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我還沒出生時,曾祖母就去世了。她生前沒有留下一張照片,聽長輩們說,她個子高高的,體弱多病,特別愛說話。用現(xiàn)在的話說,曾祖母是位“社?!?。
父親小時候跟著曾祖母回她的娘家,不過十里路,早上天不亮從家里出發(fā),到中午了還在路上。這一方面是因?yàn)樵婺改_小走得慢,另一方面是因?yàn)樗龕墼诼飞细肆奶?,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她都能跟人家聊上半個時辰。
曾祖母不僅喜歡走親戚,還常盼著家里來客人。每天早上,她都站在天井里聽鳥叫,若聽到喜鵲叫了,便開心地打掃庭院,生火燒水,準(zhǔn)備恭迎貴客來臨;若喜鵲未叫,她便看貓洗臉,如果貓洗臉時洗過耳朵了,也預(yù)示家中會有客人來,要燒水準(zhǔn)備泡茶。
曾祖母娘家的子侄們,每個夏天都要來她這里住些日子。按說娘家人來了,她應(yīng)該不用盼客了,但她還是豎起耳朵尋喜鵲的叫聲,也不放過貓洗臉的場景。
曾祖母盼的客人很多。有一年她回娘家,背上背著一個孩子,手里牽著一個孩子,胳臂上還挎著一籃紅薯。路上遇到西石村的趙登魁挑著擔(dān)子趕集,人家看她一個小腳女人不容易,便幫她把紅薯和背上的孩子放到擔(dān)子里挑著,一直送到村口。曾祖母告訴趙登魁曾祖父的名字和村名,囑咐他日后路過時一定到家里喝口水。
曾祖母不識字,但她記性好,路上遇到的人,只要搭過話的,她都要問人家姓名和村名,所以她講起的這些陌生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就好像是我們的熟人。
家人們從她口中知道了很多陌生名字,除了趙登魁,還有東溝村的肖殿機(jī)。那年,曾祖母脖子上長了個疙瘩,曾祖父用木板車?yán)コ潜闭以S中醫(yī),走到半路,突然下雨了,土路變成了泥路,車子陷在泥里,拖不出來。正好肖殿機(jī)路過,幫著推車,一直推到許中醫(yī)家大門口。曾祖母疼得都坐不住了,還是強(qiáng)忍著問肖殿機(jī)的姓名和村名,當(dāng)然也留下了曾祖父的姓名和村名,請人家日后路過,一定到家里喝口水。
還有一個是北灣村劉純經(jīng)的四妹妹,也是劉添才家的四丫頭。舊時女人沒有名字,曾祖母便問了她父親和哥哥的名字。這位劉姑娘也是曾祖母在回娘家的途中認(rèn)識的。曾祖母患了病,路上咳嗽不止,劉姑娘和她同路,幫她捶背,還給了她一捧黑棗。臨分手時,曾祖母囑咐劉姑娘,以后一定要來家中坐坐。
過去的小腳女人外出的機(jī)會不多,加上曾祖母身體不好,常年抱著藥罐子,她的“外交”場所無非在村里、娘家,以及回娘家的途中、看病的路上。即使這樣,開朗的她還是認(rèn)識了不少陌生的朋友。
喜鵲叫、貓洗臉洗過耳朵的日子常有,但從未有陌生的客人光臨。那個年代,車、馬、郵件都很慢,人與人往來一趟不容易。雖然如此,盼著他們來的曾祖母說,她并不因此失落。心存美好的人和事,再平淡的日子,也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