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詩琰

1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際，一輪明月從東方悄悄升起，清幽的月光照向大地。山腳有一個小村子，里面沒有燈光，人們都已睡下。村口，一只小狗蹲坐在茂密的草叢里，望著夜空中那輪皎潔的圓月。它滿身的黑毛沒有一絲雜質(zhì)，散發(fā)出淡淡的光澤，一雙黑寶石似的大眼睛，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深邃。它叫黑毛，是村口獨居戶王二蛋家的母狗黑妮新生的小狗崽，現(xiàn)在半歲。

黑毛靜靜地蹲坐著，出門前主人對它說的話一直在耳旁回蕩：“黑毛，咱們下個月就要搬到城里去住啦，到時候我一定給你好好做個狗窩，里面鋪上一塊上好的墊子。哦，對了，還有你媽媽。你們就不用再睡墻角了?！?/p>

黑毛從來沒有去過城里，它媽媽也沒去過，對于那個未知的地方，黑毛心里充滿了好奇、向往和期待?？申P(guān)于搬家的事，主人已經(jīng)和它說過好幾遍了，政府在城里修建了扶貧新村，但村人們都不愿離開，說這里山青水秀，要什么有什么。特別是好些老人，說什么都不愿離開自己的祖地。于是搬遷的事，就只能一直這么擱著。

月亮升入高空，月光將萬物照得明如白晝。該是回去的時候了。黑毛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露水，往村子里走去。

正走著，黑毛好像觸電了一樣猛然停下，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絲驚駭與恐懼。它感到不安。轉(zhuǎn)過身，明月當空，清風依舊，一切仍顯得那么和諧。黑毛也覺不出有何異常，但它就是感覺有些怪怪的，心中仿佛被塞了團棉花，堵得慌。

幾團厚墩墩的云飄了過來，遮住了月亮。頓時，天空陰沉了下來。接著就下起了雨。雨雖是伴著雷聲閃電而下，但卻并不十分猛烈?？粗W電雨點，聽著雷聲雨聲，黑毛心中的那一絲不安漸漸強盛起來，它隱隱能猜到自己為什么會有那樣的感覺了?！坝辍⑺?。啊，難道是……”想到這里，黑毛立刻撒開四足朝家飛奔而去。如果天公真的不作美，讓它預想的事情發(fā)生，那它也無能為力。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危急關(guān)頭幫助主人脫離危險。而現(xiàn)在，它需要做的就是讓主人做好應(yīng)對災難的準備。

黑毛回到家時，雨又大了些。推開門，主人還在熟睡中。黑妮因為衰老而變得懶洋洋的，行動變得遲緩，感知也變得遲鈍了，所以下了大雨也沒能將它驚醒?！巴敉簟保诿贿M家門就大叫了起來。

黑妮緩緩地睜開了它那惺忪的睡眼，伸了一下懶腰，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寶貝。黑毛來到黑妮身邊，拱了它兩下，又向窗戶的方向叫了兩聲。黑妮疑惑地看向窗外，只見外面大雨傾盆，狂風把路邊的小樹吹得東搖西晃，這時候，一道閃電劃破了天際，接著就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黑妮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異常，反倒覺得黑毛興許是被這雷聲閃電嚇到了，于是它伸出舌頭舔了舔黑毛的額頭，好像在說：“這只是一場大雨而已！”然后黑妮又縮進了墻角。

“吱嘎”一聲，門開了，主人從屋里走了出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龜縮在墻角的黑妮，又看了看急得團團轉(zhuǎn)的黑毛，“黑毛怎么了？睡不著呀，還是餓了？”

“嗚——嗚——”黑毛奔到主人腳下，繞著主人的腳轉(zhuǎn)了兩圈，又向窗外叫了兩聲。

“哦，下雨了，這雨下得好啊，澆澆地，不然地里都要冒煙了。行了，一場雨而已，沒必要這么大驚小怪的。去吧，好好睡一覺，等到明天，就什么事都過去啦！”說完，主人轉(zhuǎn)身又進了屋。

黑毛本想再勸勸主人的，但是它剛走進屋去，主人就“砰”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讓它的頭和房門來了一次“親密接觸”，巨大的沖力，將它瘦小的身軀像皮球一樣彈射出半米遠，頭部生疼生疼的。黑毛慢慢站起身，看了看主人的房門，又瞅了瞅墻角睡得正香的黑妮，黑毛失望極了。為什么主人和黑妮都認為這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春雨？為什么他們都感覺不到災難即將來臨？為什么整個村子里的動物都像死了似的，誰都感覺不到這場雨背后還隱藏著一個殺手？是自己感覺錯了，還是自己多慮了？它不明白。

也許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吧，黑毛苦澀地想，否則為什么其他人都感覺不到，偏偏自己就感覺到了呢？像主人說的，好好睡一覺，等到明天一起床，應(yīng)該一切都過去了吧……

黑毛慢慢走到黑妮身邊睡了下來。

很快，它睡著了。朦朧之中，它好像看到明媚的陽光把大地照得暖洋洋的，和煦的春風吹得人和動物都十分愜意。綠油油的麥田地里，主人正在辛勤地干活，它黑毛則正在和孩子們玩耍，村子里其它的狗正站在一旁，驚奇地看著它和孩子們的快樂游戲……它朝狗群里看了一眼，可狗群里并沒有黑妮的影子，黑妮呢？最疼愛它的媽媽呢？

黑毛驚醒了，回頭看看墻角，黑妮還在，睡得正香呢，黑毛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黑毛爬上窗臺，看著外面，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是凌晨三四點鐘了，但雨還沒有停，只是從瓢潑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而已。黑毛嘆了一口氣，也許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誰都看得出，等到六七點鐘，雨就會停止，太陽又將朗照大地，一切都將繼續(xù)自己的生活，根本不會發(fā)生它預想的災難。

想到這兒，黑毛又嘆了口氣，繼續(xù)回到黑妮身邊睡下。

雨又下了半個小時，但并沒有像黑毛預測的那樣停止，相反又大了起來。黑毛又一次感到不安。而且這次，它的感覺還格外清晰。于是它又一次爬上窗臺，只見雨水形成萬千條小溪，一起往村口流去。東邊的大堤似乎有些破損，河里的水已經(jīng)漲了起來，還有幾厘米就要沒過大堤了。這時黑妮也醒了，爬上窗臺和黑毛并排站著，驚恐地張望。

黑毛回過頭來看了看母親，突然發(fā)覺黑妮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那懶洋洋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和昨晚的自己一樣緊張，甚至還有驚駭、恐懼和無措。還沒等黑毛反應(yīng)過來，黑妮已經(jīng)叫了起來，然后叼起黑毛就跳下窗臺。

門開了，主人也跳了出來。這時只聽見“轟”的一悶聲，東邊的大堤被野馬般的洪水撞開一個缺口，就向村子這邊倒灌回來。“不好了，發(fā)洪水了！”主人大叫一聲，拉開門，帶著黑毛、黑妮就往外跑，臨走時還沒忘了將廄門打開，讓牲口們各自逃命去。

黑毛一行剛出院門，洪水就沖進了整個村子。村人們都醒了，驚慌失措地一起沖出家門，往高處逃命，洪水急不可待地沖進屋，如同一堵塌陷的厚墻，將那些來不及逃走的人撞倒在地。人們和水掙扎、抗爭著，好不容易出來后，就發(fā)了瘋似的往山上跑去。逃不出來的只能站到高桌子上，呼喚著等待救援隊伍的到來。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

因為主人王二蛋家就在村口，同時因為黑毛的機敏，因此他們是率先逃到山上脫離危險的。

洪水一直在山下徘徊了兩天，才漸漸退去。所幸政府派來的救援隊及時趕到，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一個村莊已經(jīng)被淹得不成樣子，房子倒塌，大小牲口死了無數(shù)。這時候，已經(jīng)無需任何人動員，村人們就都決定一起搬到城里去了。天公無情人有情，政府就是人民群眾最大的靠山。很快，政府派遣的車隊已經(jīng)來到村口，把全體村民一起帶上車。黑毛和黑妮本來想和主人一家一塊走的，但卻被救援隊的人攔在外面。

“同志，讓這兩只狗進去吧！”主人對救援隊的人說。

“不行，這兩只狗不知道是誰家的，進去了，把人咬傷了怎么辦？”

“嗨，同志，您就甭?lián)牧耍@兩只狗是俺家養(yǎng)的，俺保證，絕對不咬人呀！”

“那也不行，咬不咬人暫且不說，進去亂跑怎么辦？何況村里正發(fā)生災情，大災之后，首要的事是防大疫。村里死了那么多牲口，這狗臟成這樣，到了城里傳染了疾病該怎么辦？”

……

就這樣，黑毛和黑妮，包括村里的很多沒有死的牲口都被留在了村里。臨走時，彼此傷心欲絕。但留下來，村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了住處，于是主人就對黑毛和黑妮說：“俺走啦。人家不叫你們進去，你們也只能暫且甭進去啦！我提前去認一下家門，你瞧，房子人都給咱挑好啦，城東幸福路左邊第二條巷子第一家就是啦，你倆呀也甭惦記俺啦，過一久俺就回來找你們……”主人說了一大通，直到救援隊人員等得不耐煩了才住口，又給黑毛他們留了些食物才走。

2

一個月過去，主人沒來接它們。兩個月過去，主人依舊沒來接。村里的大牲畜已經(jīng)被政府安排車輛接走，有的被主人出售，有的則直接進了屠宰場。找不到食物的貓貓狗狗，也四散逃命去了。

黑毛和黑妮卻只能繼續(xù)留在村里，它們一直都在等主人來接它們。然而這個時候，黑妮已經(jīng)變得奄奄一息。它已經(jīng)13歲，早就老了，身體已大不如前。主人留下的食物早已經(jīng)吃完，這兩天來一直忍饑挨餓，特別是大雨過后，村子還一直浸泡在泥灘之中，有些地方甚至無法下腳。特別是因為洪水來時受到的驚嚇，使黑妮變得更加虛弱，到了現(xiàn)在，連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汪汪！”黑毛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牛肉干，放到黑妮面前讓它快吃。黑毛還小，逮不到麻雀，也捉不來老鼠，于是它一次次來到廢棄的村莊中翻尋。黑洞洞的房子，讓它充滿恐懼，但一想到垂垂已老的母親，它就增添了力量。

黑妮睜開眼睛，聞了聞牛肉干，又把頭扭到一邊，不再理那塊牛肉干，“汪汪”，黑毛急切地叫了起來，又把牛肉干往黑妮那邊拱了拱。

黑妮緩緩起身，叼起牛肉干卻并不吃，只是默默地將牛肉干放回食盆。黑毛一臉焦急地看著媽媽。黑妮用舌頭舔了舔黑毛，然后又趴下來，閉上了眼睛。它知道自己老得不行了，無論如何也挺不過這關(guān)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這珍貴的食物，干脆全留給黑毛，讓它平安度過這一關(guān)。

黑毛當然知道媽媽在做什么，它走到媽媽身邊趴下，把頭埋進它的臂彎，想再次得到母親溫熱的撫慰?？伤杏X母親的臂彎已經(jīng)不似早年那么溫暖，于是它又爬了出來。只見黑妮再次睜開眼睛，艱難地把黑毛摟入自己懷中，用舌頭輕輕舔著它的毛發(fā)，不知不覺中，黑毛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毛醒了。它看看黑妮，黑妮臉上露出死的寧靜。黑毛傷心透了，它抬頭看天，發(fā)出一串凄厲的嗥叫。似乎是在問蒼天，為什么命運如此不公？為什么其它狗可以在安樂窩里享受主人的關(guān)愛，而自己和母親只能在這荒山野嶺之中，無依無靠，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母親真的去了。黑毛就一直站在死去的黑妮身邊，用爪子不斷地往地上刨，直至兩只前爪都皮開肉綻，才在地上刨出一個坑來，將黑妮的尸體放進去，用土掩埋住，做完這一切后，已經(jīng)是好幾天以后的事，這時候，村子里已經(jīng)再也找不到任何一點食物了。肚子常常餓得難受，可主人依舊沒來接它，它想自己還是和母親一起死了算了，可又想，主人是不是被什么事纏住了？它得去找他，他孤苦一個人，遇上困難了也沒有個主意，它得幫他一起戰(zhàn)勝困難。

想到這里，黑毛便往城里趕去。

3

人們總是認為城里比鄉(xiāng)下好，因為城里有好多鄉(xiāng)下沒有的東西，比如城里到處都有賣冰淇淋的，只要用錢來買，就可以吃得到，而這在鄉(xiāng)下是見都見不到的。如果一個人一輩子都生活在鄉(xiāng)下，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山高皇帝遠的村莊，也許他一輩子都不知道有一種吃的東西叫冰淇淋。因此人們總對城里充滿了向往。

黑毛所在的村子里，曾有一個人去過城里，那時人們實在是忍不住了，全村人一起湊了些錢，終于讓一個人進了城?？刹胚^了一個星期，那個人就跑了回來。問他在城里過的如何，他先把城里的一切都贊美了一番，聽得人們垂涎三尺。然后又將其逐一吐槽了一遍，說人擠的地方居然還有人偷東西，他的錢包不知丟了多少次，還好里頭沒裝多少錢，不然早就沒飯吃了等等，一番話令人作嘔?？善婀值氖?，人們對城里的向往一點也沒有減少，甚至還有人認為那個去過城里的人是騙他們，畢竟城里有好吃的冰淇淋，還有好多好多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也許正是這樣的心理，主人一到城里，就把洪水和黑毛丟到腦后，關(guān)鍵的是他還要去找對象，至今快三十歲了，王二蛋還是一個人獨居。可他來到城里后，就遇到了許多麻煩事，比如在村子里想要上趟廁所，只要找一個沒人的，隱蔽點兒的地方就解決問題了，但在城里有專門的廁所，里面用的全都是馬桶，主人不會用馬桶，每次上廁所都會鬧笑話，這讓他懊惱不已。

還有，在鄉(xiāng)下，人們除了在地里耕種之外，還會在自家小院子里種些蔬菜，養(yǎng)些牲口之類，這樣就可以不用老到市場買了?？傻搅顺抢?，人們的房子都沒有那么大，只是普通的居民住房而已，沒有多余的空間來種菜和飼養(yǎng)。主人雖說比較喜歡城里的生活，但他畢竟是土生土長的鄉(xiāng)下人，不習慣每天上街買菜的生活。再說，主人現(xiàn)在還沒有在城里找到工作，光靠政府補貼的每月三四百塊的生活安置費，也不夠花銷呀。一到月底，主人就得餓肚子。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

如此種種，主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黑毛和黑妮，“哎，不知道這兩個小家伙過得咋樣了，當初我要是能把它倆帶過來就好了，多少能跟我做個伴?！?/p>

這時，一個念頭蹦進主人的腦海里，“說不定它們就留在村子里等我呢！”可是另一個念頭又蹦了進來，“別傻了，它們怎么可能還留在那兒等我？真是做夢！”

仔細想了想之后，主人決定，不論黑毛它們在與不在，他都要回去看看，說不定還真能找著了呢。

4

深夜，天上的星星不時地眨眨眼睛，蟲子們在黑暗中竊竊私語，晚風習習，吹得人和動物都極為舒坦。山腳下有一個十分隱蔽的小土洞，里面有只小狗，黑體毛黑眼睛，看上去十分可愛的樣子。這正是黑毛。

城市在村子的南邊，自從離開村子后，黑毛一路向南，曉行夜宿，怕惹麻煩，就專挑偏僻小路走。轉(zhuǎn)眼間，三個月過去了，依舊還沒有到達城市，黑毛似乎從未想過，城市居然這么遠。但它相信最多再走十來天，就可以到達了。要不是因為發(fā)洪水，主人才不會丟下它呢？等它找到了主人，主人一定會含著熱淚歡迎它，摸它的腦袋，給它吃好吃的，而且再也不會拋棄它了。

黑毛想著想著就自己笑了，它笑得很開心。幾個月來，它第一次這么開心，笑著笑著，黑毛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黑毛早早地起來，填飽了肚子，興致勃勃地上了路?？墒呛诿珱]發(fā)現(xiàn)，此時的自己是朝著西邊走的。

到了下午，黑毛走到一個小鎮(zhèn)。記得黑妮告訴它，城里很熱鬧，路上有不少行人。兩邊全都是賣東西的小攤販子，還有一些很高的大樓，都是住著人的。黑妮還說，城里大樓都有一二十層那么高，而小鎮(zhèn)上的卻大都是三四層，但黑毛畢竟只是一只沒見過世面的小狗，鎮(zhèn)上的一切又和城里的那么像，并且還有那么多的人流和車流，黑毛于是馬上就認定：這是主人所在的城市。

主人說他住在城東幸福路第二條巷子第一家，記得那時，主人曾開玩笑似的教過黑毛幾個字，所以黑毛毫不費力就找到了。

來到門前，黑毛先收了收自己激動的心情，觀察了一下地形，可它卻發(fā)覺幸福路第二條巷子的第一家房子并不是新的，便有些猶豫了，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呢？便先躲起來，如果開門之后出來的是主人，它就跳出來給主人一個驚喜，如果不是，便于逃跑。選好了藏身之地，黑毛學著人們的樣子敲了敲門，然后就飛快地躲到了它選好的地方，探出半個小腦袋觀察。

“誰呀？”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門開了，只見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很不情愿地開了門出來。天氣炎熱，于是他光著膀子，古銅色的皮膚被汗水浸得閃閃發(fā)亮。也許正在睡午覺，于是他眼上戴了一個黑漆漆的眼罩，讓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兇神惡煞。

看到這個人，黑毛的下巴差點沒砸到地下。哎，看來自己找錯了呀，還好躲起來了，黑毛往后退了兩步，正準備悻悻離去，可哪知尾巴不爭氣，碰到了一個罐子，黑毛嚇得一個激靈，趕緊看那個中年男人所在的位置，卻見那男人不見了，門也關(guān)上了，黑毛松了口氣。

“嘿嘿，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小狗崽子，正好我缺條看門狗，就你啦！”黑毛嚇了一跳，原來那男人已經(jīng)來到它身后，回頭看那人，正伸出手來抱它。

“嗚——嗚——”黑毛嚇得趕緊往旁邊一竄，然后飛快地跑了，可黑毛還是太小，趕了這么多天的路，它實在太累了，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一下，所以那人還是將它抱住了。黑毛拼命掙扎，可那人抱得很緊，它怎么都掙脫不了。忽然，黑毛急中生智，輕輕咬了那人一下，那人吃痛不住，手就放松了些，黑毛趁機在那人胸口上一蹬，就竄了出去，飛快地逃跑了。

終于逃了出來，黑毛伸出舌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這時太陽已經(jīng)偏西，很快就要落山了。黑毛跑到一條小溪邊，喝了一通清水，壓了壓驚。唉，主人沒找到，還差點將自己置于死地。天快黑了，卻一無所獲。今天又要在哪過夜呢？照這樣下去，自己還能找到主人嗎？

天黑了，黑毛只能先找一個地方過夜。找了一個墻角，黑毛趴了下來，天陰沉沉的，空中飄著幾滴雨。又是一個雨夜。雨點打在黑毛的頭上、背上，絞著黑毛的心。它又想起了那場洪災，如果不是那場洪水，它又怎么會失去主人呢？等找到主人后，主人還會記得它嗎？如果黑妮還在，那該多好??！黑毛越想越傷心，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時，黑毛頭頂?shù)拇皯糸_了，里面探出一個小姑娘，她看見了墻角的黑毛?！把?，這是誰家的小狗狗呀，好可憐啊，我得去把它抱回來！”說罷，她又縮了回去。很快，那個小姑娘重新出現(xiàn)了，出現(xiàn)在了黑毛身邊。黑毛一見到小姑娘，就像遇見了知己似的，“汪汪汪”地叫了起來，想向她傾訴自己的苦處，但小姑娘卻認為黑毛這是要讓她把它帶回家。于是就說：“狗狗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p>

黑毛長途奔走，渾身泥斑?？尚」媚镆膊还懿活?，抱起黑毛就往屋子里走。黑毛想掙扎，但它沒有，任由小姑娘將自己抱進了屋。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撿到一只小狗！”小姑娘一進屋就大叫。

“翠翠，你鬧夠了沒有？還不趕緊去睡覺?！币粋€聲音從里屋傳來。哦，原來小姑娘名叫翠翠呀。咦，這聲音不是白天要抓它那個人的聲音嗎？難不成自己又羊入虎口了？黑毛心想，自己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了。

“哦，好吧！”翠翠極不情愿地抱著黑毛進了自己的房間，關(guān)好門，把黑毛放在地毯上，關(guān)了燈，然后悄悄給黑毛遞來一根火腿腸，接著又拆開一包香辣雞翅，黑毛太餓，于是囫囫圇圇，恨不能把它們一起吞到肚里。轉(zhuǎn)眼，肚子已經(jīng)鼓了起來。翠翠喂飽了它，也就上床睡覺了。黑毛突然又想到那中年男人會不會與自己為難，可它實在太累了，便想，既來之則安之，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走不遲。于是，黑毛本能地縮進了翠翠的床底，睡了起來。

第二天，黑毛先醒了，可門被鎖上了，它無法出去。于是它預先伏在門邊，只要有人開門，它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去，到時候誰也抓不住它，嘿嘿。

到了7：30，黑毛聽見翠翠起床了，而翠翠父母的房間里還沒有動靜，只要讓翠翠把門打開，一切都會容易許多。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

“呀，狗狗，你醒啦？”翠翠從屋里走出來?！巴敉簟保诿贿吔?，一邊拱了幾下門。

“你是不是餓了？來，我給你盛點昨天的剩菜吃吧。”說著翠翠便走向廚房，黑毛本想去把翠翠拉回來，讓她幫自己開門，可又聽見里屋有動靜，趕緊跑回了翠翠的床底。

里屋的門開了，走出一個人來，黑毛借著燈光定睛一看，這個人不正是昨天要來抓自己的那個人嗎？此刻，他已經(jīng)將眼罩摘下，換了套干凈的衣服，看起來不再那么兇惡，但卻顯得很是慵懶。

“翠翠，在哪呢？”那個人一出來就大叫。

“爸爸，我昨天在樓下?lián)炝艘恢恍」?，你看！咦，小狗呢？剛剛還在的呀！”翠翠說著，就到處找黑毛。

黑毛此時知道，原來那個人是翠翠的爸爸。

“行啦，別老是念叨著什么大狗小狗的，趕緊洗漱一下，上幼兒園啦！”爸爸毫不客氣地說道。黑毛靜靜地趴在床底，聽著父女倆的對話，它想，父女倆上幼兒園，首先肯定是要開門的，只要它在那一刻沖出去，就可以逃走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人走了出來，那是一位婦女，長得挺漂亮，這應(yīng)該就是翠翠的媽媽了吧？“翠翠，吃早飯了！”翠翠一聲答應(yīng)，就和她一起去了餐廳。

又過了七八分鐘，餐廳里傳來翠翠的聲音，“爸爸媽媽，我上幼兒園去了！”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黑毛聽到響聲，就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隨著一道黑影閃過，黑毛沖出了門，它心里一陣興奮，因為自己又可以踏上尋找主人的路了。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翠翠雖然對她很好，但是主人對它更好呀，再說，自己曾經(jīng)咬過翠翠的爸爸，跟他在一起長住，自己會好過嗎？現(xiàn)在欠下了情，以后再來償還吧！

“哎，狗狗！”翠翠一見黑毛跑出去，就著急得大喊，“爸爸媽媽，快來幫我捉狗狗呀！”黑毛怕多惹是非，就飛快地跑了。它只聽見翠翠在后面哭，又聽翠翠的媽媽在安慰她說，“噢，你是說那只黑狗呀，不過就是只流浪狗罷了，平時習慣了天天在外面的自由，不喜歡拘束起來被人關(guān)著。失去自由，等于要它的命，放它去吧，你對它的好，它會記得的……”

翠翠嗚咽地說：“我就是想要一只小狗嘛！你們又不給我買。好不容易撿到一只小狗，它又怎么說也要離開我。連狗狗都不喜歡我，嗚嗚嗚……”

哭了一會，翠翠猛然看見對面的草叢中出現(xiàn)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哎，狗狗?！贝浯淞⒖滩亮瞬裂蹨I站了起來?？墒?，那只小狗見翠翠站起來后，就連忙把頭縮了回去，而且馬上就不見了。見此情景，翠翠又一次沮喪地坐在地上。

“嗚——”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翠翠扭頭一看，草叢中又出現(xiàn)了小狗的大腦袋，而且它嘴里還叼著一把小野花，眨著眼搖著尾巴正看著自己，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哈，狗狗，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這么走掉的。”說著，便伸手來抱黑毛。“嗚嗚”黑毛將花放在了翠翠的裙子上，一扭腰躲開了翠翠的手。

這時，爸爸從屋子里走出來，“怎么啦？咦……”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黑毛，“這不是昨天咬了我一下的小狗崽子嗎？”他的樣子并不可怕，可黑毛卻嚇得趕緊跑開，躲到翠翠身后。

翠翠一本正經(jīng)地站起來，對爸爸說，“爸爸，你別打它，它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你沒有證據(jù)，怎么就可以證明是它咬的你呀？”

看著爸爸滿臉無辜的樣子，黑毛覺得有些好笑，同時心中那根繃緊了的弦也漸漸放松下來?！班坂汀币宦?，翠翠也笑了。

媽媽見翠翠開心起來，連忙趁熱打鐵催她上幼兒園，這一路上還給翠翠說了幾個笑話，把翠翠逗得哈哈大笑。等翠翠回過神來，黑毛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哎，也許它真的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去做吧，等它做完了那件事情，就會來找我了呢。你說對吧，媽媽？”翠翠對媽媽說。

5

隔了幾天，城里。

正是黃昏時分，街道上的行人已經(jīng)少得可憐。城東某一條巷子里，一只小黑狗正蹦跶著往前走。

黑毛尋找主人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半了，它是從翠翠的小鎮(zhèn)上，偷偷地上了一輛客車來的。終于快要團圓了。黑毛一想到主人，就止不住心里一陣高興，眼睛里甚至流出了淚水。它迫不及待，還時不時停下舔著自己的毛發(fā)，好像生怕風將其吹亂，待會兒見了主人后，千萬不要因為自己太臟而認不出來。

很快，黑毛就找到它主人的住所，它想立刻沖進去，可是它忍住了。上次的經(jīng)歷提醒了它不能莽撞。黑毛不傻，它很快找到了一個地方藏起來。

黑毛剛躲好，門就開了。里面走出一個人，黑毛是認識這個人的，他是主人家的親戚，今天他大概是來拜訪主人的。既然是自己人，黑毛邊叫邊跑了出來。

“喲，黑毛，你怎么在這兒?。磕銇碚夷阒魅送醵袄?？”看見了角落里的黑毛，趕緊把它帶進屋里，扔給它吃骨頭，“嗨，你來的不是時候，你的主人想你了，又回村子里找你去了，讓我?guī)退芊孔?。這不，去了半個月也沒回來，誰知道你又來這找他了?！?/p>

親戚的話，對它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一時間，它感覺骨頭也不香了。自己辛辛苦苦跑了這么遠來找主人，沒想主人竟然又回去找它了。黑毛心里一時五味雜陳，它也說不清楚自己是高興還是難過，主人能夠記住自己，并且還千里迢迢去找它，這樣讓它很開心。但這樣一來，它不就白走了那么遠來找主人了嗎？想著自己這些天付出的汗水將付之一炬，黑毛不禁大為失落。

那天晚上，黑毛想了想，它現(xiàn)在的路有三條可走，第一，在這里等主人。第二，重新啟程，再回去找主人。第三，放棄如今的主人，重新找一個主人。

對于黑毛來說，第三條肯定是否定的，俗話說：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狗的天性就是忠誠，重新尋找主人，那就表明自己的背叛。而第一條少了主動性，相見時未免有些尷尬，所以它選擇了第二條。于是在主人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黑毛又踏上了尋找主人的路。

6

黑毛再次啟程。這次，它不再走小路，認準了方向，就沿著大路狂奔。它太想見到主人，也太想感受被主人寵愛的滋味了。所以它也不怕給自己惹來麻煩，一邊跑一邊喘，一邊大聲喊叫，讓偶爾遇到的路人都不禁皺眉，以為黑毛就是一只瘋狗，一起避而遠之。但它不在意，只想早些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主人。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

過了幾天，黑毛就回到了村子里。“汪汪”黑毛顧不得梳理一下毛發(fā)，就興奮地往主人王二蛋的老房子沖去。經(jīng)歷洪災，又經(jīng)歷后來幾個月的風吹日曬，現(xiàn)在的村子早已化為平地，殘留的斷壁上長了些若有若無的青苔。黑毛在村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有發(fā)現(xiàn)主人的身影，于是黑毛又在村子里找了一天一夜，還是沒有找到主人。黑毛有些失落。也許主人在這兒找不到我，又回城里去了，哎，我真倒霉。

靜靜地坐在一堵倒塌的墻邊，黑毛感到很困，望著天邊那即將升起的明月，黑毛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大滴大滴地落在身前的一棵小草上。

“啊嗚——”一聲凄厲的狼嗥劃破天際，讓黑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遠處出現(xiàn)了狼群。原來，自從人們?nèi)及岢龃遄雍?，這里就來了一群狼，狼王是一頭非常強健威猛的大狼，叫卡卡，今年五歲，正是當打之年，那一身強健的肌肉讓人望而生畏。它手下的大公狼，也個個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但別看它們很兇猛，其實全都是繡花枕頭一包草，相對于狼王就溫馴得多了，不然也不會甘心聽從狼王卡卡的調(diào)遣了。

發(fā)現(xiàn)了縮在墻邊的黑毛，狼王卡卡興奮地叫了一聲，它們已經(jīng)整整三天沒吃過東西了，狗肉對于狼來說，雖然沒有鹿肉和羊肉那么鮮嫩可口，但味道還是蠻好的。再說，在饑餓的情況下，即使現(xiàn)在讓它們吃已經(jīng)腐爛生蛆，被禿鷲吃剩下的尸體，它們也不會介意，畢竟肚子里有點東西總比沒有好。

“嗚——”，野狼們帶著幾分得意，幾分嘲諷，向黑毛低吼著。黑暗中閃動著一粒粒綠光，如同一群飄動的螢火蟲，慢慢向黑毛靠近。

“嗚嗚”黑毛嚇壞了，它想逃，但來不及了，七八頭大公狼已經(jīng)將它圍在中間，幼崽、母狼和老狼站在一邊吶喊助威，還有幾只年輕的小狼在一旁躍躍欲試，也許是餓極了的緣故，它們根本不聽母狼的話，貿(mào)然沖到了格斗圈里，讓狼群不得不給它們讓位置。一只十歲的老狼因此被擠了下去，狼群嚴密的陣形露出了一絲破綻。

黑毛的每個細胞都繃得緊緊的，可狼群的一舉一動，它都看得清清楚楚，當狼群出現(xiàn)破綻時，它飛也似的朝那幾只未站好的小狼撲去，“汪汪汪汪，”它一邊跑，一邊大聲吼叫，做出張牙舞爪之勢，讓身上的毛全都綻開來，似乎這樣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兇猛、更強壯一些。

它用自己現(xiàn)在想到的所有方法，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來干擾這些乳臭未干的小狼，希望能夠嚇住它們，這樣它們就會避開?；蛘呔退悴槐?，它也可以虛晃一槍，把小狼趕開，讓狼陣漏出一個缺口，自己好沖出去。它離小狼不遠，一米多些，完全可以在狼群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沖出重圍。之后，它就可以憑借它對村子的熟悉，將狼群甩開。

黑毛算計得不錯，那些小狼最大的也僅是七八個月，比起此時的黑毛，還稍稍小了兩三個月。而那些最小的，只有五六個月，甚至狼牙還沒有長齊，狼爪也不太鋒利，最多只能讓它掛點彩而已。小狼們仗著自己狼多勢眾，同時已經(jīng)讓饑餓給逼急了，才冒冒失失地沖上來的。

黑毛虛張聲勢地向離自己最近、個頭最小的撲了過去，小狼缺乏戰(zhàn)斗經(jīng)驗，見獵物張牙舞爪地向自己沖來，嚇得不輕，一扭腰跳開了。包圍圈出現(xiàn)了一個豁口，黑毛大喜，飛快地從豁口竄了出去。它做完這一切，只用了三秒鐘時間，沖出重圍后，黑毛不敢懈怠，沒了命似的向黑暗的地方逃去。

狼王卡卡見到了嘴邊的獵物竟然逃走，又氣又急，也顧不上跟小狼算賬，連忙帶著狼群去追趕。狼王一呼百應(yīng)，所有的狼都跟著卡卡去追獵物了，最后只剩下那只小狼愣在原地。一只叫紫晨的母狼腆著個大肚子，走在狼群的最后，在路過小狼身邊時停下，用嘴不輕不重咬了小狼一口，拔下小狼背部的一小撮毛，算是對小狼的懲罰，小狼疼得吱哇亂叫。

“呦呦——”遠處傳來黑毛的叫聲，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

紫晨走近一看，哦，原來是狼王卡卡在黑毛的左后腿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雖然沒有把黑毛的腿骨咬斷，但也咬得黑毛腿上皮開肉綻，一步一個趔趄，無法再逃出去了。

“嗚——”卡卡向紫晨叫道，示意讓紫晨擊殺獵物。狼群知道，孕狼比誰都需要營養(yǎng)。要是在以前出現(xiàn)饑荒后發(fā)現(xiàn)獵物，卡卡一定會第一個沖上去，咬斷獵物的動脈血管，大快朵頤。但狼群始終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任何時候，都是孕狼為先。因為它們都知道，養(yǎng)育后裔，才是狼群不斷壯大的根本。如果沒有了幼狼，狼群就將走向滅亡。

紫晨慢慢地走到了黑毛跟前，“嘔嗚——”，仰天長嘯一聲，就向黑毛身上撲來。

摁住黑毛，紫晨要去咬黑毛的動脈血管了。黑毛盡力抵住紫晨的下巴，可狼嘴依舊一寸一寸地逼近。不，它還不能死，它還沒有見到主人呢，它不能死！

出于一種動物求生的本能，黑毛狠命蹬了紫晨一下。嗥叫一聲，紫晨倒在地上，它可是一只即將分娩的母狼，哪經(jīng)得起如此折騰。紫晨疼得在地上打滾。

這時狼群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卡卡和眾狼都來到紫晨身邊，看它的傷勢，那意思好像是獵物不吃算了，孩子得保住。黑毛也顧不得許多了，它忍著腿上的巨痛，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那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黑毛拖著傷腿，來到黑妮的墓前。它心有余悸，狼口逃生，多么值得慶幸??！可上了山，黑毛的臉就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它面前一片荒涼，黑妮的墳墓被挖開了。黑妮的尸體也不在里面，旁邊只有一具骨架和一些橫七豎八的白骨，上面站著一只烏鴉，不時地啄著下面的骨頭。顯然，有一個或者一群可惡的竊尸者，將黑妮的尸體刨出并吃掉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昨天那群野狼還是空中的禿鷲。

黑毛在心里責怪自己。畢竟那時的它還僅只七八個月大，沒有力氣把母親埋得更深。它嘆息了一陣，又只得將黑妮的骨頭一根一根地叼進土坑里，重新埋了起來。

村子里完全不能住人了。曾經(jīng)的美麗家園，如今已經(jīng)淪落為一塊狼居鼠竄的荒丘。黑毛流著淚，埋完母親的遺骨，它就又一次向城里跑去。

7

隔了一個多月后，黑毛到了城里。

這一路上還算安寧，黑毛后腿上的傷也漸漸愈合了。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

來到城里，黑毛又一次敲開了主人家的門。這一次，還是那個親戚開的門，一看，又是黑毛。先是一愣，然后又一邊嘮叨著，一邊把黑毛領(lǐng)進屋給它弄吃的，“嗨呀，黑毛，你瞅瞅，這真是造什么孽嗎？王二蛋聽說你來找過他，又回去之后，二話沒說，隔了幾天又回去找你了，誰知道你又……嗨，你倆玩躲貓貓呢？”

黑毛呆愣在原地，一雙黑眸死死地盯著親戚，嘴巴張得老大，一個身子一動不動，像死了似的。又回去找我了？大哥呀，你開什么國際玩笑，我可是從狼嘴里逃生的。

過了一會兒，黑毛回過神來，這時它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村子里有狼，主人說不定會遇到危險??！

一盆美味的晚餐還沒吃完，黑毛又重新啟程了。

8

“嗚——嗚——”，黑毛橫臥在灌木叢邊，傷心地舔著自己的傷口。舔完傷口，又趕緊急急上路了。

自從從城里出來以后，黑毛很快到了大河邊，這條河是從村子到城市的必經(jīng)之路，黑毛像前幾次一樣上了橋，走到一半，忽然看見河邊的走廊上，一位婦人正抱著一個嬰兒和人聊天，結(jié)果一不留神，嬰兒竟掉進了河里。婦人一聲尖叫，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嬰兒已經(jīng)被水沖出很遠。

黑毛遠遠看見，感覺有一只無形的手在身后推了它一把，就直接跳進河里。

它很快就叼住了嬰兒的襁褓，然后拼命劃動四肢，向岸邊游去。水流湍急，一個個急浪，打得黑毛睜不開眼睛。它在水里劃啊劃，眼看就要到岸邊了，可一股急流猛地沖過來，它又被沖到河中央，但黑毛始終沒有松口，稍稍攢足力氣，便一次又一次的向岸邊靠近，可都和前面一樣無法靠岸。如果黑毛將嬰兒吐掉，自己當然會輕松許多。事實上，人家孩子落水了，是人家的問題，它一只小狗來湊什么熱鬧，它和嬰兒沒半毛錢關(guān)系，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不救這個嬰兒，也沒人會怪它呀！

可它卻聽到岸上婦人的哭泣聲，便讓它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一下子讓它軟下心來，是的，孩子都是母親心上的肉，哪個母親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婦人見到黑毛叼住嬰兒在河里掙扎，趕緊喊人，立即有好心的漁家撐著船趕到，從黑毛嘴里救下嬰兒，婦人早已高興得忘乎所以?？蛇@時的黑毛已經(jīng)筋疲力盡，怎么都邁不開腿了，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卡在石頭縫里了，它用力一掙，卻聽“咔嚓”一聲，腿骨被折斷了，疼得它差不多昏死過去。

9

黑毛斷的是右前腿，被狼咬的是左后腿。婦人和漁家都一起救治這條義犬，但康復后的黑毛，卻真正成了一只瘸腿狗了。婦人愿意收養(yǎng)它，可黑毛心里想到的卻只是自己的主人王二蛋。

幾個月，黑毛瘸著腿，重新回到村里。可它沒見到主人，卻碰上餓鷹，遠遠見到黑毛，就一個俯沖下來要抓黑毛來充饑。結(jié)果這一次，黑毛失去了一只耳朵，而且它那雙寶石似的眼睛，此時的左眼就只能永遠地看到黑暗了。

鷹口余生，它好不容易再來到主人家門口，看到主人門上貼了對喜聯(lián)，看來王二蛋結(jié)婚了。黑毛從心里感到高興。它爬上窗戶，只見一個婦人正在給一只長得和它差不多的黑狗喂食，并親切的叫那只狗“黑毛”。

那情景不言而喻，主人幾次回去找黑毛都空手而歸，但他卻找到了一個女人，并且很快就和她結(jié)了婚。女人帶來了一只狗，就讓那只狗替代了黑毛的位置……

黑毛愣在原地。它不懂，它不是主人的唯一嗎？不是主人最寵愛的狗狗嗎？為什么到頭來，卻是讓另一只狗來代替它呢？

黑毛傷心透了，眼前一黑，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此時已是隆冬，寒風徹地，還飄著小雪花……

第二天，主人帶著女人出門，看見一只狗倒在他門前。雖然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但那唯有的一只眼睛卻睜得溜圓，死死地看著他家的門。

“哎，哪里來的這只死狗??？又丑又瞎，還臟成這樣！……”王二蛋尖聲罵了起來。

編輯手記：

一只叫黑毛的小狗在洪水之后被迫與主人分開，它和狗媽媽黑妮被留在破敗的村莊，他的主人去了城市的新家。在這個過程中，狗媽媽黑妮死去，村莊也變得無法居住，想念著主人的黑毛踏上了尋找主人之路……《歸尋》是一篇有點悲涼底色的動物童話，在黑毛尋找主人的過程中，一次次的沖突讓小說的節(jié)奏緊湊，而一次次的意外又增添了小說的懸念，但最后找到主人的黑毛卻只能看著主人擁有了新的“黑毛”而孤獨的死去。作者用她的想象和思考，賦予這個故事一個反轉(zhuǎn)的過程、悲劇的結(jié)局。黑毛的擬人化作為一種象征，將真心和忠誠表現(xiàn)得極為突出，在人類那里，動物可能只是可以被取代的寵物而已，但在小狗黑毛那里，主人就是它的唯一。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