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根
辦完母親的后事,我閉門謝客,大病了一場。
母親命苦,13歲那年就成了孤兒,她的父親和兄長在一次捕魚中再也沒有回來。兄長留下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嫂子哭瞎了雙眼。小小年紀,她便跟著漁民兄弟出海捕魚,風里來雨里去,斬波劈浪,不論寒暑。過早承受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傷痛,母親變得沉默寡言,多愁善感起來,每當風雨飄搖,母親都獨自守候在海邊,一任海風輕狂,一任波濤洶涌。
婚后,母親也不能過上好日子:年屆不惑還不能懷上孩子,到處求醫(yī)問藥,求神拜佛,均不能見效。直到1974年,機緣巧合,母親抱養(yǎng)了襁褓中的我。是命運的安排?是蒼天的注定?從此,我們成為永不分離的母子。為了乞討一點點乳汁,母親抱著我踏遍山村的溝溝坎坎,求遍鄰里,我的哭聲非常嘹亮,育齡的婦女有的應聲而來,有的退避三舍……
為了早日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當時,鄉(xiāng)黨委決定,興建一座農用水庫,確保旱澇無憂。老百姓聞訊后,紛紛自告奮勇地投入到這場興修水庫的大會戰(zhàn)當中。沒有現(xiàn)代化的施工設備,所有的石頭都是火藥爆破,所有的土方都是手提肩挑。我的母親就全程參與了水庫的建設,還獲得了光榮的“三八紅旗手”稱號。
水庫修成以后,適逢政策改變,中共中央決定對農村試行“單干”運動,我家也在三畝地里種上花生。由于天氣干旱、土地貧瘠,我和母親經(jīng)常在夜里去偷水灌溉。負責管水的是鄰村的單身漢,外號“跛腳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聽說是小兒麻痹癥落下的病根。他從來沒有當過兵,卻喜歡穿軍裝,戴著一頂舊軍帽,中間還繡著一顆五角星?!磅四_四”巡水的時候,嘴里叼著一支沒有海綿頭的香煙,左肩橫著一把鋤頭,右手打一把手電筒。隨著他獨特的走路姿勢,手電燈一會兒照在天上,一會兒照在地下。
母親在花生地里開溝導流,我負責偷水。借著朦朧的月光,我赤著腳、貓著腰,悄悄地摸到排洪溝邊,當我挖出里面細小的石塊,就有暗流從里面涌出。
如果“跛腳四”走過來,我老遠就能看得見,熟練地躲到水溝邊的草叢中。
一天夜里,我突然發(fā)高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我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那刺鼻的味道,我太熟悉了。
這是我家的特效退燒中藥。用陳年的谷子、新鮮的石榴葉子、甘蔗和老榕樹的根須,按一定的比例配制的。谷子家中就有現(xiàn)成的,只是甘蔗種在三里開外的斜坡上。雨天蛇多,不知家中的小黃狗是否陪著母親一起去?廚房破舊不堪,一定在不停地漏雨。母親真有本事,這么快就把藥湯煎好了。
母親伏在我的身邊,用嘴唇輕觸我的額頭。這是我記事以來,母親唯一會用的探溫方式。
她輕輕攪拌藥湯,每一匙都用舌頭試過,認為溫度適當才給我喂下去。
幾十年過去了,一支禿筆,怎能表達母親對我的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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