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喆寧

覃懋華

一臺3D打印設備前，模具鉗工工種技能大師覃懋華分外專注。他在計算機上噼里啪啦敲下幾串參數，機器便開始運作。覃懋華閑不下來，時不時檢查一下打印臺上的細砂或機器的端口……一旦投入工作，他經常顧不上看手機。這是7月7日，廣西玉柴機器股份有限公司快速制造基地里的一幕。這也是人們最為熟悉的場景——車間內各式各樣的機器發(fā)出轟鳴，工人們忙碌地穿梭其中。

20多年前，覃懋華剛開始工作時，手里握的是銼刀、鏨子、榔頭。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名和現(xiàn)代化技術打交道的“智造”大師。“最開始只想著把本職工作做好，時間久了，就希望能為這一行業(yè)做出更多貢獻?！瘪A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廣西勞動模范”“2020年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勞動模范”……如今，覃懋華致力于3D快速制造領域，不斷攻克各項技術難關。在工業(yè)轉型的時代浪潮中，覃懋華的故事也是一眾工人尋求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縮影。

覃懋華高中就讀于柳州高級技工學校模具鉗工專業(yè)。上學時，他是班上最刻苦認真的學生之一，技能突出。1999年，他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玉柴，成為一名模具鉗工。雖然掌握了基礎知識，但他的實踐經驗不足，上崗后連裝配和零件圖紙都看得比較吃力?！爱敃r，基礎加工都需要畫線、看圖紙?！瘪A解釋說。每個廠里的產品不同，專業(yè)性較強，他只能從頭開始熟悉工作內容。

“在學校學習的大多是理論知識，到了工作崗位后需要學習整個制造過程，兩者差別很大?！?覃懋華說。在實際加工時，他需要靈活調試和組裝模具。為了快速上手，他每天跟著車間技術員，在旁邊仔細觀察如何畫圖;在操作中遇到不會的，第一時間跑去問問題或者翻書查閱;操作時要十分精準，一不小心銼刀就會劃傷手，為此他時常在口袋里備著創(chuàng)可貼……半年后，他不僅學會了看圖和制圖，而且能夠熟練完成各項任務。

因為表現(xiàn)出色，覃懋華成為公司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師從模具鉗工首席技能大師陳金源。彼時，陳金源已經工作30余年，從做學徒開始自學了數學、物理等課程，不斷結合操作實踐，逐漸成為行業(yè)內的“模具大王”。師傅不斷超越自我的奮斗精神，深深鼓舞著覃懋華。陳金源曾對懷疑自我的覃懋華說：“師傅當年文化程度低。像你這樣受過職業(yè)教育的，起點高，一定能夠學會的?！?/p>

聽完這番話，覃懋華干勁來了，每天跟在師傅身后觀察，把重點操作步驟，比如測量、鉆孔都記下來，晚上回家繼續(xù)琢磨，逐漸學會了獨家絕活“三精一法”：具有國際標準的精密測量、精密測試、精確鉆孔，對每一種零件都有一套理想的加工方法。平時，陳金源對待工作嚴謹認真，每當零件有瑕疵，都會要求覃懋華重新完成?！八话悴粫u我們，都是引導為主?！?覃懋華說。在師傅的帶領下，他逐漸養(yǎng)成了精益求精的好習慣。

2012年，覃懋華在工廠工作。

覃懋華（左）正在指導徒弟。

除了日常工作的積累，參加職業(yè)技能大賽也是精進技藝的主要方式。每次參加比賽前，覃懋華都要做足功課。“比賽時要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所以除了學習書本知識，還要不斷訓練?！睅讉€月的時間里，他不停地看書和練習，直到把題目背得滾瓜爛熟;遇到難題，就與其他工友一起討論;有時直到比賽結束，他還會在腦子里不停地思考鉆研，試圖想出來更好的解決辦法……

早在上世紀90年代，我國3D打印技術的研究工作就已經開始。2006年，全國科技大會提出自主創(chuàng)新、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戰(zhàn)略。在這陣“東風”的吹拂下，不少制造企業(yè)紛紛涉足3D打印領域。同年，玉柴提出運用3D快速制造技術助推生產效率，引入3D激光成形機。

傳統(tǒng)制造零件的方法多為模具成形或切削加工。前者步驟繁雜，需要制作模具，即審圖、備料、模芯加工等，之后還要對成形的零件進行精細化處理，因此適用于固定模具批量生產;后者則需要按照零件形狀把多余材料切掉，容易造成浪費，成本高昂。比如：傳統(tǒng)方法在制造發(fā)動機燃油噴嘴時，需要把噴嘴分成多個零件，每一個都要達到微米級，裝配在一起時需要焊接，這一過程會使精度下降。3D激光成形則通過結構一體化制造，按照零件的3D數據，在計算機控制下將原料金屬粉末，輸送并平鋪于加工平臺對應位置，再把需要的材料進行累加，然后逐層加熱造出物件。這可以省去模具制造、焊接等過程。

當時在整個行業(yè)中，這是一項全新的挑戰(zhàn)，幾乎沒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皠偪吹竭@個設備時，我感覺很陌生，無從下手。以前通過手工來完成的事情，現(xiàn)在都要依靠電腦。”覃懋華說。彼時，廠里只有唯一一臺3D制造機器，沒有人懂得如何使用它，在材料、技術上的應用都要靠摸索。覃懋華心中難免有些疑慮：“這事兒能做成嗎？成功不了怎么辦？”他向師傅傾訴自己的顧慮，師傅鼓勵他說：“沒事兒，背后還有我呢！敞開干吧！”于是，他一頭扎進這一領域，開始放手嘗試。面對這臺寶貴的機器，覃懋華帶領班組成員從機器說明書看起，看不懂的地方就去問廠家技術人員，逐漸了解了設備的使用性能。

真正將3D設備投入使用時，又是困難重重。當時，激光成形設備在輸送粉料時不穩(wěn)定，導致最終成形的零件表面十分粗糙。為了彌補這一缺陷，覃懋華與成員一起，設計了滾動壓平裝置，保障了粉料表面的平整度。

不斷在實踐中總結經驗，覃懋華逐步修正設備參數，改進工序，有時遇到設備問題，還會大半夜從家中返回工廠解決……2011年，他帶領班組成員使用這一機器制造柴油機機體?！爱敃r柴油機的零件都通過同一工藝來完成。我們花了一個多星期來制造柴油機外殼，往出拿的時候卻裂開了?！瘪A說。面對困難他們沒有放棄，一次次嘗試，終于在三四個月后利用3D打印技術制造出了MG100柴油機機體，在國內占據了領先地位。

在使用設備的過程中，覃懋華又發(fā)現(xiàn)了新問題——這一機器并不適合大型鑄件的制造。因為零件體積大、噸數重，增材過程的工作量很大。為了更加快速和精準地制造零件，覃懋華與同事大量查閱3D技術的資料，反復試驗研究，于2012年成功掌握了3D減材制造技術。

“減材技術是將零件數據輸入計算機后，數字化成形機自動對硬化砂塊切削，去除不需要的部分，之后對切削完成的砂芯進行組裝、澆注鐵水?！瘪A解釋道。將3D技術與數字化減材快速制造技術相結合，不但提升了制造效率，也大大降低了生產成本。“原本做一套模具需要花費幾個月，成本是幾百萬，現(xiàn)在只需要五六萬就能在10多天內完成?！彪S著機器的引進和更新，覃懋華帶領班組成員不斷尋求突破。“現(xiàn)在廠里已經有十幾臺機器，工作臺也從1米變?yōu)?0米，可以制造大型零件?！睅啄陼r間內，覃懋華團隊利用先進設備，開發(fā)出發(fā)動機缸蓋、氣道等不同型號和類別的鑄件300多件，為企業(yè)節(jié)省模具開發(fā)等費用約4000萬元。

2020年11月，覃懋華榮獲“全國勞動模范”榮譽稱號。

平日里，覃懋華就是出了名的愛鉆研。在陳金源眼中，這個徒弟身上有一股韌勁，肯吃苦。在同事眼中，覃懋華則是一個發(fā)明能手。一次，團隊通過3D快速制造做出一個汽缸蓋下軸主體砂芯，因為偏差1毫米左右，需要將其放入機器中重新修改。這是異形砂芯，放置在工作臺上會晃動，沒有定位基準，導致了切割錯位。工段長找到了覃懋華，希望他想辦法解決這一問題。憑借多年積累的經驗，覃懋華制作了一個異形零件定位工裝，凸起部分與模具相契合，保證了定位的準確度。

2013年，玉柴創(chuàng)建了覃懋華勞模創(chuàng)新工作室，3D快速制造團隊經常在這里開會。“以前做事都是單打獨斗，現(xiàn)在有什么問題，大家一起討論和分析，集思廣益，聽到別人的分享經常能受到啟發(fā)?！苯陙?，行業(yè)發(fā)展迅速，技術更迭加快。覃懋華感慨道：“剛開始廠里只有一臺設備，能做很多工作?，F(xiàn)在激光成形技術幾乎要被淘汰了，我們要拿出成本更低的工藝?！彼袎毫?，也充滿動力?！叭绻蛔叱鋈W習，消息就是閉塞的。所以我們經常到北京和上海參加展會，了解行業(yè)中最先進的技術?！痹隈A和同事的共同努力下，工作室在新產品開發(fā)等專業(yè)領域取得技術攻關成果160多項。

2020年11月，覃懋華榮獲“全國勞動模范”榮譽稱號，來到北京參加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他見到了來自全國各行各業(yè)的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為他們的事跡所感動?！凹夹g工人越來越受到重視，受到社會的尊重，我很自豪?！睂︸A來說，獲得榮譽是對個人價值的肯定，也激勵他在未來持續(xù)探索創(chuàng)新。

如今，覃懋華已經帶徒弟多年。正如當年師傅帶他一樣，他堅持言傳身教，不斷鼓勵年輕人做得更好。“我們這代工人當年肯吃苦，如今我的徒弟中也有踏實肯干的?！瘪A說。未來，年輕一代的工人們將會延續(xù)“覃懋華們”的奮斗方向，把3D領域做得更大更強。

1975年出生于廣西，畢業(yè)于柳州高級技工學校，廣西玉柴機器股份有限公司工藝技術部模具鉗工。曾被評為2020年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勞動模范。