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草長成勁草,以蓑草終
如野心與雄心并駕,卻被灰心刺死
當年月消逝,每年枯萎的大夢
零落成泥
足下經(jīng)年骨血,無人識,無人聽,無人問
如游魂腐敗的肉身,無人收拾
每當我看到湖畔成片的蘆葦在寒風中低下頭去,又
抬起頭來
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氣
那遠離人群的一株是孤單的鶴
或一只承露迎風,舒展翎羽的野雞
那些蒼白花穗,獨自跳舞
碧波中的照影并無絲毫
自憐、自棄與羞愧
也并不嘲笑被繁華拋棄至此
無人過問的逐水流花
誰又不曾被棄或自毀?誰又沒有
哀愁與怨懟。一場冷雨后
重新收拾的殘骸
都是今天一身生機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間
編者注:蓑草,似應為衰草
詩人簡介:
沈魚,男,本名沈俊美。1976年生于福建省詔安縣。畢業(yè)于廈門大學、暨南大學,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二級作家。著有詩集《借命》、《花香鎮(zhèn)》等。曾獲《詩刊》年度青年詩歌獎、《詩探索》中國詩歌發(fā)現(xiàn)獎、廣東省有為文學獎、詩歌獎等,《詩刊》社第32屆青春詩會成員。
世 ?賓:周而復始的生命
詩人沈魚的《荒廢帖》所展現(xiàn)的就是一種生生不息的生命,它讓我想起了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的“離離原上草”。詩人用了“草”“骨肉”“蘆葦”“孤單的鶴”“野雞”“逐水流花”“重新收拾的殘骸”這幾個意象,從生命枯榮的自然規(guī)律、自然界的孤寂和靜默,到人性的柔弱和悲劇性命運“被棄和自毀”“哀愁與怨懟”幾個方面,抒寫了生命無論順其自然,還是“獨自跳舞”,都有相同的結(jié)局,都置身于無法逃避的生滅命運。詩人在這首詩中,使用了他慣用的筆調(diào),陰郁、哀愁,仿佛蘸滿了四月的雨水抒寫了他目睹的生命,沒有喜悅,明亮和蔚藍都被抽離了,只有那灰暗的基調(diào)深深地浸透在生命的底色里。在一些人眼里,這可能是一種悲哀,但在詩人眼里,這是一種生命的必然,一種生命的基調(diào),詩人并不因此而頹廢,他只是默認生命或命運的灰暗的必然。在詩歌中,在灰暗的筆調(diào)底下,一直貫穿著詩人不屈的生命觀,滅了又生,低下頭又會抬起頭;該滅時就滅,該生時就生,該凋零時凋零,該繁茂時繁茂。詩歌的最后一行,就像在給這首詩定調(diào),用簡潔的四個字“活在人間”,鏗鏘有力地展現(xiàn)出無論經(jīng)受多少遭遇,生命唯有像“今天”這個生機勃勃的樣子,才是不變的樣子,其它只是過程?!痘膹U帖》不荒廢,沈魚的陰郁筆調(diào)底下,總有燃燒的不屈的火焰。
吳投文:并非只有荒廢
很喜歡沈魚的這首《荒廢帖》,但又說不出喜歡的原因。這是讀詩時經(jīng)常遇到的情況。讀一首詩,來自直覺的判斷很重要,就像讀此詩,有一種被即刻裹進去的感覺,這就是一首好詩。詩中有一種非常特別的荒廢的氣味,但在荒廢中也有倔強的挺拔,并非只有頹廢,像“重新收拾的殘骸/都是今天一身生機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間”這樣的詩句,在前面鋪墊的基礎上,顯得精練自然而富有意味。這可能是我喜歡此詩的一個原因。
此詩名為“荒廢帖”,全詩圍繞荒廢而展開,詩中的情境和意象都符合荒廢的圖景,如一片斷墻殘垣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卻又透露出“活下去的力氣”,在荒涼中顯示出亮色。我想,這都是從詩人的生命中流露出來的,來源于他對環(huán)境的敏感,來源于他對人生的真切感受。所以,此詩是有其復雜性的。在詩人復雜的意緒中,包含著不可抑制的堅定,他并非一個悲觀主義者,而是執(zhí)著于心靈的完整。對人生的不妥協(xié),實質(zhì)上就是心靈的完整。詩中的意象都是灰暗的,卻不見得就是悲哀,而是在意象之間的聯(lián)結(jié)中透出不屈、不認命的堅定。詩的語言也不是那種完全憂郁的調(diào)子,而是在悲傷中暗暗生長著一種力量。所以,此詩表現(xiàn)出來的荒廢固然是生命的一種圖景,其中還是包含著詩人對人生的某種辯證理解。他的心中有一種力量,隱約克制著荒廢對人生詩意光彩的侵蝕。
此詩有前后兩節(jié),在結(jié)構(gòu)上帶有比興的意味,“先言他物而引起所詠之詞也”。前一節(jié)以草木獸物比喻人生,有一種荒寒的氣息;后一節(jié)大概才是詩的主體部分,才是詩人心里真正要說出的話。但仔細推敲一下,似乎去掉前一節(jié),后一節(jié)亦可獨立成為一首詩。當然,我這樣說,未必確切。前一節(jié)所引起的氛圍,對于帶出后一節(jié)還是有意義的,前后兩節(jié)的關(guān)聯(lián)固在,卻也并不意味著一首詩恰如其分的完整。
向衛(wèi)國:“活”在“荒廢”中
《荒廢帖》的主題當然是“荒廢”。“草”會荒廢,“心”會荒廢,“夢”會荒廢,“蘆葦”會荒廢,“鶴”“野雞”無不荒廢。
荒廢的過程:“嫩草”—“勁草”—“衰草”,或者“野心”—“雄心”—“灰心”。
荒廢的原因:“被棄或自毀”。
荒廢的心情:“自憐、自棄與羞愧”,或者“哀愁與怨懟”。
因為世間萬物都會荒廢,所以時間即荒廢。這就是真相。
但是,萬物的生機也在于此:“一場冷雨后/重新收拾的殘骸/都是今天一身生機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間?!痹姼璧闹黝},就此由“荒廢”180°轉(zhuǎn)向“生機勃勃”地“活在人間”。
問題在于,這一轉(zhuǎn)身會不會過于突兀?我們回頭再看,原來詩歌其實已多次暗示了“荒廢”的過程,也是生命力自身的展示:“蘆葦在寒風中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氣”;“一只承露迎風,舒展翎羽的野雞”;“那些蒼白花穗,獨自跳舞/碧波中的照影并無絲毫/自憐、自棄與羞愧”等等。
總之,這一“帖”之詩,并不只是“荒廢帖”,同時也是“生機帖”或者生命賴以循環(huán)相依的“生肌帖”。沒有荒廢便沒有萬物的重生,一切“活”在“荒廢”中。
最后想說一說詩歌題目中的“帖”字。帖,原本指書寫用的布帛等材料,引申為樣本等意思,比如學書法用的字帖。將此字用于詩歌的標題,大約是近十多年來(沒有具體考證過)的一種比較流行的做法,其中大約也暗含著某種詩歌的抱負,因為“樣本”也可以說是“樣板”。此詩列舉了多種“荒廢”的事物,以之為樣本,但最終想要突出的顯然是作為人類樣本的“我”。
周瑟瑟:詩歌的人文立場
自古以來,詩歌是有人文立場的。但在當下,我們看多了沒有人文立場的詩人,詩歌沒有骨氣精血,一灘死水,一堆爛泥。有的人寫作就是謀求好處,謀求活得體面高貴,但越是把文學當作謀求好處的工具,文學越?jīng)]有尊嚴,所謀求到的“體面高貴”已經(jīng)是奴顏媚骨、斯文掃地。這是我讀沈魚《荒廢帖》想到的。
在疫情居家隔離的最后一天,細讀沈魚的《荒廢帖》,讓我想談談詩歌的人文立場。習慣了封閉與解封的日常生活,《荒廢帖》所寫的“嫩草長成勁草,以蓑草終/如野心與雄心并駕,卻被灰心刺死”,如此景象,正應驗了此時的心境。
詩歌的人文立場是什么?是掩面而泣,是大悲無淚,大悟無言。“足下經(jīng)年骨血,無人識,無人聽,無人問/如游魂腐敗的肉身,無人收拾”。如此悲聲,客觀呈現(xiàn),干脆清凈如水中石,如屈原懷里的石頭,尖硬冰冷。
詩歌的人文立場是什么?是熱血沸騰,是“活下去的力氣”?!懊慨斘铱吹胶铣善奶J葦在寒風中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氣”。
我們每個人的寫作構(gòu)成了詩歌自身的人文環(huán)境。放眼看四周,掩面而泣的有幾人?熱血沸騰的在哪里?我們中間誰是當代杜甫?首先要做“遠離人群的”“孤單的鶴”,然后要放棄文學的好處。
我曾提出中國詩歌現(xiàn)代性啟蒙,但四周一片沉寂,他們在忙于謀求文學的好處,并不需要啟蒙之聲。他們都是極其聰明滑頭的詩人,他們明白喪失詩歌人文立場的寫作,沒有骨氣精血的寫作才能謀到文學的好處。
“重新收拾的殘骸/都是今天一身生機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間”?!痘膹U帖》大悲無淚,重拾殘骸,給了一幅“今天一身生機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間”的詩歌人文圖景。
宮白云:重獲生命的終極質(zhì)感
徐敬亞老師把沈魚的這首我當年推薦的詩《荒廢帖》提了出來,重讀后依然是諸多感覺向我涌來……好詩就是這樣如嚼橄欖,常嚼常新,經(jīng)得起歲月的淘洗與沉淀。
重讀后,沈魚的這首《荒廢帖》最直接打動我的還是閱讀過程中產(chǎn)生的那種微妙的認同感和感性的覺知,它依然癢癢地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與詩人一起歷經(jīng)詩歌中的所有起起落落。這或許就是通常所說的具有詩歌之魂的詩吧。沈魚很高明,似乎一伸手就能將人生的境遇一網(wǎng)打盡,而且視角的切入十分的巧妙,以“嫩草”“勁草”“衰草”對應后面的“野心”“雄心”“灰心”,從而讓一種“枯萎”的心境自然地到來,而這些表面看來毫不相干的事物,卻充滿著內(nèi)在的合理性,特別是以一種荒涼的語調(diào)說出,更加具有蕭疏況遠的味道。而連續(xù)四個“無”的排列,絲絲入扣,讓浸淫到骨子里的況味以無羈的方式涌向四方。最妙的是三個意象“蘆葦”“鶴”“野雞”飽含大自然的靈氣,顯現(xiàn)意在言外的多姿。字里行間雖然散發(fā)著無奈、困惑但并不灰暗、頹廢,反而給人一種奮爭與雀躍。特別最后兩行應是詩核所在,有鏡頭定格的意味,它讓一切的個人得失從“荒廢”中彈跳出來,“劫后重生”地獲得生命終極質(zhì)感。
另外這首詩的“內(nèi)部”語感也特別值得稱道,用徐敬亞老師的話說:“似乎像一首放大了、變化了的‘宋詞’。甚至可以說這是現(xiàn)代詩中一個典型的節(jié)奏案例?!痹u價之高足以說明它的非同一般。可以說正是這首詩古典式的韻律,張弛有度的節(jié)奏,配合著詩境,一步步把此詩帶到最后的關(guān)口,形成一種音樂般的回環(huán)往復……好的詩人,就是要這樣盡其力還給“詩”以“歌”的肌理。
趙目珍:寫出了人在精神上的一種反轉(zhuǎn)
這首《荒廢帖》,從整體上,以賦的筆法寫出了人在精神上的一種反轉(zhuǎn)。由此,“荒廢帖”遂也祛除了字面和名義上的“荒廢”義,一變而成了“勵志帖”。雖然在詩中詩人并未明確表態(tài)要“洗心革面”,但是意志上的那種堅強已經(jīng)暴露無疑。
在結(jié)構(gòu)上,詩歌共分兩節(jié),節(jié)奏分明。
第一節(jié)鋪陳“荒廢”的情態(tài),內(nèi)嵌比興的手法。從意思上看,頗疑首句中“蓑草”為“衰草”之訛。因“蓑草”為草之一種,是特指。而“嫩”“勁”皆指草的生長狀態(tài),故“蓑草”當以“衰草”為是。唐代詩人李賀詩中有“衰蘭送客咸陽道”之句,“衰蘭”即指秋天已衰老的蘭花。此詩中,“衰草”與此意同。當然,不得不說,詩人以“衰草”寫“枯萎的大夢”有著非比尋常的震撼力。尤其是連用四個“無人……”句式渲染出的欲尋“枯萎”而不得的這樣一種孤窘與無力,將人之“荒廢”的情態(tài),寫到了登峰造極。這體現(xiàn)出詩人對語言的高超駕馭能力。不過,這一節(jié)的鋪陳,顯然是為下一節(jié)的反轉(zhuǎn)埋伏筆的。
第二節(jié)也仍然可以說,內(nèi)嵌了比興的手法,如以“蘆葦?shù)牡皖^抬頭”來寫“人有了活下去的力氣”。接著,仍然用比的手法,假“鶴”“野雞”“蘆花”三種事物來一層層鋪寫,以物喻人;并通過外物的啟示,給自己帶來精神上的反省,從而加劇個人內(nèi)心的覺醒。也因此,這首詩到最后不得不出現(xiàn)一種“上升”的氣象。其實可以看得到,詩人正是以宏大的“壯語”來收束全詩的。這也是詩在起承轉(zhuǎn)合之后,要達成的最終目的。
高亞斌:寫草就是寫人
沈魚的《荒廢帖》,用了象征的手法,先是寫草,寫草由“嫩草”“勁草”再到“衰草”(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蓑草”當為“衰草”之誤。)的一生。如同一個人從少不更事的蓬勃少年,到長大后的經(jīng)受烈日風雨,然后,開始步入枯槁的暮年,草雖有著強烈旺盛的生命力,但它受制于氣候或某種強大的外力,而身不由己地陷入榮枯的輪回。
草是有著自己的“野心與雄心”的,但草畢竟是草,它不能長成參天大樹,也不能成就經(jīng)天緯地的鴻業(yè),于是,它所有的“野心”“雄心”,最終難免歸于“灰心”。魯迅在《野草》中說:“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薄痘膹U帖》所要表達的,也是這種生命的荒廢和虛度之痛。
詩人寫寒風中的草,是一個人面臨生存的艱難和生命的苦難時的困境象征;而它雖備受苦難,卻依然“生機勃勃”地“活在人間”,以“低下頭去”和“抬起頭來”的姿態(tài)迎風舞蹈,這無疑是對生命的禮贊,對生命卑微的認同和生命價值的肯定。寫草就是寫人,草的脆弱就是人的脆弱,同樣地,草的堅強就是人的堅強,其人格化的特征非常明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個體的脆弱與堅韌、易朽和不屈、死亡和新生,讀來令人極為嘆惋。
不過,就詩歌的整體而言,這首詩的語言不夠洗練,結(jié)構(gòu)也顯得松散。而且,在構(gòu)思命意上,全詩也并沒有超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所表達的野草生生不息的主題窠臼,未能開拓出更加深遠的詩境。
徐敬亞:現(xiàn)代詩意大概分兩種,此詩可為標本
如果極度歸類,現(xiàn)代詩中的詩意方式大概有兩種。
一種是金句型:①情感線索清晰,詩意轉(zhuǎn)換迅速;②將帥分明,不流連鋪張細節(jié);③追求詩意深度,痛點凸凹。金句,作為一首詩的最深劃痕,如匕首鋒刃上放血的溝槽。我心目中金句詩的標準:一是生命意識要重,二是感覺層面要輕,三是語言修辭要透明。
我著重說另一種,絲綢型:①這類詩的整體平滑,詩意起伏微小,情緒一體化。這時詩發(fā)出的是一種微光,并非聚光燈只激射某幾行。它的光不刺眼,卻是一種通篇發(fā)光的亮體。②語感純凈,節(jié)奏純?nèi)灰簧?,這使它往往成為感覺性的、旁若無人的自述。③視角個人化,常常出現(xiàn)獨立于世的唯己、唯一的情感。每一句都溫吞似水,但細品有羅宋湯的濃度。我認為,這與其說是詩的分類不如說是人的分類。后一類詩更難寫也更難被人理解。它需要詩人自燃爐火,通體透亮,甚至暗中藏有個人化的的哲學與美學。金句型詩人追求閃光的亮度,后一類則是低調(diào)的高僧。依我的閱讀經(jīng)驗,后一類詩人基本是悲憫的、憂傷的,走在月球的背面。因此可以稱此類詩是憂傷的絲綢。
這正是我最初讀《荒廢帖》的感覺?!痘膹U帖》是一首可以讓人沉醉的詩,如果你深諳它的節(jié)奏,可以產(chǎn)生一種催眠的效果。
9年前作為主持人,在讀《特區(qū)文學》2013年第2期稿件時,我最先看到了宮白云對此詩的評薦。我忍不住破了一次例,在宮的評薦后面綴了【徐敬亞加評】:請讀者注意本詩另一特點,內(nèi)部“語感”。細細讀,似乎像一首放大了、變化了的“宋詞”。甚至可以說這是現(xiàn)代詩中一個典型的節(jié)奏案例。朗誦效果可能不錯。其中,連續(xù)四個“無”之間,加入了8字的比喻。之后用了全詩最長句(22字),最后又是一個“又”字,把節(jié)奏忽然放緩……
開頭幾行的尾音,基本保持了一平一仄。3個無(無人識,無人聽,無人問)之后又狠狠地加了第4個“無人收拾”。音韻是落下去的。第二節(jié)開頭一個在最長句之后的那個“又”,非常有力!有誰能注意到這首詩的節(jié)奏,說明他心中存有古典韻律,而如能在語感中滑行,他心中便有現(xiàn)代詩意。
本期這兩首選詩,可以用作考驗批評家閱讀能力的樣本,尤其是這一首?!蛾P(guān)系》基本屬于第一類,但兼有第二類的小特點。最后我想說,《荒廢帖》是一首有骨頭的絲綢詩—詩意在一片衰敗中徐徐展開,卻行行暗藏反轉(zhuǎn),處處顯露出生命力的強勁與不甘!不能不令人想到陸游的“零落作塵碾作泥”。作為現(xiàn)代詩人,沈魚說出了本詩最漂亮的一句話:“每當我看到湖畔成片的蘆葦在寒風中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氣?!?/p>
韓慶成:“荒廢”的氣勢
《荒廢帖》曾被《詩歌周刊》2012年第38期“本期頭條”推薦。當時推薦的沈魚四首詩,《荒廢帖》放在第一首,因此印象很深。我特地找到那一期我寫的主編薦語,看到一段題外話,像是一個預言,不妨轉(zhuǎn)到這里:“《特區(qū)文學》‘十面埋伏’欄目最終決定第四次改版,把《詩歌周刊》‘中國網(wǎng)絡詩歌抽樣讀本’的理念移植到‘十面埋伏’欄目,從2013年第2期起付諸實施。今后,《詩歌周刊》發(fā)表的詩歌作品,將有機會在這個已有八年歷史的中國詩壇品牌欄目接受檢閱。”這是《荒廢帖》被《特區(qū)文學》第二次檢閱了。時間過去十年,再讀這首詩,依然被它特有的氣勢所打動。
詩的題目叫荒廢,按說行文基調(diào)應是頹喪、低沉的,但沈魚筆下的荒廢,不“自憐”,不“自棄”,不“羞愧”,詩的語言勃勃,節(jié)奏鏗鏘,硬是讓荒廢的主題別有了一種昂揚的氣勢。當然,詩人絕不是要把“喪事”寫成“喜事”,而是要表達“承露迎風”的“雄心”與“大夢”,因“被棄或自毀”而壯志難酬時的不甘和不屈,因而才有了“一場冷雨”后的“重新收拾”,才有了“活在人間”的“一身生機”。
霍俊明:一首詩“說”得太多了
沈魚的《荒廢帖》讓我在“帖”這一字上停留了一段時間,對于當下詩人而言借用“帖”來說話并不罕見。那么傳統(tǒng)化和文人化的“帖”與當代人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呢?就寫作來說如何才能處理得更為有效?雷平陽和陳先發(fā)以及其他的模仿者都在借用“帖”這一看似傳統(tǒng)化的形式說著各自的心事,除了雷平陽和陳先發(fā)之外卻很少有驚動我們內(nèi)心的文本出現(xiàn)。顯然,“荒廢”就是詩人所要反復揭示的命題。第一節(jié),草的成長和衰變過程與時間以及人的心境形成了同構(gòu)。第二節(jié)開端出現(xiàn)的“蘆葦”與詩人的“思考”之間形成了寫作和思維的慣性運動,而寫作者只有避開這一“慣見”才有可能具備更多的生成性的精神空間。詩人試圖在第二節(jié)中反復強化精神狀態(tài),尤其是荒廢之感,但是從整體性來看這一部分卻顯得拖沓、煩冗。質(zhì)言之,第二節(jié)詩人“說”得太多了,“表達”得太多了,而詩的質(zhì)感和空間就受到了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