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不久,我病了。我像被人塞到老太太裹著白棉被的冰棍箱里,從骨頭縫里往外散發(fā)寒氣。媽媽用手撫摸我的頭。她的手很涼,指甲周旁有幾根小毛刺,把我的額頭刮得很痛。媽媽俯下身,用她的唇來吻我的額頭,以試探我的溫度。
母親是嚴厲的人。在我有記憶以來,從未吻過我們。這一次,因為我的過失,摔碎了體溫計,她吻了我。那一刻,我心中充滿感動。媽媽的口唇有一種菊花的味道,那時她患很重的貧血,一直在吃中藥。她的唇很干熱,像外殼堅硬內(nèi)瓤卻很柔軟的果子??墒菋寢屵€是無法斷定我的熱度。她扶住我的頭,輕輕地把她的額頭與我的額頭相貼。她的每一只眼睛看定我的每一只眼睛,因為距離太近,我看不到她的臉龐全部,只感到灼熱的蒼白。她的額頭像碾子似的滾過,用每一寸肌膚感受我的溫度,自言自語地說,這么燙,可別抽風……我終于知道了我的錯誤的嚴重性。
感言:母親的吻熨帖了病中的“我”,這份焦灼的、帶著菊花香氣的愛也柔軟地融化了“我”倔強的不肯認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