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協(xié)常委會
從餐桌上的蘑菇,到令人瘙癢難耐的腳癬,我們時常要和既非植物又非動物的真菌“家族”的成員打交道。這是一個充滿了待解謎題的龐大領域,許許多多的物種,都與人們的生產(chǎn)和生活關系密切。
在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里,生于1931年的系統(tǒng)真菌學家鄭儒永院士,時至今日仍然保持著正常工作的習慣。盡管因為常年操作顯微鏡導致的勞損,使她的脊柱上釘了2根鋼柱和10枚鋼釘,而且不能久坐,但為了真菌分類系統(tǒng)的合理化與完善,她毅然選擇了站在顯微鏡前。
三位教授,一名學生
1949年,18歲的鄭儒永面臨著前往哪所城市上大學的抉擇。此前3年,她以高中階段6個學期皆為優(yōu)的成績,從廣州真光女子中學畢業(yè),并且取得了當年唯一免試保送升入大學的名額。
當時,平津戰(zhàn)役剛剛結(jié)束不久,北方的局勢并不安定。為了不讓家人太過擔心,她最終選擇進入嶺南大學農(nóng)學院園藝系庭院布置專業(yè)就讀,成為真光女子中學遷往香港九龍之前,最后一名享受保送待遇的學生。
但來到嶺南大學之后,鄭儒永很快陷入了失望:她在入學注冊時被告知,從這個學年起,她想要就讀的專業(yè)被取消了。幾個月后,她轉(zhuǎn)系到農(nóng)學院剛剛成立的植物病理系,成為該系的第一名學生,也是這個學年的唯一學員。
學生雖然只有一名,系里的教授卻有林孔湘、范懷忠和陸大京三位先生。從這些嚴師身上,鄭儒永學到的不僅有知識,更有做學問的道理。
后來,作為系主任的林孔湘,專門為鄭儒永開設了植物病理學文獻和真菌學兩門課程。由于他工作很忙,有自己的研究課題和多名研究生,所以鄭儒永的學習都是自學為主,而他提供輔導作為輔助。他把自己過去在美國康奈爾大學研究生院的講義和參考文獻作為鄭儒永學習的基礎,她自學之后每周匯報學習的心得體會,也要提出自己的問題。這段經(jīng)歷對她影響深遠,使她后來在對待自己的學生時,總是會想想以前的老師獨特的教學方式。
除了植物病理系的課程,鄭儒永還選修了許多其他系的課,比如化學系的有機、無機化學,生物系的植物生理學,獸醫(yī)系的細菌學,作物系的摩爾根遺傳學和米丘林遺傳學等。
1953年,在畢業(yè)面臨分配的時候,鄭儒永陷入了兩難。一方面是自己的前途,一方面是報效新中國的熱情。
她自己曾經(jīng)想過到國外深造,但她剛剛讀完的蘇聯(lián)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讓她醒悟到,人不能只為自己的前途著想,不能在國家建設最需要人才的時候,像個逃兵一樣跑到國外。因此,經(jīng)過慎重考慮,鄭儒永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和大多數(shù)同學一樣填寫了無條件服從國家分配工作的志愿書。她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在剛成立的中科院真菌植病研究室(今天的微生物研究所)工作,擔任研究實習員。
整理標本,厚積薄發(fā)
當時,中國科學院對分配來研究室的大學生實行導師責任制,鄭儒永被分配到戴芳瀾先生的工作組。戴芳瀾教授是中國著名真菌學家和中國真菌學創(chuàng)始人,也是中國植物病理學的創(chuàng)建人之一,1948年被選聘為中央研究院院士,后來在1955年又成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
戴芳瀾并沒有立刻讓鄭儒永開展科研工作,而是把她安排在標本室。這個標本室保存著從清華大學農(nóng)學院、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等幾個單位整合而來的重要標本,總量有近萬個。它們有著不同的包裝,標簽的書寫格式也不一樣。鄭儒永的工作就是給這些標本重新制作包裝,并且設計和制作標簽。除此之外,她還有一項與科研關系不大的任務,就是處理全室與已有課題無關的人民來信。
對于這樣的安排,鄭儒永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她沉下心來,認認真真完成每一份標本的整理鑒定工作。那時候沒有中文打字機,每一份標本都要手寫,然后完成包裝。為了弄清每個物種被命名的過程,以及前人的研究,她需要閱讀多種不同外文的資料,這就讓她全面提升了自己的外語能力和專業(yè)素質(zhì),而且積累了不少對日后研究很有價值的信息。如今的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標本館里,還保存著她當年手寫的很多標本標簽,這已經(jīng)是非常珍貴的歷史和科研資料。
而處理人民來信的工作,則被鄭儒永視為另一個上佳的“充電”機會。為了妥善地回復這些信函,她需要極大地拓寬自己的知識面,自行查找資料并且向其他專家請教。在這個過程中,她不僅得到了很多與生產(chǎn)實踐密切相關的知識,也和一些業(yè)界專家建立起了良好的關系。
就這樣,鄭儒永在標本室整整待了4年。待到她“破繭而出”的那一天,便是厚積薄發(fā)的開始。1958年年底,微生物研究所正式成立,戴芳瀾擔任所長。這一年,鄭儒永也得到了老師的認可,可以獨自設題研究。而此時,當年和她同來的大學生都已經(jīng)做了很多研究,并發(fā)表了文章。但她并不覺得虛度了那幾年時光,因為她已經(jīng)在標本室中積累了豐厚的科研素材,而且可以自己支配時間來有計劃地進行自我提高。
鄭儒永選擇了毛霉目真菌作為自己的研究領域,因為它們有重要的經(jīng)濟價值,而且是變異性很大、分類問題很多的一類真菌,所以這樣的研究具備實際和理論兩方面的意義。進行立題研究之后又過了5年,她才發(fā)表了第一篇文章《中國笄霉科的分類研究》,這一出手便是引人關注的佳作。
從那時起直到今天,鄭儒永一直謹記老師的教誨:“工作要進行到幾乎什么問題都得到了解決的時候再寫文章,文章不在乎數(shù)量,在乎質(zhì)量?!币虼?,她的著述并不算豐富,但每一篇都有相當高的學術價值。
傾情科研,傳承學術
在發(fā)表第一篇論文之后,鄭儒永又結(jié)合工作經(jīng)歷,發(fā)表了論文《植物病害與真菌標本的采集、制作、保管和郵遞》。她還與老師和同事們合作翻譯、編寫了一些學術著作,使相關知識為更多的研究者所知曉。
1973年,鄭儒永的恩師戴芳瀾先生病逝。沒能參與到老師本人的研究工作之中,成為鄭儒永此生永遠的遺憾。她在極其悲痛之余,擔起整理戴先生遺著的重任。她認真梳理毛霉目真菌的相關資料,嚴格核查,將中國毛霉目已知種類,總結(jié)到戴芳瀾所寫的英文版《中國真菌總匯》內(nèi)。鄭儒永編寫了《真菌名詞與名稱》半數(shù)以上的名詞條目,并審訂了全部名詞條目。她用女性特有的認真細致和執(zhí)著堅忍,為中國真菌分類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1977年,鄭儒永關于白粉菌屬的研究結(jié)出累累碩果。她接連發(fā)表多篇重量級研究論文,并于第二年作為“中阿文化交流協(xié)定項目”的組長,赴阿爾及利亞講學和幫助建立微生物實驗室。
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鄭儒永在白粉菌屬的研究方面,累計發(fā)表了十幾篇重要論文,在國內(nèi)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她在1985年提出的白粉菌科屬級分類系統(tǒng),澄清和訂正了許多國際上有爭議的問題,保持了多年的國際領先地位,被國外的著名學術期刊沿用至今。1987年,她又與同事合作并主編完成了中國第一本完全經(jīng)過直接研究寫成的真菌志——《中國白粉菌志(第一卷)白粉菌目》,得到了國際著名專家的廣泛贊譽。
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鄭儒永,對工作仍然沒有絲毫懈怠。她一如往常地每天上班,步履蹣跚地走過車流熙攘的馬路,來到實驗室,在顯微鏡下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因為長期使用顯微鏡的緣故,她的腰部已經(jīng)嚴重勞損,遵照醫(yī)囑不能久坐,只能臥床或者站立。而真菌標本的觀察和鑒定,又必須用到顯微鏡。于是,她選擇了站在顯微鏡前,繼續(xù)探索真菌世界的奧秘。
除了做科研,鄭儒永也樂于將自己的科研經(jīng)驗和對科學的感悟,傳授給年輕一代的研究者。她對學生的教育方式與眾不同,十分注重因材施教,在實際的教學過程中既秉承老師戴芳瀾的嚴格,又給予學生悉心的關懷和指導。她所培養(yǎng)的多名碩士、博士、博士后研究生,在科研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鄭儒永認為,大學畢業(yè)后的最初5年非常重要,因為那是一個打好基礎的時段。優(yōu)秀的科研人員需要廣博的基礎知識,扎實的基本功,勇于挑重擔并且嚴謹認真的工作態(tài)度,而且要認清自己的研究方向,方能在5年之后擁有獨立做好本職工作的能力,繼而開始產(chǎn)生成果,在學術上不斷精進。
“回顧過去的歲月,我走過的實在是一條再平凡不過的路。如果說我取得了點滴的成績,我想那是由于我安于過平凡的生活,受外界干擾不大,可以專注于我的工作。”站在顯微鏡前的鄭儒永,仍然保持著對學術的執(zhí)著和對名利的淡泊。
(摘自科學普及出版社《大美·中國女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