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煜
三年黑暗,換一月光明。一夜的蛻變,只為一朝的展翅。
當(dāng)灰色層疊的喧囂漸遠(yuǎn),便有深青淺黛的山氣攜蟬聲而來。先是綿長的寧靜被鳥鳴所止,接著此起彼伏的聲部活躍在每寸草木間。山中的蟬鳴是不鬧的,炙熱的陽光被層層篩成草綠的淺輝,山石與溪澗揉進(jìn)幽涼,秋蟬短促清脆,夏蟬高亢明朗,成為不可忽視的山景背景音。
捉蟬的活動,自是不分年齡的。山中谷地如蟬之天堂,空山新雨后的濕潤為蟬翅涂上一層厚重的晶瑩。瞅準(zhǔn)一只,屏息伏身,迅捷地向兩翅與蟬胸部相連處死死拿捏,便可得一只在手中生氣叫嚷的“音樂家”。紙籠中囚禁著七八只不安爬動的“戰(zhàn)俘”,一旁堆著蟬蛻積成的小山,自是滿心歡喜。
是夜,會天暴雨。來路風(fēng)雨淅瀝,忽覺不妙,且行間漸由碎玉至散珠,再到檐漏如繩,雨腳密勝麻,無處可去。呆守窗前,山狂雨躁,黑如焦墨,閃電雷霆驚掠山側(cè)。天光乍明,白虹忽現(xiàn),肅殺照亮山間樹下的枝杈,旋即至黑,雷濤如山崩爆裂的交響。雨水席卷,在山巖小徑間奔騰,濁浪暗旋。由驚愕至驚恐,終被山雨感染而生出一種想沖入暴雨一同咆哮的沖動。
黑白碰撞間,我分明看見窗前枝頭一只蟬。山雨來得太突然,它在陽光下鉆出,此時卻只能身裹泥濘,勉強(qiáng)攀在細(xì)枝殘葉后,在山雨的怒吼中輕輕顫抖。背上已裂開一條縫,想后退已是山窮水盡。
三年的苦等,要在更冰冷的漆黑中破滅了。
是嗎?
它艱難地調(diào)轉(zhuǎn)著角度,盡力將自己固定在干枯的葉下。身旁豆大的雨珠仍在不顧一切地沖擊,一顆彈丸足已將它擊入泥淖。但生命的樂章從不能被插曲打斷,盡管會有一絲雜亂。裂紋在擴(kuò)大,在伸展,嶄新的柔軟的背部一點點顯露出來,隨體液的加速奔涌在微微起伏。它從干燥的外殼中蛻出時已筋疲力竭,何況此時這沉重的潮濕如枷鎖般將其緊緊捆綁。掙扎,停止,掙扎,停止,再掙扎……
在黑與白的碰撞間,一切清晰得晃眼,同時也模糊在混沌中,如被利刃生硬雕琢后在白紙上赫然留下的墨跡,勾畫間奔涌著倔強(qiáng)的力量。此時的它像一張被定格的黑白照片,涌動著原始的恣意和不竭的生機(jī);像一尊背對夕陽的塑像,寂寂中浸潤著肅穆的莊重和崇高的信仰。
在黑與白的碰撞間,歌者在用生命高吟生命的絕唱。
次日,天大亮,山明樹朗,萬物清爽。
窗前,是一只空了的蟬蛻。
最后,我摧毀了紙籠,只帶走了蟬蛻為紀(jì)念品。我降服于這些為歌頌生命而存在的歌者,震撼于這些見證了一切的蟬蛻。歌者們留下的,不止是一副舊了的皮囊——那是蛻變的力量。
‖西北工業(yè)大學(xué)附中分?!笇?dǎo)教師:惠軍明
吉吉工作室
文人的眼中,蟬棲高枝,是“至德之蟲”。它的一生厚積而薄發(fā),極盡生命之絢爛。
作者極擅長使用長短句,使文章節(jié)奏分明。開頭多用長句,細(xì)膩悠遠(yuǎn),鋪墊出層層疊疊的深青淺黛,仿佛電影開頭的長鏡頭、不疾不徐的畫外音;而描寫暴雨中蟬蛻殼的場景則多用短句,如“山狂雨躁”“黑如焦墨”,渲染出一種緊迫氣氛。電光火石間,生與死系于一發(fā),從干燥的外殼中蛻出已經(jīng)是極為艱難了,再加上豆大的雨珠仍在不顧一切地沖擊,此刻,蟬的蛻殼顯得如此悲壯和扣人心弦,那是在生與死的碰撞中,歌者用生命高吟出的生命的絕唱!
而蛻殼結(jié)束后,作者看似輕描淡寫,卻有“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的余音裊裊。蟬在最艱難的時刻,歷經(jīng)艱難的蛻變,迎著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騰空而起,用最經(jīng)典的音符,代言了整個夏天。它一個月的放歌不是張揚(yáng),而是對掘土三年后得以沐浴在陽光下一展歌喉的剎那歡愉與對生命最熱情的禮贊!
【適用文題】生命的姿態(tài);生活像一首歌;用力生活;蛻變……(小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