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是俄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列夫·托爾斯泰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作者通過講述瑪絲洛娃的苦難遭遇和聶赫留朵夫的上訴經(jīng)過,廣泛而深刻地抨擊了法庭、監(jiān)獄、官僚機關的腐敗與黑暗,揭露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驕奢淫逸的生活和反動官吏的殘暴昏庸、毫無人性,撕下了官辦教會的偽善面紗,描繪出已經(jīng)走到崩潰邊緣的農(nóng)奴制俄國的社會圖景。
第二天,聶赫留朵夫剛穿好衣服,準備下樓,聽差就給他送來莫斯科律師的名片。律師是為自己的事來的,但瑪絲洛娃一案樞密院如將審理,他愿意出庭。聶赫留朵夫發(fā)出的電報,正好同他錯開。聶赫留朵夫告訴他瑪絲洛娃的案子什么時候開庭,由哪幾個樞密官審理,他聽了微微一笑。
“這三個樞密官正好是三種類型,”他說?!拔譅柗蚴堑湫偷谋说帽す倭牛箍莆至_德尼科夫是個有學問的法學家,貝則是一個實事求是的法學家,因此在三人中間他最有生氣,”律師說。“希望也在他身上。那么上訴委員會那邊的事進行得怎樣了?”
“喏,今天我要到沃羅比約夫男爵那里去,昨天沒有機會見到他?!?/p>
“您知道沃羅比約夫是怎么當上男爵的嗎?”律師說,回答聶赫留朵夫在說這個純粹俄國姓和外國爵位時露出的滑稽口吻?!斑@是保羅皇帝因什么事賜給他祖父的,他祖父大概是個聽差。他不知什么事博得了皇上的歡心?;噬险f:‘封他為男爵吧,這是我的旨意,誰也不準攔著?!@樣就冒出一個沃羅比約夫男爵來了。他為此很得意。其實是個老滑頭。”
“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他一下,”聶赫留朵夫說。
“嗯,那太好了,咱們一塊兒走吧。我用車子送您去?!?/p>
臨走以前,聶赫留朵夫在前廳里接到聽差交給他的瑪麗愛特的法文信。
“我不惜違反我的原則,遵囑在丈夫面前替您所庇護的人求情。此人不久即可獲釋。丈夫已對該司令官發(fā)了手諭。那么,您就堂而皇之來看我吧。我等您。瑪。”
“這像什么話?”聶赫留朵夫?qū)β蓭熣f?!罢媸翘膳铝耍∫粋€女人在單身牢房里被關了七個月,原來什么罪也沒有。如今把她釋放,也只需要一句話?!?/p>
“這種事向來如此。嗯,至少您的愿望實現(xiàn)了?!?/p>
“是的,但事情這樣容易解決,反而使我覺得不是滋味。請問:那里究竟在干些什么?究竟為什么把她關起來?”
“算了,這種事還是不要追根究底的好。我送您去吧,”律師說,這時他們已走到大門口的臺階上。律師所雇的那輛漂亮轎車來到門前?!澳F(xiàn)在要到沃羅比約夫男爵那兒去,是嗎?”
律師告訴車夫到什么地方。幾匹駿馬就把聶赫留朵夫送到男爵家門口。男爵在家。進門第一間里有一個穿文官制服的青年官員,他的脖子特別細長,喉結(jié)突出,步伐特別輕悄。另外還有兩位太太。
“貴姓?”喉結(jié)突出的青年官員異常灑脫地從兩位太太那里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問。
聶赫留朵夫報了姓名。
“男爵談到過您。請稍等一下!”
青年官員走進一個房門關著的房間,從那里領出一個身穿喪服、滿臉淚痕的太太。這位太太用瘦削的手指放下隨便卷起的面紗來掩飾淚痕。
“請進!”青年官員對聶赫留朵夫說,步態(tài)輕盈地走到書房門口,推開門,自己在門口站住。
聶赫留朵夫走進書房,看見大寫字臺后面的圈椅上坐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結(jié)實男子,頭發(fā)剪得很短,身穿禮服,眼睛快活地瞧著前方。他一見聶赫留朵夫,那張雙頰鮮紅、胡子雪白的和藹的臉就浮出親切的微笑。
“看到您很高興,我跟令堂早就認識,我們是老朋友。您小時候我就見到過,后來您當上軍官,我又見到過。好吧,請坐,您說說,有什么事我能為您效勞。是的,是的,”他聽著聶赫留朵夫講費多霞的事,搖搖他那白發(fā)剪得很短的頭說?!澳f吧,說吧,我全明白。是的,是的,這事確實很叫人感動。那么,您已經(jīng)提出上訴了?”
“上訴書我已準備好了,”聶赫留朵夫說著從口袋里拿出訴狀?!暗乙埬鷮@個案子多多關照?!?/p>
“您做得很好。我一定親自把這個案子向上奏明,”男爵說,他那張快樂的臉上想裝出憐憫的樣子,但裝不像?!斑@個案子很動人??礃幼铀€是個孩子,丈夫先是待她很粗暴,使她嫌惡他,但過了一陣,他們又和好了……是的,我要把這個案子向上奏明?!?/p>
“察爾斯基伯爵說,他打算去向皇后求情?!?/p>
聶赫留朵夫話音未落,男爵的臉色頓時變了。
“不過,您把上訴書送到辦公室去吧,我盡力而為?!彼麑β櫤樟舳浞蛘f。
這時候,青年官員又走了進來,顯然有意賣弄他那種瀟灑的步態(tài)。
“那位太太要求再說幾句話?!?/p>
“好,請她來吧!唉,老弟,你在這兒會看到多少眼淚,要是能把大家的眼淚都擦干就好了!但也只能盡力而為?!?/p>
那位太太走了進來。
“我忘記求您,可不能讓他把女兒拋棄,因為他已經(jīng)橫了心……”
“我不是說過我會盡力而為嗎?”
“男爵,您救救我這個做母親的吧!”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吻了起來。
“一切都會辦到的。”
等那位太太走了,聶赫留朵夫也起身告辭。
“我們一定盡力而為。我們要同司法部商量一下。他們會給我們答復的。到那時我們再盡力去辦?!?/p>
聶赫留朵夫走出房間,穿過辦公室。像在樞密院那樣,他在這個漂漂亮亮的房間里又看到許多漂漂亮亮的官員,個個整齊清潔,彬彬有禮,服裝端莊大方,說話嚴肅清楚。
“這種人怎么這樣多,真是多得要命!他們的身子都保養(yǎng)得多么好,他們的襯衫和手都多么干凈,他們的靴子又擦得多么亮。他們靠的是誰?別說同囚犯比,就是同鄉(xiāng)下人比,他們也顯得多么闊綽優(yōu)裕呀!”聶赫留朵夫又情不自禁地想。
操縱彼得堡全體囚犯命運的是一個德國男爵出身的老將軍。他一生戰(zhàn)功卓著,得過許多勛章,但平時只在鈕扣孔里掛一個白十字章。據(jù)說現(xiàn)在他已頭腦糊涂了。他在高加索服務時,獲得了這枚他特別引以為榮的十字章。當時他統(tǒng)率剪短頭發(fā)、身穿軍服的俄羅斯農(nóng)民,手持步槍和刺刀,屠殺了一千多名保衛(wèi)自由、家園和親人的人。后來他在波蘭服務時,又驅(qū)使俄國農(nóng)民犯下種種罪行,為此他又獲得勛章和軍服上新的飾品。后來他又在別的地方工作過。如今他已是個龍鐘的老人,但獲得了這個重要職位,再加一座好房子、一筆可觀的年俸和尊貴的地位。他認真執(zhí)行上司各種命令,對派給他的任務特別賣力。他非常重視上司的命令,認為天下萬事都可以改變,唯獨上司的命令不能改變。他的職責就在于把男女政治犯關在特種監(jiān)獄和單身牢房里,關得這些人在十年之內(nèi)一半瘐死,一部分發(fā)瘋,一部分死于癆病,一部分自殺:其中有人絕食而死,有人用玻璃割破血管,有人上吊,有人自焚。
老將軍知道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在他眼前發(fā)生的,但所有這些事都沒有觸動他的良心,就像雷擊和洪水等天災造成的苦難不會觸動他的良心一樣。這一切都是執(zhí)行以皇帝名義發(fā)布的命令的結(jié)果。這些命令都非執(zhí)行不可,因此考慮這類命令的后果是完全無益的。老將軍也不讓自己去考慮這些事,認為軍人的愛國天職不容許他考慮,免得在執(zhí)行時心慈手軟。
老將軍按照規(guī)定的職責,每星期到各監(jiān)獄巡查一次,詢問囚犯有什么要求。囚犯們向他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他不動聲色地聽著,一聲不吭,但對他們的要求總是置之不理,認為這些要求都是非法的。
聶赫留朵夫坐車來到老將軍寓所,塔樓上的自鳴鐘正用尖細的鐘聲奏出《榮耀歸于上帝》的樂曲,然后敲了兩下。聶赫留朵夫聽著這鐘聲,不禁回想起十二月黨人的筆記,那里談到這種每小時響一次的可愛音樂怎樣打動終身囚徒的心。聶赫留朵夫來到的時候,老將軍正坐在陰暗的會客室里,挨著一張嵌花小桌,跟一個年輕人一起在紙上轉(zhuǎn)動一個小碟。那年輕人是他一個部下的弟弟,是個畫家。畫家潮潤的細弱手指嵌在老將軍皮膚發(fā)皺、瘦骨嶙峋的僵硬手指中。這兩只合在一起的手一起按住一個倒扣的茶碟,茶碟在那張寫有全部字母的紙上轉(zhuǎn)動。那個茶碟正在解答將軍的問題:人死后靈魂怎樣才能相互認識?
勤務兵拿著聶赫留朵夫名片進來的時候,貞德的靈魂正通過茶碟說話。貞德的靈魂用一個個字母拼成的字句說:“他們相互認識是……”這幾個字剛記下來。勤務兵一進來,茶碟剛拼完“通過”兩字,正在滑來滑去轉(zhuǎn)動。茶碟所以這樣游移不定,老將軍認為是由于下一個字應該是“清”,也就是貞德要說,人的靈魂只有通過清除一切塵世雜念,才能相互認識。畫家卻認為下一個字應該是“靈”,貞德的靈魂將說,他們相互認識是通過靈魂本身發(fā)出的光。老將軍陰郁地擰緊兩條濃密的白眉毛,盯住茶碟上面的兩只手,拚命把茶碟往拼成“清”的字母上推,但還以為那是茶碟自己在移動。臉色蒼白的年輕畫家則把稀疏的頭發(fā)撩到耳朵后面,一雙暗淡無神的淺藍眼睛瞧著會客室里陰暗的角落,神經(jīng)質(zhì)地動著嘴唇,把茶碟往拼成“靈”的字母那里推。老將軍因為手頭的事被打斷而皺起眉頭,沉默了一會兒,接過名片,戴上夾鼻眼鏡,因為他的粗腰作痛,哼了一聲,站起來,挺直高大的身軀,揉揉發(fā)麻的手指。
“請他到書房里去?!?/p>
“大人,您讓我一個人來把它弄完吧,”畫家站起來說?!拔矣X得靈魂還在這兒?!?/p>
“好的,您把它弄完吧,”老將軍果斷而嚴厲地說,邁開僵直的腿,剛毅而均勻地大步向書房走去?!皻g迎,歡迎,”將軍用粗糙的聲音親切地對聶赫留朵夫說,指指寫字臺旁那張圈椅請他坐?!皝肀说帽ず镁昧藛??”
聶赫留朵夫說來了沒有多久。
“令堂大人,公爵夫人身體好嗎?”
“媽媽已經(jīng)過世了?!?/p>
“對不起,真沒想到,太遺憾了。兒子對我說他遇見過您了?!?/p>
將軍的兒子像父親一樣官運亨通。他在軍事學院畢業(yè)后,就進偵察局工作,并為這個差事?lián)P揚得意。他的工作就是管理暗探。
“是啊,我跟令尊同過事。我們是老朋友,又是老同事。怎么樣,您在擔任什么差事嗎?”
“不,我沒有擔任什么差事?!?/p>
將軍不以為然地低下頭去。
“我有事要拜托您,將軍,”聶赫留朵夫說。
“太好了。有什么事我能為您效勞哇?”
“要是我拜托您的事不得當,那就請您原諒。但那件事我不得不來麻煩您?!?/p>
“什么事啊?”
“您這兒關著一個叫古爾凱維奇的人。他的母親要求探望他,或者至少能把一些書轉(zhuǎn)交給他?!?/p>
將軍聽到聶赫留朵夫的問題,既沒有表示高興,也沒有表示不高興,只是側(cè)著頭,瞇縫著眼睛,仿佛在考慮似的。其實他根本不在思考,對聶赫留朵夫的問題也毫無興趣,因為他心里明白他將照?;卮?。他只是在閉目養(yǎng)神,根本不想什么。
“這件事,老實說,我做不了主,”他歇了一會兒說?!疤奖O(jiān)的問題,有最高當局批準的法令明確規(guī)定,凡是法令許可的,可以同意。至于書籍,我們這兒有個圖書館,凡是許可的書,都可以借給他們看?!?/p>
“是的,不過他需要學術性的書籍,他要研究學問?!?/p>
“您別相信他們那一套?!睂④姵烈髁艘粫?,說?!八麄兏静皇且芯繉W問。他們只是無事生非罷了?!?/p>
“不過,他們處境這么痛苦,總得有些活動消磨消磨時間啊?!甭櫤樟舳浞蛘f。
“他們老是訴苦,”將軍說。“我們可知道他們。”他談到他們就像談到一種品質(zhì)惡劣的特殊的人。“其實這里給他們提供的條件很舒服,這在監(jiān)獄里是少見的,”將軍繼續(xù)說。
他仿佛要證實自己的話,就詳詳細細列舉為囚犯提供的舒服條件,仿佛他們的宗旨就是為囚犯安排舒適的居留地。
“以前確實相當艱苦,但現(xiàn)在他們在這兒得到很好的照顧。他們經(jīng)常吃三道菜,而且總有肉吃,不是牛排就是肉餅。每逢禮拜天還要添一道菜,就是甜點心。啊,上帝保佑,但愿個個俄國人都能吃到這樣的伙食!”
將軍也像一切老年人那樣,一旦遇到他要強調(diào)的事,總會反反復復講上好幾遍。此刻他想證明,那些囚犯都是貪得無厭,不知感恩的。
“我們給他們提供宗教書籍,還有舊雜志。在我們圖書館里適當?shù)臅械氖?,可是他們難得去翻閱。開頭他們似乎還感興趣,后來新書倒有一半書頁都沒有裁開,舊書更沒有人問津。我們還做過試驗,”將軍似笑非笑地說,“故意在書里夾上一些紙片。結(jié)果那些紙片都原封不動夾在里面。再有,這里也不禁止他們寫字,”將軍繼續(xù)說?!鞍l(fā)給他們石板,發(fā)給他們石筆,他們盡可以寫寫字消遣消遣。他們可以擦掉再寫??伤麄円膊粚憽2?,他們很快就完全定下心來。他們只是開頭有點煩躁,后來甚至會慢慢發(fā)胖,變得十分安靜,”將軍說,根本沒想到他的話其實是多么殘酷。
聶赫留朵夫聽著他那沙啞蒼老的聲音,瞧瞧他那僵直的手腳和白眉毛下暗淡無神的眼睛,又瞧瞧他那被軍服直領撐住的皮肉松弛的光顴骨,以及他特別引以為榮的白十字章——那是因為極端殘酷和血腥屠殺而獲得的,他心里明白,反駁他或者揭穿他這話的實質(zhì),都是多余的。但他還是強自鎮(zhèn)定,又問到另一個案子,打聽囚犯舒斯托娃的情況,還說他今天得到消息,上面已下令要釋放她了。
“舒斯托娃嗎?舒斯托娃……我記不住所有犯人的名字。因為人數(shù)太多,”他說,顯然責怪犯罪的人太多。他打了打鈴,吩咐把辦事員叫來。
將軍趁辦事員還沒有來,就勸告聶赫留朵夫擔任些差事,說什么凡是高尚正直的人(他自以為是其中的一個)都是皇上……“和祖國”所特別需要的。他加上“和祖國”三個字,顯然只是為了說起來音調(diào)更動聽罷了。
“我雖然老了,但還要盡力當好差?!?/p>
辦事員瘦小而結(jié)實,生有一雙聰明靈活的眼睛,走來報告說,舒斯托娃關在一個警衛(wèi)森嚴的特殊地方,有關她的公文還沒有收到。
“只要公文一下來,我們當天就把她釋放。我們不會留住他們的,他們的光臨我們并不太歡迎,”將軍說,又試圖現(xiàn)出調(diào)皮的微笑,結(jié)果只是使他的老臉顯得更丑。
聶赫留朵夫起身告辭,竭力克制自己,免得流露出對這個可惡的老頭又嫌惡又憐憫的復雜心情。老頭兒呢,他則認為對老同事的這個輕浮而分明不走正路的兒子不必過分嚴厲,只要順便教誨他幾句就是了。
“再見,老弟,請勿見怪,我這是愛護您才說這話的。不要跟關在我們這里的人打交道。沒有一個是無罪的。他們都是些道德敗壞的人。我可了解他們了,”他用不容懷疑的口氣說。他對這一點確實毫不懷疑,倒不是因為這是事實,而是因為不這樣想,他就無法肯定自己是一位可敬的英雄,可以心安理得地過優(yōu)裕的生活,而成了個出賣過良心、到了晚年還在繼續(xù)出賣良心的無賴?!澳詈眠€是去擔任些差事,”他繼續(xù)說?!盎噬闲枰钡娜恕鎳残枰钡娜?,”他補充說?!班?,要是我們這些人都像您那樣不當差,那怎么得了?叫誰來干呢?我們動不動批評現(xiàn)在的制度,可自己又不愿幫政府的忙?!?/p>
聶赫留朵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低低地鞠了一躬,握了握寬宏大量地向他伸出來的瘦骨嶙峋的大手,走出房間。
將軍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揉揉腰,又走到會客室里。畫家已把貞德靈魂的答復記錄下來,正在那里等將軍。老將軍戴上夾鼻眼鏡,念道:“他們相互認識是通過靈魂本身發(fā)出來的光?!?/p>
“啊,”將軍閉上眼睛,贊許地說?!耙谴蠹业墓舛际且粯拥?,那又怎么認得清楚呢?”他問,又在小桌旁坐下來,手指同畫家的手指夾在一起。
聶赫留朵夫的馬車這時正好駛出大門。
“這地方真氣悶哪,老爺,”馬車夫?qū)β櫤樟舳浞蛘f?!拔冶緛硐氩坏饶鰜砭妥叩?。”
“是的,很氣悶。”聶赫留朵夫同意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望望空中煙灰色的浮云,又望望涅瓦河上被小舟和輪船激起的銀光閃閃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