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黎
周末我放下一切瑣事,回老家看望母親。母親今年已九十多歲,身體還算硬朗。
汽車一離開城市就駛進了春光秀色的原野,我的心開始飛起來!田里的麥子經過一冬攢足了力氣,正在瘋長;各種花朵疏密聚散,合著春的韻律舞動,濕潤的空氣中百花競放。不知是春風吹醉了萬紫千紅還是萬紫千紅熏醉了春風,就連青苔也掀起了春天的衣角,探出綠油油的小腦袋。
父親去世早,母親年紀大了之后我們不放心她獨自生活,經商議后她在我們兄妹三人家輪著住。我和小妹都住在城市,母親留戀田園生活,所以每次在我和小妹家小住數日后,便吵著要回鄉(xiāng)下大妹家。
大妹家在鄢陵縣的一個鄉(xiāng)村,村莊名叫三道河。三道河是個花木之鄉(xiāng),家家戶戶種植花木,空氣質量極佳。三道河村離我老家太子崗村二里地。每年春夏兩季,母親多數住大妹家。這樣,大妹可以照顧母親的日常起居,母親也可以?;靥訊彺宓募铱纯?。
大妹家的院落砌有一堵低矮的磚圍墻,綠藤蔓延著幾乎將整堵磚墻覆蓋住,儼然一道綠色的屏風。院子里栽滿了桐樹、榆樹和洋槐樹,一棵痩長的香椿越過房頂,將粗細不一的枝頭招揺著探向院墻外的世界。
見到大妹,她說母親正在隔壁院子里給我挖菜,讓我返城時帶上。
大妹家隔壁的院子沒蓋房,母親就在此種上了菜。每次我和小妹妹回鄉(xiāng)下看望母親,臨走時母親都要讓我們帶上她種的蔬菜。
我轉身來到隔壁的院里,看到院子里排列整齊的菜畦里栽滿了韭菜、蒜苗、大蔥等,青翠鮮嫩,透著生機與綠意。
菜園的兩側,種上了兩行楊樹,長得茂盛蒼翠,樹上棲息著各種鳥兒,陽光穿過樹的縫隙,被揉成一地斑斕的花碎。
在菜園的中間,我看到了弓著腰、身形單薄的母親,滿頭白發(fā)在風中飄散著。母親九十多歲了,還要為她的孩子們開園種菜,總是想更多地給予她的兒女們,哪怕只是一碗蔬菜。
母親正聚精會神地忙著拔菜。她慢慢地用力扭動著腰身,認真地選菜、拔菜,然后拍打掉菜根上的泥土。
陽光碎在了母親的鼻尖上,我看到了她鼻尖上細密的汗珠。母親顧不得擦,慢慢地移動著身體向前繼續(xù)選菜。她如雪的白發(fā)時而隨風散在耳邊,時而拂著臉頰……
聞著泥土和花兒的氣息,我悄悄地走到母親身邊,輕輕地扶起母親。母親一看是我,笑得像個孩子。她連忙放下菜筺,慈祥地看著我,不停地問這問那。當我告訴她我在城里一切都好時,她笑得更開心了。她跟我說,回去時多帶點兒菜,自己家種的蔬菜好吃??吹轿尹c頭了,她心滿意足。
看著母親知足的樣子,我突然就明白了母親為何總是惦記著她在鄉(xiāng)下的菜地。她種的何止是蔬菜啊,分明就是她的一片牽掛兒女的心。
娘在,家在
戰(zhàn)友的兒子結婚,邀請我回老家喝喜酒。
車駛進故鄉(xiāng)鄢陵:青瓦屋頂,炊煙裊裊,氤氳升騰,靜謐祥和。幾朵閑云漫步在碧空中,淡淡花香合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故鄉(xiāng)的陽光,靜謐的空氣,還有緩行的時光,載著我靠近盛滿記憶的村莊。
到了村莊后,我先去戰(zhàn)友家賀喜赴宴。午飯后告別戰(zhàn)友,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返城?還是回我家的老院子看看?
當年,母親住在老院子時,不管有多少事情,每逢周末,我都要直奔距縣城二十里的老家。有時會突然地出現在老宅門口,給年邁的母親一個驚喜。
那時,只要提前給家里打了電話,一到村頭,準會看見在老院門前眺望的老母親。
一到母親過生日時,母親會提前通知大妹一家早早回來。待我們陸續(xù)回家后,素日寂靜的老院子頓時喧鬧起來,一家老小的笑聲久久地回蕩在老院子的上空。
思來想去,我決定去看看我家的老院子。想起老院子,我想起了歐陽修的《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痹娭械漠嬅嬲俏彝暝壕由畹膱鼍埃环叫⌒〉耐ピ喊矖^我的身心。
走進通往老院子的幽靜小巷,便踏出了游子回歸的急切的腳步聲。路面被一場小雨沖洗得透亮光滑。巷子兩側鄰居家的房子也在時光的塵埃里變得老舊,兒時在此嬉鬧乘涼、無拘無束聊天的場景好像就在昨天。巷子深處母親爽朗的笑聲仿佛又在耳畔響起,往事涌上我的心頭。
走進老院子,頭頂樹木繁盛遮天蔽日,腳下枯枝敗葉散落一地。父親當年整建的小花園已不見蹤跡。院子里的三棵槐樹高大挺拔,樹上掛滿了雪白的槐花兒,煞是喜人。偶爾有鳥兒發(fā)出啾啾唧唧的鳴叫聲,給這個靜寂的空間增添了一點兒生機。
當年的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村民們都是被雞鳴聲叫醒。母親每日早早出工下地勞動,收工后又爭分奪秒地給我們兄妹做飯、送我們上學,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愛和每天的雞鳴鳥叫,都為我們兄妹的童年帶來了溫暖和歡樂。
老院子當年有其獨特的風華,然而風霜雪雨早已銷蝕了它。眼下的老院子已變得蒼老虛弱,不禁讓人唏噓歲月的倉促與無情。
我繞著老院子轉了轉,殘破的圍墻令我心里生出幾分酸楚。偶遇一位鄰居,他熱情地招呼我:“回來了?上我家坐坐,喝點兒茶?!笨粗従訜崆榈臉幼?,我突然地意識到:原來在這老院子中出生長大的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村里的客人了。
陽光寧靜,老屋安詳。我從屋里找出一把小椅子,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院中,心中隱隱作痛。年少時,盼著長大,總覺得外面的世界有更多精彩。長大離家后參加工作,卻總是想著回家。外面再多繁華也比不過家中一杯熱茶、一頓便飯、媽媽的一個微笑?;丶业母杏X,總是那么輕松愉悅。因為,不管一個人年紀多大,回到父母身邊就是永遠的孩子。
時光荏苒。曾經的家,已變成回不去的地方,曾經的老房子,也在時光中殘破。這緊閉的老院子,鎖住了幾代人的塵封往事……
幾只花喜鵲從院外飛來,落在槐樹上開始尋尋覓覓。我迅速起身,鎖上老宅的門,大步流星地走向二里地之外的大妹家。因為,母親住在她家。
娘在家在。娘住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趙 黎: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煤礦文化藝術理論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國內報刊,曾獲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中國報告文學一等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