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軍
2021年8月,鳳凰出版社出版了孫俊整理的“國家圖書館藏未刊稿叢書”之《葉德輝致松崎鶴雄書札》,其中所載的葉氏手札時涉1910年至1920年,都“未經(jīng)前人揭示”,具有非常高的文獻價值。近些年,筆者在日本調(diào)查水野梅曉的相關資料時,在東京大學法學部附屬近代日本法政史料中心原資料部所藏的《水野梅曉關系文書》縮微膠卷當中,發(fā)現(xiàn)了多通葉德輝致水野梅曉和松崎鶴雄的手札。對于致前者的四通手札,筆者已撰文進行了考釋。而致松崎的四通書札,其中的二通在前述的《葉德輝致松崎鶴雄書札》中未見收錄。究其原因,是松崎將書札轉(zhuǎn)寄給了水野,故而保存在水野的相關檔案之中。
水野梅曉本是日本曹洞宗的一名僧侶,曾得根津一的知遇之恩,于1901年入華成為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的第一期學生。在華期間的1902年參拜寧波天童寺時,遇到湘籍詩僧、時任該寺方丈的釋敬安。經(jīng)敬安指點,大概在1903年底入湘,后一直在湘活動直至辛亥鼎革。這段時間其最知名的活動是聯(lián)合笠云芳圃等開創(chuàng)了中國近代最早的僧教育機構(gòu)“僧學堂”以及1908年向南岳衡山的南臺寺贈送“鐵眼版”《大藏經(jīng)》五千七百余卷等。而松崎曾任日本《朝日新聞》的通訊員,經(jīng)水野介紹于1908年底來到長沙,次年正式入葉門問道,是葉氏的兩大入門日本弟子之一(劉岳兵《葉德輝的兩個日本弟子》,載《讀書》2007年第五期)。1917年9月,松崎“學成”還國,后又于1920年入職大連。水野和松崎在湘期間皆與葉德輝、王闿運等湘學碩儒交往密切。
本文擬照錄并簡單考釋《葉德輝致松崎鶴雄書札》中未見收錄的二通葉氏書札之一,并對其信息進行補充,以就教于方家。
其一(1918年5月9日)
柔甫仁兄同學左右:
前日得書,當日裁答,屬定瞿相挽聯(lián),茲已點定奉教。瞿相弟之姻親待弟亦極隆、禮厚。貌在政府時,親戚故舊攀援而居要地者頗不少。其人惟葵園與弟敝屣簪纓,未入其羅網(wǎng),生平亦甚巧宦,在政府七年,周旋新學,長革命之風,清室之亡,此公功亦得豐。其居心本有固位之見,又無知人之明,當時所拔起者君子少而小人多。趙爾巽、端方、岑春暄(注:應為煊字之誤,后同)皆自監(jiān)司援引至于封疆,而流毒于湖南川廣。朱啟鈐乃其妻妹亡子,憑借其力而入徐世昌之門,其后遂為袁政府要人,至今交情幾斷。岑春暄以參劾其妻弟傅某,后亦隙末不終。去年復辟勸進,折列首名,旋為譚延闿恐嚇登報竊名。竊名之后,遂不見客,無顏見人,憂憤而死,殆亦平生取巧之報耶。代閣下作挽聯(lián)卻只能譽之,以閣下不如弟知之深也。手此敬頌撰安。
弟葉德輝頓首
戊午夏正三月小盡日
此札的信封封面寫有“松崎鶴雄君大啟”。松崎鶴雄為九州人,1909年入葉門,1917年9月“還珂”,原本打算當年年底“返湘”,但因其妻患肺結(jié)核后去世,故未能及時成行。而葉氏自1916年以來,一直避居蘇州。松崎返日期間,葉氏仍與其往復通函,故收件地址在日本,寄件地址在蘇州。葉札落款為“戊午夏正三月小盡日”,即農(nóng)歷1918年三月廿九日。同時,信封封面的郵戳時間顯示為“7.5.16”,即大正七年(1918)5月16日,亦即該札的抵日時間。
查葉氏前札(1918年5月7日),內(nèi)有“屬定挽聯(lián),稍緩可以報命”一語,加上此札的“前日得書,當日裁答,屬定瞿相挽聯(lián),茲已點定奉教”,可知系瞿鴻禨逝世后,松崎等擬好挽聯(lián)的初稿請求葉氏定稿。葉氏“點定”好挽聯(lián)后進行回復,并在信中交代了瞿氏的一些情況,即此札。但葉氏又說“代閣下作挽聯(lián)”,好像是他寫好挽聯(lián)后再寄給松崎。但考慮到他夸夸其談的個性,似乎他點定、修改得較多,所以才有此一說。遺憾的是,筆者暫未找到挽聯(lián)的確切初稿和定稿。
另外,此札是附在松崎鶴雄5月16日寫給水野梅曉的手翰之中,亦即松崎直接將葉札寄給了水野,是故未被前述的《葉德輝致松崎鶴雄書札》整理收入。而且,由此也可反證《葉德輝致松崎鶴雄書札》所對應的札冊應為松崎在中國整理,并最終留在中國。松崎在致水野的該函中與水野商量:“另紙(所附)止庵挽聯(lián)已經(jīng)葉煥彬氏斧正,(尊處)如無異議,我會將之返回并聯(lián)名哀悼。”(《水野梅曉關系文書》微縮膠卷第一盒,編號87)“止庵”為瞿鴻禨的號。1907年5月間,時任軍機大臣的瞿氏涉“暗通報館”案,遭政敵奕劻和袁世凱參劾,從而被慈禧下諭“開缺回籍”。瞿氏為湖南善化(今長沙)人,“回籍”即回到了長沙。至1911年遷居上海,瞿氏居湘多年。當時,水野梅曉亦在湘活動。在前述東京大學所藏的《水野梅曉關系文書》中,不僅可見瞿鴻禨贈送水野“畫扇”(《水野梅曉關系文書》微縮膠卷第三盒,編號332)的手書尺牘,也有瞿氏因恙未愈婉拒水野“招飲”(《水野梅曉關系文書》微縮膠卷第三盒,編號333)的手札。而且,松崎還在《遼東詩壇》中記錄有水野向瞿氏贈送日本櫻花樹,并在花期時與眾人于瞿宅賞花吟詩的場景。不僅如此,瞿宅位于金線巷,松崎亦借住在此街巷的陶澍氏曾孫府邸。由此可見瞿氏與水野、松崎的交游絕非一般,瞿氏逝世而水野、松崎聯(lián)名致哀絕非出乎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