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詩秀
姐姐近八十歲了,滿頭蒼發(fā),身軀清瘦。幾年前,因不小心摔了一跤,花了一筆錢,醫(yī)院沒醫(yī)好斷腿,又找民間中醫(yī)郎中,吃了幾十斤草藥,斷腿還是沒全好,經(jīng)常隱隱作痛,遇到潮濕天候,傷處發(fā)作更為疼痛,行走困難,只能拄根拐棍。
但她心中的世界,依然充滿了希望,常拉著姐夫相陪,去很遠(yuǎn)的城市,看他的兒孫,還要游山玩水。
當(dāng)她來到我這里的時候,回憶起童年的趣事,笑得那樣開心,好像找回了往日快樂的歲月。我攙扶著她,在她慈祥的笑容和話語里,我感到無比內(nèi)疚。
姐姐比我大六歲,那時,家里窮,兄弟姐妹多,父親抗日遠(yuǎn)在前線,一大家子的家務(wù),除了母親操勞,姐姐的重任就是帶好弟弟,也就是帶我,喂飯、洗衣、出去玩,我是在姐姐的懷抱里長大的。
小時候的我是個既頑皮又古怪的孩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時時刻刻要找姐姐的麻煩,要磨難姐姐,讓她在媽媽面前受了很多委屈。
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末,小孩子沒什么玩具,姐姐就帶我出去玩。我要她背著走,有時背著還不行,我還要她背著我跑;跑慢了又不行,還要跑快一點。
姐姐跑累了,坐下來休息時,我又叫她唱歌給我聽。姐姐會唱很多兒歌,聲音甜甜的、很柔美。
有時,姐姐唱著唱著,唱到的動情處,聲音變小了,我就叫她唱大聲點兒;唱大聲了,我也不愿意,又叫她唱小聲點兒。她不厭其煩,反復(fù)為我重唱,我就反復(fù)找碴。
有時我甚至無緣無故地大叫大哭,媽媽發(fā)現(xiàn)了,也不問清事由,就又罵又打姐姐。姐姐細(xì)聲地哭了,但從不辯解,還是哄我玩,唱歌給我聽。
有一次,那是初春,嫩嫩的陽光灑滿郊外,姐姐帶著我在綠色的田園山崗上玩耍。忽然,姐姐發(fā)現(xiàn)溪畔綠枝上落下一只紅蜻蜓,她說要幫我去捉,便悄悄走近蜻蜓。這時,我一個人在山崗上歡樂地跑著、跳著,我摘了一株紅野草的葉片放進(jìn)嘴里嚼,一會兒,葉片麻辣得我大哭大叫起來。姐姐見我還吐出舌頭,嚇得臉色蒼白,慌亂地背著我就往家里跑。
不知怎么,路上姐姐又摔了一跤,我更加大聲嚎哭起來。姐姐只是喘著氣,背著我,拼命地跑回家。
姐姐怕我出大事,就趕快把我摘吃紅葉片的事告訴了媽媽。媽媽一聽,更火了,一把揪住姐姐的頭發(fā),邊打邊罵:“你給他吃的是什么葉?”
姐姐嚇得哭著說:“我不知道那叫什么葉?!眿寢屔鷣硎腔鸨庑宰?,一把拉著姐姐往外跑,跑到那山崗上看,才知道是有毒的野辣椒草,媽媽指責(zé)姐姐沒帶好我,只顧自己玩。
回到家,媽媽倒了一大碗冷開水,又放些鹽攪拌后,讓姐姐幫我漱口。姐姐流著淚,雙手發(fā)抖。我發(fā)現(xiàn)姐姐額頭上青紫了一塊,滲出點點血跡。正在這時,我眼睛一亮,驚喜地發(fā)現(xiàn)從姐姐衣袋里爬出一只紅蜻蜓,姐姐找來白線,拴住蜻蜓,放到我手里。姐姐見我高興了,這才不再緊張。
姐姐每次都是為我挨了媽媽的打罵,但她從來都不會生我的氣。每天晚上,姐姐還會帶我睡覺。至今我還記得,我五歲多的時候,姐姐是十一歲多,在那最難忘的冬天,姐姐和我有一段被窩里的甜蜜回憶。
那時每當(dāng)家里吃臘魚臘肉,或有好吃的東西時,姐姐就要挑幾塊出來,悄悄用紙包好,待晚上睡覺時,窗外北風(fēng)呼呼,或是大雪紛紛,我和姐姐鉆進(jìn)被窩里,姐姐用頭頂著被子,支起一個溫馨的小屋,然后打開紙包,拿出好吃的食物,讓我一點點品嘗。
被窩里的小屋一團(tuán)漆黑,姐姐就把腳丫子伸出去一點,進(jìn)來一線那窗外的雪光。最開心的節(jié)目是學(xué)做各類動物叫聲,有小狗、小貓、小羊。當(dāng)我學(xué)做大公雞“喔喔”叫,喊著“天亮”時,不知怎么,一下子把“小屋”頂開了,姐姐趕快蒙上被子,溫馨的“小屋”也就??辶恕?/p>
還有一次,姐姐在“小屋”里為我唱了幾首歌后,接著說故事,說著說著,我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到了半夜,我又尿床了。當(dāng)姐姐叫醒我時,我的褲子已濕透了,床上也濕了一大塊。更糟糕的是,我把姐姐的褲子也給尿濕了。姐姐當(dāng)晚就給我換了干褲子,又找了一塊干布片墊著。
可是第二天起床后,媽媽發(fā)現(xiàn)了,生氣地說:“這下雪天,濕床單怎么干得了?晚上睡濕的吧!”媽媽打了我的屁股,姐姐也陪著挨打。媽媽剛開始誤認(rèn)為姐姐也尿了床,后來才知道是我尿濕了床,但是媽媽說姐姐仍舊該挨打,因為是姐姐沒有喊我起來拉尿。
總之,幾乎屬于我做錯的事,在媽媽眼里都是姐姐的錯,都要挨打。至今憶起這些,我和姐姐不怪媽媽,因為媽媽終究是出于愛兒女之心。受委屈的姐姐也不埋怨我,還充滿喜樂的說:“那時你還小,不懂事,只會找岔子,真好玩。”我看到了姐姐的心胸像大海寬闊,我不知道如何感恩,心里流著熱淚。
如今,我和姐姐都老了,雖然各在一方,但姐姐卻還像媽媽一樣關(guān)心著我。我也時時想念著姐姐,姐姐在我心中依然是永遠(yuǎn)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