看清她。嬰兒那么小，又不敢去摸她，怕把她碰壞了。跟所有初為人母的媽媽一樣，面對女兒的到來，剛開始肖佳有些不知所措。聽到孩子哭，她只能摸著嬰兒的嘴，不知道該怎么喂奶。尤其是夜里，女兒醒來后經(jīng)常會哭個不停，有一段時間她簡直要崩潰了。婆婆聞訊趕來指導，肖佳漸漸就學會了怎樣帶孩子，而且很享受和女兒在一起的親密時光。

因為失明，總會遇到一些挑戰(zhàn)。比如女兒還不會走路的時候，肖佳就很想抱著小家伙出門，因為看不見，家人怕她把孩子摔了，從來不讓她抱著女兒外出。

肖佳卻很想獨立地做一些事情。從女兒上幼兒園開始，肖佳每天都會走1公里的路送孩子去學校。對她來說，這也是一場小型歷險，她有時候會被樹枝刮傷，甚至會在馬路中央迷路，有時會收獲陌生人的幫助，但肖佳卻感到特別快樂。

如今，肖佳已帶出上百名盲人弟子，她們都有著不錯的收入，接受過化妝服務的視障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肖佳也因此被媒體譽為“中國首位盲人化妝師”，在網(wǎng)上小有名氣。

2022年春天，她的巨幅照片登上了北京世貿(mào)天階、王府井工美大廈、來福士、VIVA富力廣場等多個地標商場的戶外廣告大屏。肖佳還有幸成為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舉辦的，“她的故事”女性影展女主角之一。丈夫蔡聰打趣說：“佳佳，你火了。以后咱家就靠你了??！”肖佳聽了非常開心。

她說，身體有缺陷并不可怕，關鍵是要心有陽光，充滿自信。其實每個人身上都蘊藏著驚人的能量，哪怕你通過不斷挑戰(zhàn)開發(fā)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也能干出一番事業(yè)來！ ???

編?輯/征?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